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148、第一百四十八回

　　日落西山，红不过一会儿了。
　　不消片刻，太阳没过了地平线，天空中彩霞般层层渲染的火烧云渐渐归于平静，天边被一片青中泛黑的云朵笼罩。

　　谢阑望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燕子飞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乖巧的躲在他的怀里，痴痴的看着天边。
　　“要变天了，回去么？”
　　燕子飞将脸在他身上蹭了又蹭，道：“不想回去。”

　　“那我就再多陪你一会儿，不过不能太久了。这个时候，我给檀启的用的定身怕是快要解开了，在他去师尊面前告状之前，我得赶在他前面，免得他说错话。”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等我和师尊说清楚，今生定要娶你为妻，只要我坚持，师尊不会反对的。”
　　“可是，你是首席……”
　　“首席人人当得，檀启、明澈的修为皆不在我之下，他们都可独当一面，何况，若是御星派真的有难，我也不会不管。”

　　燕子飞忧心忡忡的看着他，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那时候在坤城与大师兄分开的时候，他说下次见面要让我和圣涟漪结拜，可是……”可是再见他时，他却成了废人，痛苦死去。
　　“傻瓜，别乱想，有我在你不会出任何事的，我会护着你，一生一世。我谢阑，说到做到，绝不会辜负你。”他柔声说着，伸手拉着她的手。
　　掌中触感传入大脑，那么柔滑，那么细软，谢阑屏住呼吸，甚至不想用呼吸来打乱这一刻的美好静谧。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燕子飞慢慢念道。
　　“嗯？”
　　“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吧？这样清知真人即便想反对，也不能反对了。”燕子飞突然转过身，迫切的眼光看着他。

　　“你是说……”谢阑的脸唰的通红，强装镇定的看着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要你名正言顺。”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眼光不自觉瞥见她的鼻梁，自从这次再见她的时候，她的鼻梁就已经歪了。她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即便在想，也会克制自己，因为燕子飞值得他用一生好好对待，他一定要名正言顺的与她结合。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急切了……我只是怕失去你。”
　　看她眼圈泛红，谢阑轻轻将她抱在怀里，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么？没关系，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天色渐暗，滚滚乌云正朝着他们这里飘来，隆隆雷声一阵阵传来。

　　大风起兮，眼见暴雨将至，二人分别在即，燕子飞怏怏的看着他，道：“道长，我还是要说一句煞风景的话。我总有一日会死，你要想清楚，这样做是否值得，你若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等我回来娶你。”谢阑清喝一声，仙剑瞬间出现在他面前，静静的漂浮着。
　　他松开燕子飞手，踏上仙剑飞上天，燕子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一时间怅然若失。她经历了如此多的悲欢离合，而此时却更加不能释怀，喉间哽咽，泪水便涌了出来，却不肯流下，在眼眶中打着转。

　　谢阑身半空之时，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燕子飞仍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满目凄苦。心猛的抽了一下，只想立刻下去抱着她，与她永不分离，可他总要将事情了了，才能长长久久的陪着她。
　　二人久久对视，目光缠绵于空。此刻，于燕子飞来说，便是一生一世。

　　风愈来愈大，他身在半空，风将他衣衫扬起，吹的猎猎做响。她的心灵，一如既往的明亮。似想要宽她的心，笑着对她拱手，躬身一拜。
　　燕子飞浑身一颤，泪水簌簌而下，在紫霄山他们曾如此拜过一次。
　　那次是诀别。
　　而这次，是代表着相守么？

　　喉间似被一团棉花堵着，她深吸口气，笑了起来，躬身回拜。抬头再向天上看去，仅剩片片浓重的黑云，他已经走了。这两日变数太大，她一时没缓过来，此时谢阑一走，才觉得恍恍惚惚，心间隐隐作痛，只觉得他一定没那么容易回来。
　　正是：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沈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风雨将欲来，一片萧杀意。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家里走。
　　刚进大王村，就发现道路两旁那些素来热情周到的大爷大妈，当看到她的时候，均露出了困惑而厌恶的神情。四下里交头接耳了一阵，对燕子飞熟视无睹，各自回家去了，连平日里见面的招呼都没打。
　　她微感讶异，这人的态度变的也太快了，不就是她和小成的婚事黄了么？

　　几个小孩从她身边路过，其中一个正是小成的弟弟成向右，她发现成向右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从她旁边跑过的时候，扭头就朝她吐了一口口水，叫道：“你去嫁那道士太好了，我正不想让你做我嫂子，你才不配！”
　　剩下几个孩子歉意的看着她，拉扯着成向右向远处跑去。

　　人言可畏。
　　燕子飞叹了口气，将身上成向右的口水用土抹去，抬头看了看天，黑如墨汁。不久之前雀跃而幸福的心情，慢慢的，慢慢的沉寂下去。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的砸向地面，燕子飞前脚刚踏入家门，大雨便倾盆而下，转眼便将整个大王村笼罩在一片茫茫水雾之中。
　　“是燕儿回来了吗？”
　　“是我，娘。”燕子飞关好门，走进屋看见秦大婶正半靠在床上，对着微弱的烛光在做针线活。

　　她走过去一看，秦大婶手中是一件完成了一半的嫁衣，红的刺眼，她正绣着一朵花，抬头眯着眼冲燕子飞笑道：“高兴吗？”
　　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就像一个真正为儿女挂怀的母亲，慈爱的为她准备着嫁衣，她眯着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便蔓延开来。
　　“高兴，娘，屋里太黑了，别做这个了。”燕子飞鼻子一酸，险些便要掉下来泪，一边掩饰着一边帮忙将针线都收了起来。
　　秦大婶慢慢躺下来，她实在是太瘦了，稍微动一下都觉得身上疼的厉害，躺下缓了口气，道：“还有饭在锅里热着，你去吃点吧？”

　　燕子飞坐在床畔，望着她，她不知道秦大婶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这么宽容。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能宽容谅解，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此生遇到谢阑和秦大婶，已然用光了她所有的运气。

　　她趴在秦大婶腿上，泪眼模糊，道：“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大婶摸着她的头发，笑道：“傻孩子，因为我是你娘啊。没事，村里人说什么你不用去理，他们都是直性子，过段日子就好了。等你和谢阑道长成了亲，自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了，你跟他商量好了么？什么时候完婚？”
　　“没关系，我能理解。”燕子飞轻声道，她也不知道谢阑会如何说服他的师尊，放弃之前的所有而来娶她：“他，估计……快了吧。”
　　这样的话，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么不真实。御星派本就是江湖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谢阑对御星派来说，绝不是一个普通弟子那么简单。

　　秦大婶也没多问，一边和燕子飞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边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雨越下越大，秦大婶幽幽叹道：“一场春雨一场暖，天就要一天天暖起来了。”
　　燕子飞问道：“人家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雨下的这般大，倒像是夏日的暴雨，实在奇怪。”
　　秦大婶道：“是啊，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怪异了。”

　　娘俩正说着话，就听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隐约还听见有人再叫她。
　　“娘，我听着像是若琳，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燕子飞随手拿了把伞，撑着出门去看，屋外已被大雨打的一片泥泞，院外是若琳，正在外面一脸焦急的看着她。
　　她没有撑伞，浑身已然湿透，满脸焦急之色，瞧见燕子飞就大喊：“小燕子，快出来，救命啊！”

　　连忙打开院门出去，将伞撑在若琳头顶，可她浑身已经被淋透，急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混着雨水，她从未见过若琳这样，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若琳噗通跪在地上，哭道：“小燕子，求求你上山去救救我弟弟吧！我弟弟他，他下午的时候上山去玩，就再也没回来，我爹娘已经上去找了，可连他们也不见了！村里人说雨太大，山上恐发生滑坡，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帮忙找。我只有来找你了，小燕子，你会武功，大雪天你连灵台山都能上，求求你，帮我去找找我的爹娘和弟弟吧！”

　　燕子飞一听大急，连忙把她搀起来，道：“你别急，我这就去找。”
　　抬脚刚要走，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秦大婶，又道：“你不必陪我上山，带着你我反而还要照顾你，手脚施展不开，你就在我家帮我照顾我娘好么？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他们找到，带回来！”
　　若琳哭道：“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我娘她急的不成样子，我爹他年纪大了，我怕他们出事。”

　　燕子飞一把拿住她手腕，逼着她冷静下来，道：“我知道你救人心切，可你去对我来说，不但帮不上忙，还要拖累我。你听我的，就在我家里等我，只要找到了我立刻就把他们带回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娘交给你了，我去了！”
　　说罢将伞柄塞进若琳的手中，纵身而起，冲入大雨之中，向若琳所指的西山方向而去。

　　一声雷鸣，风卷残云，天色漆黑的像被墨染了个通透。大雨如瓢泼般而下，转眼便能将人从头至脚淋个透。
　　山路泥泞湿滑，一脚一个泥坑，燕子飞的轻功在大雨的山中难以施展，加之树林山石嶙峋，为找人更是增添了不少困难。
　　“马伯伯！伯母！若山！”
　　“若山！你们在哪！”
　　她一边走一边叫，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浑身上下已然成了泥人。无数豆大的雨点落下，砸的身上发痛，四周尽是雨点落在地上、树枝上的动静，除此之外，就是响彻漫天漫地的疾风响雷。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从天际狠狠的劈了下来，正劈在一颗枯树顶上，一声巨响，燕子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只见那树已然被劈成了两半，开口处冒出熊熊烈火。如此大的雨水，竟然不能将它浇灭。
　　突然胸口剧痛，燕子飞浑身一阵痉挛，痛楚瞬间传遍全身，她疼的跪倒在地。冷汗瞬间冒出，又瞬间被雨水冲散。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
　　怎么会突然发作，到底出了什么事？莫名涌上一阵恐惧感，她茫然抬头，雨滴将她打的睁不开眼。

　　“轰隆”一声，声响似来自于北面。
　　心口疼痛转瞬即逝，她攀着树干爬到高处向来声看去，雨夜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又劈下数道霹雳，将整个天幕照的光亮，借此才看到北面山上的情况，原本好好的山垮塌下了一大块，当中无数沙石树木随着雨水奔流而下，那是……泥石流！

　　“啊！”一声惨叫，撕破了天空。
　　这声音，恰巧来自于泥石流发生的地方，燕子飞按着山势走向大致一看，大王村的地势较高，应该不会被泥石流所波及。当即松了口气，踏着树枝朝尖叫发生的地方快速赶去。

　　燕子飞以最快的速度在雨幕之中穿梭，片刻便来到泥石流发生的地方。
　　没见过泥石流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它的恐怖，泥石流的威力，可以与岩浆相比。它湍急汹涌，从山上奔流而下，当中混杂着数不清的沙石碎屑，数不清的树木根茎、草皮、以及一切尖利之物。
　　人或动物一旦落入其中，绝无生还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泥石流便能将人整个拆骨剥皮，四分五裂。

　　她站在一侧的大树的树枝上，运足了内力，大声叫道：“伯母！是你吗？你们在哪？”
　　声音在雨中传遍了很远，很快，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叫道：“燕子飞吗？是小燕子吗？我们在这！快来救救我们！”

　　燕子飞瞅准前方泥石流流经之侧的一刻大树枝，猛的跃起，稳稳落在上面，用手紧紧抓着树枝，探头向下找去。
　　瞳孔猛的一收缩。
　　她看见马伯伯一家三口，他们在泥石流的正中间的凸起的一块大石头上，正绝望的看着周围奔流的沙石。

　　暴雨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下一秒，泥石流之中突然伸出一颗粗壮的树根，树根猛的从大石头上扫过，马伯伯为了救妻儿，将他们护在身下。他自己却被树根迎面扫在头上，巨大的力量立时将他掀翻出去，栽入了滚滚泥流之中。

　　即便燕子飞在高高的树枝上看着眼下发生的这一切，也被这一惊险的一幕吓的瞠目结舌。一股冰凉的恐惧传遍全身，她实在太渺小了，她的力量不足以与天灾相抗衡。
　　马伯伯落入泥石流之中，转眼没了踪迹，燕子飞闭上眼，不敢去看这撕心裂肺的一幕。
　　马伯母单手搂着若山，对着泥流哭的撕心裂肺。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走，这不是平静的湖面，她无法在泥石流上使用轻功。谢阑已经对她许诺了未来，她还有很好很好的生活，她没必要为了她们去拼命。
　　可是，若琳……是她的朋友啊。
　　若是她真的见死不救，那与多宝楼的叛徒独影又有什么区别？

　　心下发狠，瞧见那石头的上方有一根伸出去的树枝，她从树上下了一半，雨水冲刷的树枝滑不留手，只能小心翼翼的朝那根树枝爬去。

　　“啊！小燕子，快救救我们！”
　　闪电不断劈下，马伯母仓皇抬头看见了燕子飞，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急切的向她伸出手。

　　“伯母你别急，我一定会救你们的！”燕子飞说着，就来到了那根树枝。
　　“啊呀！”
　　马伯母和若山突然发出了尖叫，惊恐的看着泥石流的上游。燕子飞应声回头一看，心脏狂跳，登时加快了速度，她双腿勾着树枝，从上面倒挂下来，朝她们伸出手。
　　“快！快抓住我的手！”

　　仓皇之间，马伯母瞥见燕子飞所在的那根树枝，晃晃悠悠、摇摇欲坠，那根树枝已然弯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根本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
　　而面前，泥石流的上游，正有一根巨大的树木横向奔涌而来。看那树木黑影巨大，一但扫过，她和若山都活不了。

　　“你在犹豫什么，快！来不及了！”
　　燕子飞拼命的伸出手，她们之间只差几寸就可以碰到了！

　　“娘！我怕！”若山哭了起来。
　　“小燕子，救我的孩子。”马伯母抱起若山，将他送入燕子飞的手中。

　　“马伯母！你！”
　　“救我的孩子！”

　　巨大的黑影已在眼前，那树干比想象的还要大，翻滚迸溅而出的泥水，几乎已经蹦到了燕子飞的眼睛里。
　　燕子飞伸手将若山捞在怀里，为了躲避树干，猛然翻身而上，足尖轻点又落在了另一根树枝上。原本的那根树枝应声而断，落入滚滚泥流之中。

　　再看漆黑的大雨之中，闪过几道煞白的电光，那凸起的大石头上。
　　哪里还有马伯母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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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萝莉控有什么不对，和春天的野菊花的地雷~~~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