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朝风言夕

16、十六、Crazier更疯狂（上）

　　其实张以悦不恨他妈，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他妈既没为人父母的使命感，也没教育孩子的方向感，教什么纯粹看心情，张以悦扪心自问，扒拉扒拉二十多年的人生历史，觉得他妈唯一交给他的就是一个稳固的是非观。张以悦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妈陷入了写作瓶颈，终于不再过白天睡觉晚上点灯熬夜写作的日子，也愿意做一个好母亲了，接张以悦上下学，没事做点饭，节假日还能做点小点心，给张以悦讲讲许多民间流传的小故事。有一回张以悦和人打架，被老师叫了家长，张武姜是个美人，又有着艺术家那点独到的审美，衣服穿得很有气质，老师以为张以悦他妈妈是什么明星演员之类的。张武姜坐在教务处的办公室，拍了拍沙发道：“坐下。”
　　老师想拦着，哪有孩子犯了错不站着挨骂的理？
　　张武姜问：“受伤了吗？”
　　张以悦摇摇头。
　　张武姜又问：“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以悦瘪着嘴道：“我就推了他一把”
　　张武姜又问：“干嘛打架？”
　　张以悦和他妈沟通十分直白，比如他不喜欢张武姜总是晚上写书，他就会提出来，张武姜也不会说什么“我不写书没钱我们那什么养家糊口？”“你要理解妈妈”之类的话，张武姜泡一杯茉莉花，挨着张以悦坐下从自己写书灵感是怎么来的，到夜深人静可以给人什么样的而感觉，旁征博引，论据充分，最后得出结论：你妈我就喜欢当夜猫子，你要是也喜欢可以试试，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你当了夜猫子也得给我上学去。
　　事实上张武姜从来不把张以悦当成一个孩子，也不是说把他当一个大人，张武姜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她觉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喜欢玩，翻东西，不喜欢看书，那就不看，只要你说的出理由来，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这一回，跟平常每一次吃薯片、看动画片、不学钢琴的谈话诶什么不同，要真说有什么不同，只能说是多了一个名叫班主任的旁观者。
　　张以悦道：“我烦他。”
　　“为什么烦他？”
　　“我看见他欺负小女生，拽人家辫子，还特别自大，总是看不起别人，仗着自己是学委，还用这个权利让别的同学帮他跑腿。”
　　“嗯，按照你的描述是人品不怎么好？那老师为什么会选他当学委？”两个人完全没注意到老师的脸都绿了。
　　张以悦穿着小背带裤说道：“妈妈我渴了。”于是张武姜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接着说。”
　　张以悦道：“因为他学习好，科科都九十五分以上，还总是积极回答问题，做值日也认真，反正就是在老师面前表现的可好了。”
　　“那你呢？你觉得你哪里表现的不如他？”
　　“我们都不喜欢做值日，他就是在老师面前装相！”
　　“是只有你们这么觉得还是其他小朋友都这么觉得？”
　　张以悦转了转眼珠子：“他们都这么觉得！”
　　张武姜点点头：“行吧，暂时按照你的说法，那我问你下一个问题：妈妈不喜欢玩积木，为什么还要陪你玩？”
　　张以悦歪头道：“因为你是我妈妈啊！”
　　张武姜点点头：“没错。你看，环卫工人要扫地，妈妈要赚钱给你花，陪你玩积木，你要每天上学，妈妈问你：和小伙伴一起玩开不开心？”
　　张以悦点点头。
　　张武姜道：“所以，你不会想和妈妈一起隐居到像我们去的贵州深山里那样对不对？没有小朋友玩，没有手机电视，没有冰淇淋和披萨。我们生活的这个大环境，有人，有法律，有电视节目，又餐厅游乐场……它就叫社会，我们生活在社会就要付出一定的劳动。现在你还小，没有办法挣钱，你还要学习基本的技能，在学校扫卫生就是一项基本生活技能，没有你就没有办法在这里，活下来。”她顿了顿：“你看在家里不也是我打扫我的屋子，妈妈打扫妈妈的屋子，客厅和厨房我们一起打扫不是吗？”
　　“你在学校也要打扫自己走过的走廊，上课的教室。你不能说你不喜欢就不干，人家有小朋友喜欢干你就说人家是装相，你这样不对，就这个事你要和你们班学委小朋友道歉知道吗？你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还打击人家的上进心，这不是一个积极努力优秀的男孩子该做的事知道吗？我问你：今天你为什么和人家打架？”
　　张以悦憋着嘴委屈道：“他说我没爸爸。”
　　张武姜点点头：“所以呢？”
　　张以悦大眼睛湿漉漉道：“他说大家都有爸爸，就我没有，我是个怪小孩。”
　　张武姜蹲在张以悦面前，抬头看着他道：“宝宝，首先妈妈要告诉你：你有爸爸，只是他不与一起生活，但这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本身也没有任何问题。你已经是一个九岁的小男子汉了，爸爸妈妈都不重要，早晚妈妈也会死的。你看外公去世了，但没有人会说：妈妈没有父亲了，所以妈妈是个怪人了，对不对？所以不管你多大，没有父母不重要，别人说什么也不重要，你们的学习委员说你是个怪小孩，只能说明他看待别人的方式有问题，但别担心，这种看待总有一天会被社会纠正过来的。就这个问题妈妈觉得你可以不跟他道歉。”
　　张以悦立刻头一扬，嘟囔道：“就是他的错。”
　　张武姜道：“宝宝，你觉得自己没有爸爸是个怪小孩吗？”
　　张以悦摇摇头道：“妈妈你说过爸爸真是选择了另一种生活。”
　　张武姜又问：“那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和他说清楚吗？”
　　张以悦摇摇头。
　　张武姜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愚蠢的一种方式？打架不仅伤害别人，还有可能伤害自己。”
　　张以悦小声道：“我当时没多想。”
　　张武姜点点头：“妈妈理解你，人都会冲动。这样一会儿我们出去，你要先和学委小朋友道歉，表示自己不应该嫉妒诋毁他做值日的事，同时，对于打他的事表示抱歉，然后和他讲明白你不是个怪小孩，办得到吗？”
　　张以悦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妈妈你不生气吗？”
　　张武姜惊讶道：“妈妈为什么要生气，你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也知道了自己不是一个怪小孩，一会儿你再出去和小朋友道歉和好，妈妈会很开心的，妈妈会觉得你成长了。”
　　张以悦蹦下来道：“我现在就去。”
　　张武姜帮张以悦推开门。
　　小小的张以悦拉着学委的手说对不起，说自己不该怎样怎样，又说我的确没有爸爸，但是我……学委的父母惊讶地看着张以悦，不知道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为什么可以这么思维清晰的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张以悦道完歉回头看着张武姜，眼睛亮晶晶的，张武姜抱着他道：“回去上课吧，以后好好做打扫，晚上妈妈给你做酒酿小圆子。”
　　张武姜看着张以悦进教室，才过来和学委的父母握手，张武姜蹲下来道：“你好，张以悦说你是你们班学委，他说你是你们学习最好又班最爱值日的小朋友。”
　　学委小男生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阿姨，他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阿姨好。”
　　张武姜问道：“身上哪里疼吗？”
　　学委摇摇头。
　　张武姜道：“阿姨给你留个电话，晚上如果哪里不舒服了立刻给阿姨打电话。”
　　学委点点头，沉默许久的班主任说：“那你先回去上课吧，我和你爸爸妈妈还有话说。”
　　学委看着爸爸妈妈，他的妈妈蹲下来蹭了蹭学委小朋友的脸道：“去上课吧，妈妈晚上来接你，还有跟阿姨道歉，你怎么能说人家小朋友是怪小孩呢？”
　　学委点点头往教室走，到门口忽然大声说道：“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姨你真漂亮！阿姨再见！”
　　张武姜跟他挥挥手，笑道：“再见。”
　　张武姜看着学委小朋友的父母点点头，留下一个联系电话，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孩子哪里知道没有爸爸就是怪小孩啊？
　　像是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张以悦觉得自己和张武姜不像母子，更像亲人，说不出什么关系，但就是血脉相连的亲。
　　他和妈妈为了高三能不能玩电脑争论，他记得他妈妈去市图书馆查了三天的资料，最后张以悦不情不愿的同意了高三不玩电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理性的逻辑来说服。但张武姜又是张以悦见过的最感性的人。
　　张武姜会因为张以悦一句喜欢迪士尼就带着他飞日本，拍出来的照片每一张都经过精心的修图，去掉游客，调色天空；张武姜会在每年生日，儿童节，新年等一些节日里给张以悦做蛋糕，写一封很感人的表白信；张武姜也会在自己失恋的时候跟张以悦诉苦……
　　大年初二，张以悦窝在裴宁的怀里给裴宁讲张武姜扔下笔坐到地上和他堆积木的样子，要张以悦帮忙拍照，还要凹造型的样子……
　　由于裴宁辛勤耕耘，导致张以悦半身不遂，只能窝在家里看老电影，谈恋爱的人总喜欢看那种甜腻的电影，俩人看《怦然心动》，张以悦闲来无事给裴宁讲各种他和张武姜的事。
　　裴宁问道：“那你爸呢？你不恨他吗？”
　　张以悦没说话，等了很久才道：“没什么感觉吧，毕竟我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裴宁用手指抬起张以悦的下巴，两个人开始亲密的接吻，裴宁摸着张以悦像少年人一般白皙的胸膛，他就像求婚被郝思嘉接受的白瑞德，感觉自己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所收获，发现了茫茫尘海中一朵娇艳特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