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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夫与女,他与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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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早上,两个人去王奶奶家裴念,裴宁带着他做的炸年糕,王奶奶乐的合不拢嘴,说祝裴宁来年娶个好媳妇。张以悦听着正扎心呢,裴宁上楼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说:“这媳妇不是都找到了吗?”
这个年前所未有的圆满,张以悦和他妈视频,他妈广西过年,桌上摆着地道的南方菜,看的张以悦直流口水,当然母子俩互损闲聊之后张以悦没忘了正事,他清了清嗓子道:“妈,您有空能回来一次吗?我想领你看看我对象。”
张以悦他妈赶紧凑近摄像头问道:“儿子,谁啊?漂亮吗?干什么的?”
张以悦就回答了个漂亮,心想别大过年给他妈暴击,回头再告诉不知漂亮,还贼帅,做饭还好吃。
张以悦他妈皱着眉毛矛盾了半天才问道:“你过年去看你爸没有?”
张以悦翻了个白眼:“别提了,年前跟他儿子打了一架,我去看他干嘛?”
他妈也不知道是真没心没肺还是纯属心大,美滋滋道:“打赢了吧?我看你都没挂彩,成天发自拍,我儿子真帅。”
张以悦心想:我还在别的分组晒我和您儿媳妇的照片了呢,可惜您看不到。
年初一在家窝了一天,俩人联机打电动,裴宁赢了就亲一口张以悦,张以悦赢了就往裴宁脸上贴条,张以悦还把他家那台比冰箱还贵的咖啡机搬了上来,美滋滋的自己弄现磨咖啡喝。
傍晚裴宁下楼煮饺子,张以悦拿着iPad在微博上发动态,他现在已经有三万多粉丝了,夫与女更新到了女意外怀孕,夫刚刚订婚。
还是老规矩,最后郑重其事的写着一句: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他时常翻一翻底下的评论,没事去看看@自己的微博,给画同人画的点个赞,写长评的给个回复。其中有一个写的挺好的,表示这故事体现了什么什么,有点像什么主义,总而言之:这是个好小说。
注意:小说。
张以悦本想在下面回一个: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但又担心这样招黑,于是压抑着情绪,心想:等我下一步。
他在手机上搜到一张年夜饭的好片,p了p发到了微博上,配字是:一个不一样的春节。后面画了一排心。
他发完就想删掉,因为他一直没爆照,那些读者以为他是妹子,于是一溜回复贤妻良母的,也是糟心,几次想点删除最后还是留下了。
要说张以悦他妈和他爸的那点事,完全和美好爱情故事搭不上边。
张以悦他妈叫张武姜,没错就是《郑伯克段于鄢》里面偏爱小儿子的武姜,也不知道他姥姥姥爷起这么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妈那一辈论“武”字辈,他姥姥性姜。张武姜生在中国腹地,长在五湖四海。张以悦他姥姥生他妈的时候大儿子都开始念初中了,那时候正是中国古生物地理大发现的一个小纪元,夫妻俩为事业献身,怀胎六个月还上山下河的哇化石,张武姜从小调皮,除了学习什么都行,其实也不能怪她,主要是这么颠沛流离的,去的还都是深山野岭,能有个学校就不错了,根本没法奢求教学质量。可以说他妈的许许多多技能都是自然和旅途赋予的。人都说童年的经历可以改变人的一生,张武姜似乎生来就不懂什么叫安家落户,没有好的学校,老师方言听不懂,她就去看爸妈带来的书,天文地理,文学奥数,张武姜会唱山歌,会写女书,会绣花,会跳好几个民族的传统舞蹈,会说好几个地方的土话,二十二岁的张武姜出了自己的第一本随笔,名字叫:《面朝黄土》,翻译的通俗点就是《我的刨土坷垃的爸爸和妈妈》,总之由于书本写实,文笔生动,经历动人,畅销全国。
从此以后,张武姜写书给杂志拍照片,去学校演讲,总而言之,张以悦和他妈的童年没什么差别,都是在飞机火车土三轮和各式各样奇特的民俗旅馆中度过的。
张武姜二十五岁的时候第六次去云南,这一次没去什么小山寨,而是找了个旅游城市住下,每天压马路,吃各种新鲜的南方水果,文山米线、靶肉饵丝。
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认识我们可以强行认识。赵行就是在文山米线的摊位上和张武姜相识的,赵行大学毕业头一回一个人出来旅行,为人不谨慎被扒手扒走了钱包,那时候支付宝这种东西还没出来。按张以悦他妈的话说:“小年轻生嫩的跟头青蒜似的。”
于是一碗文山米线惹出的孽缘,小年轻是山东人,毕业于张武姜父母所在的学校,手里攥着的诺基亚手机里还有好些毕业照片。张武姜一时良心泛滥,于是带着他回了民俗,垫钱给他找了家青年旅馆的大通铺睡下。
张武姜会说四川话,云南话连猜带蒙也能听得懂,又是刚刚截稿的空窗期,闲的发慌,于是做了一回免费地陪,带着小年轻吃了几顿好吃的小吃,其实丽江的酒吧也好,小店也好,总能见到一些文艺又特立独行的年轻人,男男女女,有暂时停留的背包客,也有想一辈子定居的不婚族,一个酷酷的人总是更有魅力,何况这个酷酷的人是个漂亮年轻姑娘,会唱歌,能跳舞,见识广博、谈吐舒心。“青葱大瓣蒜”顿时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男未婚女未嫁,于是一场恋爱心照不宣的开始了,谁都默契的不说开始,不留下诺言,不思考未来。一场短暂炫酷又让人无法理解的恋爱,宛若耍流氓。
男流氓在云南呆了三个多月,后两个月都是住在女流氓租的民宿里。
两个人在民宿屋顶的花丛里荡秋千,拖着睡袋到屋顶看星星,赵行买了油画材料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给张武姜画油画。张武姜穿着色彩斑斓的长裙,涂着红唇,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又美丽。
再后来,赵行要回北方了,回到东北老家,去他爸妈给找好的单位工作,铁饭碗,可以安度一生。
那个头上别着大波斯菊的女生和满眼鲜花的云南似乎是这个平凡男人最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可惜,他梦醒了,张武姜却在去往广州的火车厕所里发现自己怀孕了。
张武姜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什么都没干,拿出手机把赵行的手机删掉了,之后她开始疯狂的颤抖,火车很慢,要开一天一夜,张武姜一夜没睡,第二天发自己在流血,也不等到广州了,刚到广东的一个小镇她就下了车,拖着行李往医院去。
她没有堕胎或者精神崩溃,正相反,她给她的编辑发短信说自己会在云南修养一年左右,有事邮件联系,之后穿着小诊所医生开的安胎药,张武姜又踏上了回云南的火车。
张以悦不知道当时他妈妈是怎么想的,但她留下了他,只经过了在火车上晃晃悠悠一晚上的考虑。他也问过,他妈那时候正赤着脚坐在阁楼上画落日,张以悦正在玩他妈的小提琴,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妈瞥他一眼:“我好好的小提琴教你弹得跟弹棉花似的,站直了练。”他妈又花了半天,才说道:“可能,我觉得生命和爱都天生就不该被拒绝的吧”
其实后来的故事乏善可陈,生活富足喜欢旅游的单亲妈妈带着自己的儿子游山玩水,小孩子问爸爸去哪了,她也直白的告诉他那些故事;张以悦五岁时上幼儿园,他特别喜欢那个幼儿园,他妈妈要带着他去浙江住三个月他死活不去,于是张武姜丢下五岁的儿子给保姆阿姨,一个人跑去浙江采风六个多月。
张以悦没办法接受张武姜的生活方式,他缺少一个家的温暖。
上二年级的时候他因为被同班同学嘲笑,死活要找爸爸,于是张武姜带着张以悦北上,去东北想让孩子见一见父亲,可惜来的不巧,张武姜正好赶上个赵行的婚宴。她抱着孩子来吃了一顿霸王餐,吓得赵行脸都绿了,敬酒的时候时不时往张武姜那桌看,搞得新娘以为赵行的前任来了。
的确是前任,还是带着拖油瓶的前任。
张武姜没告诉赵行这是他的孩子,赵行也没怀疑过,因为张以悦与赵行实在是不像。赵行方脸浓眉圆眼睛,胡子很硬,皮肤有点黑,像是个踏实的学生。张以悦皮肤白皙细嫩,长腿细腰,头发乌黑,体毛很少,杏眼眼尾有点长,是个地道的美人。
张武姜带着张以悦吃完喜宴,拉着张以悦直接坐火车去哈尔滨看了一场冰灯,张武姜告诉张以悦爸爸要结婚了,他有了新的家庭,我们不能去打扰他。
张以悦皱着眉毛问道:“他难道和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张武姜道:“他和妈妈性格不合,成不了一家人。”
张以悦眼巴巴的看着张武姜:“那我呢?”
张武姜那时候大概于心不忍,捂着张以悦的眼睛半天没说话。
张以悦虽然童年颠沛流离,但却不算贫瘠,张武姜是一个诗人,十分的会享受,她总有能力找到一座城市中风景最好的房子,可能是上海外滩附近的一家民俗,洱海旁的一家青年旅馆,或是漠河附近的农家乐。张以悦喜欢崇拜着他酷酷的妈妈,母子两人会在凌晨结伴爬峨眉山看金顶云海日出,会连续几年冬至的时候去漠河等待难得一见的极光……
中国九百六十万山川湖海的景色写进了张武姜的诗文里,成就了一本本文坛佳作;而这些经历更是浸润了张以悦的灵魂中,给了他骨子里的不羁。但这些都无法治愈怨恨,对赵行的怨恨,日积月累,想着组成了新的家庭的父亲,是不是也会在孩子上小学的时候骑着自行车送他,是不是也会在水门汀里用水教孩子画画,是不是会在孩子念大学的时候在火车站买一兜橘子递上去……有时候他也会向张武姜问这些蠢问题,张武姜一般会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道:“你爸压根就不会骑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