《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174、第一百七十四回

　　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到了凌晨，她浑浑噩噩，浑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头痛欲裂，心口焦灼，痛苦不堪。
　　到得皇城附近，天将将破晓，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当中还有不少江湖人士以及世家子弟，不远千里而来汇聚此处。只是听说今日皇帝接见御星派新任掌门，御星派的道士素来高来高去，除了一些去过紫霄山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并未曾见过御星派道士的真容。

　　“快走快走，城门口挂着个人头，太吓人了。”
　　“急什么，那人头已然暴晒了七日七夜，什么怨恨都散了，有什么可怕的。”
　　从她身旁路过的行人说道。

　　燕子飞揉了揉眼，迷茫的向远处看去，只见那皇城的城门高大宏伟，墙头上战旗飘飘，旗帜上用极佳的工艺绣着皇族特有的徽记，未到城门口便有许多兵士整整齐齐排列在门前，彰显其皇室威风。
　　像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
　　而在城墙上，十分不和谐的挂着一个木质的笼子，那笼子已被血染的发黑，如今正是夏天。一颗头颅挂在这么高的地方，整日风吹日晒，只怕早就腐烂生蛆，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到死了却要经历如此痛苦，得不到安息。

　　燕子飞没来由的心里发揪，她低声轻语，仿佛是对着自己的心：“燕子飞，记得小竹子的话，你要坚定的守着本心，莫入了心魔。”
　　习武之人修炼内力，最怕的就是气息差错，稍有一丝差池便有可能入了心魔，走火入魔。这两日以来，她总是觉得周身经脉隐隐发痛，气血翻涌，尤其是胸间似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烧的她难过不已。

　　她想进去找黄倾，没走几步就被拦了下来，与其他的百姓站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面前被一排排高大的兵士围成的人墙挡了起来。
　　这时有人低声对着另一个人说：“你知道城墙上的人头是谁吗？”
　　另一人瞟了他一眼，道：“这你都不知道？外地来的吧？城门口的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那是邪派掌门的首级，是被一血堂取来的。”
　　那人惊叹：“又是一血堂？如今江湖各处都有一血堂，实在太了不起了，不过到底是哪个邪派啊？我只听说过炎冥宗。”

　　另一人道：“多宝楼啊！那个龙老板，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说来也是可惜，那龙老板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有点小爱好搜集财宝罢了，谁知这都触了皇族的底线，直接将其一举歼灭。那龙老板死了儿子，带着儿媳妇和孙女跑了，一路上躲躲藏藏，谁知还是被找到了，手握万千财宝，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呐！”
　　那人一惊：“死了？那怎么只有他一个人的头，不见其他人。”

　　另一人发出一声理所当然回应，突然声音低了下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啊那龙老板拼死放走了儿媳和孙女，结果她们落入了河水之中，双双遇难。皇上派人找了好几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只得作罢！”
　　那人叹道：“真是可怜。”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等平民还是不要妄论了。”

　　两个人的话像一根尖利的针，从她的耳朵里钻进去，在脑中横冲直撞，扎的她头痛欲裂。她忽然浑身一震，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了出来，她又生生忍住咽了下去。那针扎般的痛苦瞬间传遍全身，流经四肢八脉，那针流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剧痛。
　　而这一切，都抵不上心的痛。
　　灵妖心，也感应到她的伤心难过了吗？

　　燕子飞抬起头，直视从东方升起的红日，日光普照，万丈霞光，将皇城门前成千上万的人身上都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
　　这些人中有平民百姓，亦有世家子弟。有绿林草莽，亦有江湖豪杰。他们脸上不例外的泛着热烈而激动的笑意，齐齐朝城门口看去，等着皇帝的出现。没人会注意到身边这个瘦瘦小小、穿着简陋的小姑娘有何不同。

　　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早上，就在锦州的城门口，小小的燕子飞被许多陌生的人围着，逼着她拜他们为师。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许愫从一片光明之中出现，晨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将他撒上一层薄薄的金光，那样温润如玉的公子，替她解围，救她苦难。
　　那是一个亦兄亦父的人，燕子飞喉间一阵哽咽，泪眼模糊的向那木笼子看去，那里面，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啊。也是多宝楼的掌门，至尊阁的师父，是她这辈子最尊敬的人，即便他对她的只有恨，误解折磨于她。可是当燕子飞看着那颗受尽侮辱的头颅，她心中对龙老板所有的恨意都已烟消云散。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皇族皇帝从城门中缓缓走出，他身边围满了一血堂的护卫，为首的正是黄倾。由于在皇族皇帝的带领下，各方战事告捷，敌军皆已撤退，许多百姓在皇族世家的帮助下终于回到了家乡。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然深得民心，呼声高涨，人人皆知只有皇族才能给他们带来平稳安康的生活，是以所有人一见皇帝到来，立时齐刷刷的跪了一大片，口中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子飞茫然无措，呆呆的站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甚是扎眼。

　　不知是谁拉了她一把，燕子飞被他拉着跪下，茫然扭头一看，却看此人面目俊朗，颇有几分眼熟，只是形容消瘦，看起来甚是萎靡。略一思索便即想起，此人正是炎冥宗的少主云中青。如今炎冥宗已被皇族灭了个七七八八，不知他为何没死，还跑到这里。

　　云中青只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而燕子飞深吸口气，她要把龙老板的头颅夺下来，让他入土为安。

　　皇上身着明黄色龙袍，看上去气宇轩昂、卓尔不凡，眼神清澈明朗，却带着一股尊贵的皇家威慑之气，随便一眼扫过就令人心惊胆战。黄倾将手按在皇上的背心，使皇上说话的声音得以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有些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将手按在皇上的背心，那可是要害之处，而皇上却能将要害如此放心的交给一个人，这是何等的圣恩呐！
　　有人说起黄倾时隔多年回奉天山庄要为父母讨回公道的事，怪不得今日到场的人中并未见到奉天山庄的紫色服饰。虽说向霸天替江无夜顶了罪，可奉天山庄的名誉到底受了损失，而皇上却没怪他，反而看上去更是恩宠有加，不得不叹黄倾的确是人中龙凤，受到皇上的青睐也是在所难免。

　　众人正低着头恭敬的听着皇上说话，就听得一声声“哎哟”“哎呀”“谁踢我！”“啊呀！”的惊呼声由远及近传来。
　　围在皇上身边的众位将士只见一个女子轻飘飘的踏着那些百姓的肩膀、后背快速飞来，登时大惊，叫道：“有刺客！快！快拦下了！”

　　众人大惊，而奈何皇上就在近旁，谁也不敢慌乱，一血堂护卫登时将皇上围在中间，围了个密不透风。
　　黄倾抽出长剑，抬头细看，待他看清空中的女子，心登时重重一跳，惊道：“小燕子！”

　　燕子飞身形快捷如燕，脚尖只在人身上轻轻那么一点，便即冲出数丈，将来追她的兵士抛在后面。清喝一声，一脚踏在一个将士的头盔上，猛然拔高十几丈，脚蹬在架子上一手便将木笼子取了下来。

　　随着她的动作，笼子里的头颅骨碌碌转了一圈，正脸恰好对着燕子飞，一股恶臭迎面扑来。燕子飞的心猛的一颤，一瞬间，泪如雨下。
　　不错，虽说已然面目全非，但她依旧认得出来，那的确是龙老板。

　　“天罗地网阵，小燕子，你束手就擒吧！”
　　一声清喝在她背后响起。
　　从四方冒出无数九生剑派弟子，隐藏在众百姓之中，随着杨云城一声令下纷纷拔剑冲了出来。一时间日光耀眼，仙剑漫天，上千个九生剑派弟子飞上了半空，摆成了一个繁杂的大阵，将燕子飞压制在剑阵之下。

　　原来，他们不过是用龙老板的头来引她出现，为此这上千人不知在这里已经埋伏了多久。
　　真是煞费苦心啊！燕子飞苦笑一声，忽然转脸看向杨云城，冷笑道：“杨哥哥，原来你也背叛了我。”

　　杨云城如今已得到了剑圣的功力，他手中拿着流光溢彩的流仙剑，而他的身后，静静的悬浮着七把发着蓝光的仙剑，气势汹涌，蓄势待发。他皱了皱眉，道：“一开始在回雁山，放你的时候，我就说有一天你必须要将灵妖心交回来，妖族圣物漂流在外，人间永远都不会太平！还有……小竹子临死前的惨状，她被妖力侵蚀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小燕子，灵妖心也是妖物，你当真也想这样吗？”

　　原以为，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不会再受伤，而在听到小竹子的噩耗的这一刻，燕子飞气息一滞，险些从架子上落下去，身子晃了两晃，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别以为她得了失魂症就会忘记，这些痛苦的回忆会更加清晰，那声声泣血的场面，字字诛心的话语，她怎么能忘？

　　“灵妖心虽是妖物，可它数次救我、护我，反倒是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伪君子，只不过是惧怕于灵妖心的力量，才想要将之毁灭！即便我有灵妖心，可是我有什么罪！你们要这样苦苦相逼！你们口口称颂的狗皇帝，他给多宝楼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害死我大师兄，屠我门派，辱我师长！我与你不共戴天，今日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不可！”

　　杨云城怔住了，他万没想到昔日圆滑温吞的燕子飞会成为眼前这般狰狞的模样，燕子飞素来贪利怕死，原本想着只要她看见这么多人，该当就怯了，在说几句狠话便能将她带回去。

　　心猛的一跳，只见燕子飞周身红芒暴涨，将她的身影笼罩。
　　燕子飞手心催动内力，连同木笼子和龙老板的头颅一同摧毁成粉末，随手一扬。继而转头看向皇上所在的位置，霍然拔出腰间两把无常刀，眼中射出两道赤红，喝道：“狗皇帝，纳命来！”
　　话音刚落，身如疾风，直冲而去。其势不可挡，双刀连舞，无人能近其左右，但见那一双眸赤红如血，狠戾狰狞，竟如妖邪一般无二。

　　正派中人大惊，纷纷抢上要去保护皇上。可燕子飞如被妖神附体，周身似被一团烈火罩着，还未接近她身周三丈处，须发便被烧焦。众人大惊，偏又不敢退后，只得须臾跟近。
　　燕子飞如入无人之境，双刀连挥，威力大增，转眼便来到一血堂众人跟前。一见一血堂，燕子飞更恨，双刀招数狠辣异常，纷纷将那些人斩下。刀锋染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随着最后一个一血堂的人倒下，挡在皇上面前的人只剩下了黄倾一人。

　　“小燕子……你不要这样好么？”黄倾眼圈微红，恳求她道。他黑如墨的眸子中含着泪，是那么温柔，那么疼惜的看着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恳求皇上宽恕你，我带你去昆仑山，我师父一定有办法帮你。”
　　“不要这样？”燕子飞冷笑，伸手指着城墙上原本挂着龙老板头颅的地方，厉声道：“你少假惺惺的了，你从一开始就是皇族的人。否则你为何要任由一血堂折磨大师兄？为何任由龙老板的头挂在上面七天七夜？你明知杨云城和九生剑派在此埋伏我，为何丝毫不作为朋友帮帮我？你却，却把剑尖对着我，护着你身后的狗皇帝！”

　　“不是这样的……”黄倾堂堂七尺男儿，昆仑派关门弟子，身负权贵盛宠，如今却当着众人的面，对着燕子飞流下泪来。他扔掉手里的关胜剑，快步抢上想冲到她面前，却被她身周的熊熊烈焰如屏障般挡在外面。仅仅是这一瞬间的事，他的脸上身上就被烧伤许多处。

　　“小燕子……不是这样的，可是你问的这些，我却无法回答，如果你怨我，我愿偿还，一世，两世……生生世世，只要你，不要怨恨我……”黄倾一步步走上前来，他伸出的右手缓缓探入烈焰之中。
　　温度极高的烈焰几乎瞬间就把他的指尖烧焦，黄倾身子颤抖，眼泪簌簌而下，而心痛更胜过火焰烧灼之痛。他咬紧牙关却不停下，仍是一步步的向前走。眼见那跳跃的火焰逐渐覆盖了他的手掌，而黄倾却未有半分退却，仍是不停的上前。

　　烧灼的痛感几乎让他丧失理智，不过几秒钟的事，衣衫已然被汗水湿透。皇上一把拉住他的肩膀，叫道：“黄倾，不可！”
　　黄倾痛的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咬牙道：“恕臣抗旨。”

　　燕子飞内心纠结万分，一边是悲痛一边是愤恨，突然长刀挥出，以刀风将黄倾扇到地上。
　　身后是厮杀声声，漫天呼啸，却无人能靠近这一团巨大的火焰，即便是杨云城，亦是无法突破这一层烈火的屏障。

　　燕子飞举起黑无常，眼中含着无限恨意，当即毫不犹豫便朝着皇上的颈中砍下。
　　一旦砍下，中原大乱，天下势必大乱。

　　尤记得，那个月夜之下骑在墙头啃着大苹果的爽朗少女，那个为了一弦接了琏昕十掌的仗义少女，那个为了救黄倾甘心用十宝回命丹的善良少女，那个看见谢阑的容颜就流口水的痴情少女，那个偷看龙逍和小竹子亲热的调皮少女。那个贪生怕死、又只想隐居河边小木屋过普通日子的少女。
　　如何与眼前的狠戾、暴躁、如妖魔鬼怪般的魔女重合？

　　黄倾又惊又痛，张手想拦，却瞥见一道诡异的白影，如电一般从人群中一闪即逝。

　　时间，似在这一刻停止。

　　刀锋在空中顿住，拿刀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说过，若是你成了妖，只有我能杀你。”

　　一股熟悉的清香随风而来，带着一丝萧杀。
　　心口一痛，谢阑将剑抽回，血登时如泉水涌出，将燕子飞半个身子染的血红。

　　众人已然惊呆。
　　所有人都无法穿过那道烈焰屏障，偏偏他穿了过去，而且毫发无损。再看这人气度超凡出尘，绝非尘世中人，一想他定便是御星派的新任掌门，谢阑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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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的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支撑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
虽然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惘。
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
【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