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149、第一百四十九回

　　“娘！”
　　若山大哭大叫，双手不停的推着燕子飞，他是那么的瘦小，她只用一只手就能将他牢牢掌控。
　　“你放开我，我要找我娘！娘，爹！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爹和娘不会死。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

　　狂风暴雨之中，燕子飞紧紧搂着若山，任凭他如何捶打也不肯放手，见他一直闹腾，心中升起厌烦。抬手一掌将他打晕，带着他几个起落从树上跃下，朝大王村而去。

　　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一道道闪电将她的脸色映的煞白，冰冷的雨水倾盆而下，而她此时却更加难过，内疚不已。如果刚才她速度在快一点，如果她没有犹豫，是不是马伯母就不会死？如果她在聪慧机智一些，早早找到他们，是不是马伯伯也不会死？
　　黑云压顶，雷声震耳欲聋，闪电丝毫不曾停歇，仿佛下一刻，天便要塌下来了。
　　“道长……我没救回来他们，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吧？”

　　不久，她带着若山就回到了大王村，站在离村口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若山。想起若琳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她说出马伯伯和马伯母双双遇难的消息，她没能把他救回来，若琳会怪她么？

　　雨势渐小，风袭来，带来阵阵清凉的空气，当中还参杂着丝丝血腥气。
　　燕子飞一惊，深呼吸口气，没错！就是血的味道！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如此浓烈的血腥气，正是从大王村中散发出来。
　　她不敢再想，抱着若山就往村里跑，刚跑到村口，脚步一顿，生生停了下来。

　　沿着村口的那条大路上，已是血流成河，在雨水的冲刷下，汇入了防涝的小土沟。路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死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整个大王村的人基本上都在这了。
　　“啪”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碎了。
　　“这……这到底……”

　　燕子飞抱着若山从尸体中走过，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的跳动，浑身血液已经凝固，浓浓的血腥味将她脑中冲的一片混乱。腿打着颤，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血水里面，眼望他们死状之惨，真难想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村里人不过百余口人，他们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开来。地面上，满是残肢断臂、五脏六腑、肠子脑浆混着血水，红红白白的一片。
　　强忍着恶心，鼓起一口气，拼命往家里跑。
　　若琳，娘，你们不会有事的，你们在家要好好地。

　　跑着跑着，眼角瞥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那些曾经都是很和善的村里人，对她也很关照，如今竟死的这么惨。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下了这么狠的手？只不过是寻常庄稼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老汉、王婶、翠莲、屠户老成、成婶……还有成家的两个幼子，他们还是孩子啊！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到底是谁下了这么狠的手？

　　跑到家门口的时候，小丁和小成一边一个躺在秦大婶的家门口，维持着死前的模样，似乎是想要保护屋里的人。
　　小丁和小成均是被一击毙命，胸口各有一个大洞，心脏已然被震碎。
　　“小成，小丁……”
　　她双目圆瞪，如将要迸裂一般，脑中闪过几个不好的念头，立时夺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令她愣在当地，身子微微一晃，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手上气力渐失，将若山放在门边，一步步向里屋走去。

　　在很久以前，她也经历过如此令人绝望的时刻，那是许愫临死的时候。她还记得许愫临死时候的样子，那一幕就像被刻刀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七年过去，回想起来，仍是如在眼前一般。
　　而那景象，正与她如今所看到的景象，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燕子飞站在门口，浑身不停的发抖，泪水从眼眶中划下。
　　若琳被人一刀割断了脖子，仅剩一点皮肉相连，大量的血涌出，染红了屋子大部分的地。
　　而秦大婶面朝地倒在地上，身上至少被人砍了上百刀，棉衣中的棉花都被血浸透，从头到脚，无一例外。
　　她的身旁，放着一把刀，那刀正是燕子飞的随身之物，黑无常。

　　燕子飞腿脚打着颤，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盯着秦大婶，失魂一般走了过去。她缓缓蹲下，将秦大婶抱了起来，她的动作如此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血沾染到了她的身上，将她原本就被泥水雨水浸湿的衣衫，染上了片片血花。
　　秦大婶的致命伤也在咽喉，只是她的脸上已布满刀伤，深可见骨，几乎已经认不清楚原本的容貌。她已经死了，可是她临死前受的这么多刀伤，到底是谁做的？她该有多疼？
　　到底是谁！

　　秦大婶原本就命不久矣，而下手的人竟连一个顺其自然死去的机会都不留给她！为何要将她伤成这样，燕子飞不明白，她悲痛万分，她濒临崩溃！
　　屋里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刀劈的粉碎。她走之前收拾好的针线簸箩散落一地，那件红嫁衣脏兮兮的瘫在地上，混着血水，发出难闻的气味。
　　“娘，娘……”燕子飞嚎啕大哭。

　　“燕子飞！快快出来束手就擒！”
　　屋外一声厉喝，话音方落，墙被轰然炸开，一股强烈的气浪迎面袭来。
　　燕子飞捂面，从指缝往外看去。只见夜色之下，微雨纷纷，十几个御星派的弟子，身着灰色道袍，正站在屋外对她怒目而视。
　　他们个个神勇，周身发出白色毫光，每人手上都拿着剑，剑尖闪着凛冽的光芒，正是对着她。
　　“妖女，亏我如此信任你，没想到你竟然干出如此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之事！你还有人性吗？”
　　她看见松慈、吟灰和浩流都在其中，方才的话正是出自松慈之口，燕子飞呆愣原地，抱着秦大婶的尸身，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当先一人，燕子飞曾在坤城匆匆见过一面，后来又听谢阑多次提起，那气宇轩昂的道士，相貌气质均不输于谢阑，一手古琴技艺超群，想来便是明澈了。
　　明澈上前一步，剑指轻挥，仙剑便飞进屋来，直指燕子飞鼻尖，只听他语声颤抖，带着怒火，冲她道：“出来！”

　　燕子飞轻轻将秦大婶的尸身放好，从床上拿了一张单子盖在秦大婶的脸上，起身看着他道：“明澈道长，你们这是何意？”
　　瞧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众道士更怒，浩流忍不住道：“燕子飞！你真是狼心狗肺！我问你，大王村的村民待你如何？秦大婶待你如何！你怎能下如此狠手，竟屠了全村？哼哼，现在看来，你早已无人性，已然成了只穷凶极恶的妖！”

　　燕子飞一惊，手一抖，回身向秦大婶看去，眼中无限哀伤，道：“娘，他们说是我杀了你。”
　　松慈更怒，指着燕子飞就骂：“好不要脸，你敢说那地上的黑无常不是你的吗？那就是杀害全村人的凶器！”
　　“不止。”明澈环顾一周，道：“燕子飞，莫要再狡辩，这全村近百口人的死状与当年黄家别苑、紫霄山被你杀死的人，一模一样，显然出自一人之手，普天之下，除了你还有谁？”
　　“师兄，别跟她啰嗦，速速将她拿下，听凭掌门发落！”吟灰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开口道。

　　燕子飞满心悲痛无处释怀，这群道士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非要指认她是杀死大王村的村民的凶手，脑中眩晕，勉强稳定心神，缓缓道：“我要见谢阑！”
　　明澈冷笑：“师兄也是你想见就见的？一个卑微的妖，犯下如此滔天大祸，若不是谢阑师兄一直袒护着你，你以为你还有命站在这跟我说话？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燕子飞慢慢从屋里走出来，众道士立刻拉开阵势，举着剑对着她，当真是严防死守。
　　小成和小丁的尸体还在门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直愣愣的看着远方。燕子飞心下一片凄凉，将他两人的眼睛轻轻阖上。
　　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脑中闪过小成与她一起习武的样子，笑的憨憨傻傻，一个大男人总是含羞带臊的，燕子飞笑话过他好多次，他却总是红着脸笑。
　　小丁刚开始接触她的时候，总是在她身后悄没声息的跟着，他以为燕子飞不知道，可燕子飞知道的清清楚楚，知道他每日都在家门口等着她，陪着她到上山的地方，看着她去山上种地。等她回来又陪着她到家，等她休息了才悄悄的离开。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从来没有给她过任何负担和烦恼。
　　他们两个人，在燕子飞心中，早已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而这些道士，竟然说是她下手伤了这些村民，他们待燕子飞慈悲仁爱，便是稍微有点人性的人，也不会伤害他们如此淳朴的村民。

　　她看着明澈，深吸一口气，暗想这些人都是谢阑的师兄弟，她决不能与他们撕破脸，唯有将误会解开，大家一起找出凶手才是正事，当下认真的说：“明澈道长，我与秦大婶母女情深，与大王村众位村民相处近半年以来，深得他们照顾关心，对他们感激不已。我燕子飞以项上人头发誓，这绝不是我做的，若是我的话，就叫天打雷劈，魂魄散尽，永世不得超生。”

　　谢阑的师弟良弼站在明澈身边，与他低语两句，看向燕子飞道：“那，这满村人遇害的时候，你在哪？”
　　燕子飞低着头，眼睛尽量不去看那些死去的村民，有心人会以为她是心虚。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心痛的不敢去看。当下她将若琳如何冒着大雨前来要她去山上救人，如何在山上发现了泥石流，又如何亲眼看着马家的伯伯伯母双双遇难，最后也只救下来他们的小儿马若山的事，尽量详细的说出。
　　罢了，良弼道：“那马若山在哪？如果他能证明你的清白，那我们自然不会再难为你。”

　　燕子飞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提起一口气，从屋子里把马若山提了出来，伸手掐他人中，马若山这才幽幽醒转。
　　不知是不是燕子飞眼花，还是她太过悲伤，竟瞥见马若山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蓝。
　　马若山刚一睁眼瞧见燕子飞，突然大叫一声，伸手将她推开就往外跑，瞧见门口站着的道士，立时扑了上去，抓着明澈的衣领就尖叫着哭了起来，转而惊恐万分的指着燕子飞道：“道长！那妖女杀了我爹我娘，我亲眼看见她把他们扔进了泥石流，还说什么要斩草除根，她说要吃了我！道长救我！道长救我！”
　　一听这话，十几位道士齐齐祭出仙剑，悬于上空，剑气升腾，蓄势待发。

　　燕子飞仍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听了马若山的话，她浑身冒出一阵寒意，汗毛倒竖，突然站起身厉喝：“他说谎！他说谎！他是妖！他被妖上身了！”
　　明澈将马若山拉到自己身后，怒道：“胡说！他身上一丝妖气也没有，偏生是你，妖气弥漫，你才是妖！”

　　一声令下，十几把仙剑齐齐朝燕子飞杀去，良弼和明澈所驱使的均是两把仙剑，威力更是大增。
　　冰冷的剑气如侵入骨髓，燕子飞浑身一寒，猛然跃起，躲过重重仙剑，身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在不远处另一处房顶。扭头再看那些仙剑转了个头，又朝她追了过来，招招狠戾，毫不留情。
　　燕子飞暗骂一声，仓皇回头看了眼马若山，他从明澈身后探出头来，见燕子飞看他，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明澈更怒，将马若山交给松慈，疾步抢上，默念心法，双手猛的一开，仙剑化为成百上千道剑影，追着燕子飞背心射去。
　　“不可放过妖孽！追！”

　　燕子飞慌不择路的跑，她的轻功在御星派弟子的仙剑紧追之下，根本不够看的。眼见一众仙剑“嗖嗖嗖”飞来，逐渐将她包围。
　　“燕儿。”
　　谢阑从天而降，已将三把仙剑招出，拦在燕子飞和众师兄弟之间，眼见无数仙剑破空而来，密密麻麻的射了下来。霍然清啸，一股磅礴气浪自他周身扩散开来，那天上的仙剑如受重击，猛然间失去了光泽，叮铃咣啷的落了一地。
　　众道士将仙剑召回，明澈抢上两步，急切叫道：“师兄，就是她杀了大王村的村民！近百人无一生还，手段狠辣无情，惨无人道！师兄，这次你决不能再护着她了！”

　　谢阑回身看着她，他是绝不信燕子飞会做出这等事的，那是他的燕儿，心灵纯净的燕儿。
　　伸出一只手，慢慢替她抹去脸上的泥浆，她身上又湿又潮，可怜巴巴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神，令他心疼不已，只想将她拥入怀中，而此时，却是不能。

　　燕子飞盯着他的双眸，缓缓道：“不是我做的。”
　　良弼叫道：“村里唯一生还的孩童，已经指认了燕子飞就是凶手，她还将那孩子的父母推入了泥石流！吟灰已经去查探过，村里最小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她也没有放过！师兄，现在不是守护灵妖心的时候，你要替大王村的村民做主啊！”

　　“不是我做的。”燕子飞方才面对他们诸多人的指责，一滴泪也没有掉，而此时见到谢阑，浑身的防御都卸了下来，委屈与悲伤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道长，你相信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是妖会！她有灵妖心，她早就被灵妖心控制了，只有妖会下如此狠手！那些人的死状与黄家别苑和紫霄山的人一模一样，还有什么好辩解！”明澈道。
　　“可那是我娘！我就算在狠心，我也不会对我娘下手！”燕子飞终于大吼起来，歇斯底里的发泄出内心的痛。

　　明澈愣了愣，转而看向谢阑：“师兄……”
　　大王村横尸遍地，谢阑全都看在眼里，他亦是痛彻心扉，如今的事态，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控。可，他决不信这是燕子飞做的。
　　“师兄，带她去见掌门！我们愿祭出浑身修为，将她彻底封印！”众御星派弟子怒不可遏，齐齐叫道。

　　黑暗之中，有一朵金色的鸢尾花，坚韧又倔强的生长，似乎受到了某种鼓舞，猛然攒高，叶上脉络不断伸出。
　　在谢阑眼中，燕子飞的原本纯净光亮的心灵，似乎被一团黑雾笼罩，变的浑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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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优哉游哉的地雷和手榴弹~~
总要走到这一步的，虽说作者也很痛心，本来还想在种几个月地的，但是后面的事情还很多~每个人都要走上属于他自己的结局。
后面还会有在一起的时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