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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虚惊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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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杜若笙说今天吃饭有些迟了,容易积食,所以他让阿正先驾车回紫荆园去,再牵着我一起散步看景,权当消食。
路过黄浦江,我在桥上玩了半天,他耐心地等着我,等我玩够,他才和我一起走。
我从盥洗屋里洗过澡出来,瞧见杜若笙已然躺在床上看书,我迟缓地爬上床。
他大约沐浴过了,一头墨黑的短发湿漉漉在滴水,身上隐约有玫瑰胰子的清香味儿,原本的那股龙涎香淡了许多。
杜若笙看书的模样安详宁静,幽黄的台灯地映照下,他清俊的脸庞有些晦暗不清。
一股灼灼的视线瞟了过来,我与他恰好目光交汇,心蓦地漏了一拍,我立时钻进被窝里藏着。
半晌,我有些透不过气,则把那张脸露了出来,嘴上忽然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不仅痒还凉,我呆滞地睁大了眼睛,是杜若笙的嘴巴,他嘴上有一股隐约的烟草味。
杜若笙不知何时把头俯了下来,他在上方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我,似乎早就在上面守株待兔了。
此刻,他缓缓将脸压下来,加深了这个吻,他深邃的眼眸像一口黑洞,深深地凝视人,有着吸引力。
他微凉的大手从我腿侧慢抚上去,途径之地,有一丝酥,有一丝痒。
我闭上眼睛,逐渐攥紧他的睡衣,有些无所适从。
杜若笙引导着我与他亲昵,亲吻、抚摸、低语……他慢慢地做着情人之间浅近明了的事,却没有近一步动我。
没多久,他伸手关了明晃晃的台灯,侧身躺下来静静地拥着我入睡。
我那颗紧绷的心终于平静了,许是没准备好,心里害怕罢了。
而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僵硬,因此没再过分亲热。
近两日,杜若笙先让我去夜巴黎工作,他和一个外国人正在商量筹备电影的事,他告诉我,这是替我准备的电影。
我是第一个要去外国人那里面试的人。
我并没有太激动,反而越来越忐忑,因为心中深藏的秘密给我带来一种压迫感。我安慰自己,彭城离上海滩不远不近,即便是邻城,通消息也不会那么广,除非吴独眼来到上海。
我不想放弃一个成名的机会,此刻的我,想成为像白曼薇那般辉煌的女人,没有多少女人能抵挡得了摩登女郎的诱惑,包括我。
心底里滋生的贪婪,欲望,在逐渐占据我的理性,我抱着侥幸的心理,朝着期盼的高处顺势攀爬。
下午,我从正门进入夜巴黎,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面相阴婺的男人,他额头上有一条厚厚的伤疤,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通身的气态似个土匪。
我礼貌向他道歉,便准备进门。伤疤男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不善地盯着我,声音粗哑难听,“等等。”
“我已经道过歉了,况且你方才走路也没注意,我赶时间,借过。”我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匆匆忙忙地小跑进夜巴黎躲避,瞧他的模样不像什么好人,我聪明点早些闪人,则百利无害。
小百合的名声最近闻名遐迩,鼎鼎有名的杜三爷抬举了我,因此诸多男人想瞅瞅杜三爷的口味如何,慕名而来者居多。
我才到后台不久,郑姐就急急地催促我上台,她说外面的呼声太高,叫我去镇镇场子,客人已经闹了几日了。
郑姐唤来几个歌星帮我梳妆打扮,她连忙去挑选我上台要穿的裙子,此刻我的情形能用左拥右护来形容。
我上台唱歌的次数不算多,依旧会紧张,下面的臭男人色眯眯又浪笑吹口哨调戏人,因此紧张感不减而增,转念之间,我忆起了白曼薇,她面对男人游刃有余,大多会笑着调戏回去。
拿她做榜样后,我试着放松心态,但没办法像她一样八面玲珑,我将视线放在空中,谁也不去看,而后渐入佳境地唱起江南小调。
歌女们大多唱得是节奏较快的歌曲,容易伴舞。我上来前找了几个会跳古典舞的姑娘伴舞,配着舒缓的曲子恰好适宜。
底下的男人们看惯了洋舞,一时回味了自家文化,不少人都安静了下来,专注观赏。
我唱曲时,不经意地瞥见适才在门口相撞的伤疤男,他坐在角落里,僻静的位置灯光不亮,显得他整个人灰暗阴晦,他的目光和旁人不大一样,总觉得有些阴测测。
我的视线转移到空中时,又瞧见一个更为阴冷的男子,他坐在二楼的贵宾座上,着黑色唐装,面容阴柔冷峻。这人整体只有黑色衣裤的打扮,他容貌虽好,阴气沉沉的样子让人脊背钻风。
我都不知该把目光往哪儿放了,此时,唐装男子朝我扯唇一笑,笑得莫名其妙,他端起酒杯小口噙着酒,直勾勾地看着我。
往下一看,伤疤男也是直勾勾地在看我。
我猜疑,他二人是一路来的。他们黑得相似,气态却大有不同,唐装男要清贵一些,伤疤男更像个下人。
他们两个在人群中低调又醒目,低调的是打扮,醒目的是来者不善之气态。就因观察两个黑衣男,我一时忘了紧张,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看我,旁人虽在欣赏我唱曲,但很快就会转移视线的说说话,喝喝酒,再调戏调戏身边的舞女。
直至我的歌唱完,从台上退下去了,仍旧能感觉到背后有股阴凉凉的目光,这使我浑身不自在。
我唱的江南小曲大放光彩,夸赞声不绝于耳,我虽欢喜,可因为两个黑衣男子的异常,我颇为不安,也百思不得其解。
转瞬,我忆起吴独眼,胸腔里仿佛有块大石头猛地往下一沉,我惴惴不安,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后台。
他们是通缉我的人么?
我在后台不停地喝水,最终悄悄摸摸地来到侧门。我拉住一个侍应生,指着二楼的唐装男子,问他:“楼上的人非富即贵,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侍应生端着盘子,撑起脑袋张望,他了然笑道:“嗨~百合姐,那位是唐家的独苗公子,大名唐衡,成天儿的神出鬼没,听说能招鬼请神,反正是个厉害人物。他上次来夜巴黎的时候,是白曼薇刚出名的那会儿,唐公子和东家关系好,这次来估计是看看你的才艺如何。”
这下,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我摸着下唇,隐晦地说:“唐少爷和三爷关系好,因此来看看我,嘶……他该不会,对三爷别有用心吧?”
侍应生瞠目结舌,显然是明白了我话里的玄机,他差点被口水呛着,连忙掩着嘴咳嗽道:“百合姐,您别瞎说,得罪了那位爷,不管您是不是三爷的人,他可不会给面子。唐少爷性子孤僻古怪,谁晓得他在想什么,不过几年前唐少爷有个情人,听说是招了脏东西,穿着新娘装上吊死了……总之三爷是人中龙凤,镇得住不干不净的东西,您就离唐少爷远些吧,平常人都不太敢跟他来往,唐家的人自带阴气,小心为好。”
“这样啊,多谢。”
侍应生说得如此玄乎,我却不太信。
唐衡近几日来夜巴黎盯得我毛骨悚然,他一袭黑衣,整个人阴森森得紧,唐衡那双鹜鸟般的眼睛散发着冷意且锐利,他坐的地方,都没人敢凑近。
大家不约而同对唐家人避而远之。
唐衡打量我时,像是在打量一样物件,令我隐隐不安。
我暂时怕他,是因为他看向我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诡异。
下午唱完一轮压轴歌,我躲闪着偷偷摸摸出门,这几日每当我离去,唐衡也恰好要离去,接而互相便撞见了,总觉得他故意如此。
我听旁人说,唐衡从前拿活人生祭过吊死的那个情人,好像是为了让她死而复生。我没来的担忧他是看中我,想拿我去活祭死者,所以想早点回紫荆园。
我刚踏出门口,便看见下面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为首的鹰钩鼻男人气焰嚣张,他用毒淬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宛若锋利的刀片,仿佛要在我身上千刀万剐。
吴独眼带的手下已经堵满了夜巴黎大门,而他身旁站的人是我上次撞过的伤疤男。
我的呼吸顿时窒息了几秒,胸腔里的心脏狂跳如遭雷击,一种恐惧从下到上仿佛要冲破我的头顶。
我屏声敛气往后退,迅速躲进了夜巴黎内,冷不防地碰到了唐衡,他就在我的身后,只听他低沉沉道:“你叫……赵绮君?”
唐衡的声音不知怎地,令我头皮发麻,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阴间的召唤,似个阴鬼在说话。
此刻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我急得满头大汗时,脑海里灵光一现,便回头陪笑道:“是啊,唐少爷,听说你和我们三爷关系蛮好的,我眼下可能有点麻烦,外头的仇家找上门,可否帮我一帮?”
我的话说完,便听吴独眼在外面嘶哑地怒吼道:“贱人!给老子滚出来!我数三下,你要是不出来,以后我让你的生不如死再加数倍!”
天空中发出砰砰砰的枪.声,吴独眼是在刻意助长自己的威势,但这是上海滩,他没敢直接朝门内开.枪。
听到枪声,外面的人群里爆发出闹哄哄的尖叫声,一阵骚乱嘈杂,夜巴黎的客人各自跑得不见踪影。
我已躲到了唐衡背后去,有人在夜巴黎门前闹事,惊动了郑姐,所有的安保人员倾巢而出。
我在门内偷看,两方的黑衣人隐隐剑跋扈张,外面的男人们互相对峙着。
吴独眼挑衅三爷的人,算他倒霉。他光顾着来抓我,许是没来得及调查调查夜巴黎的主人是谁。
吴独眼见此状,态度和缓了些,他表明不与夜巴黎作对,只是截个仇人替儿报仇。
周文是夜巴黎的保安头子,他听了吴独眼的话,耻笑一阵,不冷不热地问:“截谁?”
“一个叫小妹的女人,是你们歌舞厅的女郎,她杀了我儿子,畏罪潜逃了。”吴独眼的眼神忽然凌厉地瞟来,吓得我就是一缩。
大门内的莺莺燕燕挤在一起看热闹,但没人挤我,因为唐衡站在我身旁,他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也在看外头。
郑姐板起脸,严肃命令女人们回后台,她们怕殃及自己,没有多嘴,三三两两地往走廊深处走。
我继续躲在门边偷看。
周文直接了然地说毫无此人。
吴独眼皱眉想发作,伤疤男立时靠在他耳旁说了一句小话,他才对周文冷冷道:“小妹就是小百合,交出她,什么都好说,我来,不是和你们为敌的。”
周文神情凝重,他思虑片刻,冷笑道:“百合姐是咱们夜巴黎的女主人,你要和她为敌,不就是和我们为敌?要是交了人,我们这些手下可怎么跟三爷交代?”
吴独眼逐渐捏紧了拳头,他面容狰狞,咬牙切齿道:“那就别怪老子,砸了你们的歌舞厅!”
话毕,双方都掏出了黑黑的家伙,此时场面不得不僵着,虽说吴独眼人多,可在上海省城里他不占便宜,因此想杀又有所顾虑。
郑姐一扯我的衣服,她捂嘴惊讶道:“你...你哪里惹了个土匪来,要不是三爷的面子,周先生可不会保你。”
我心乱如麻地握着郑姐的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提心吊胆道:“郑姐,我孤苦无依,那个独眼龙是彭城的恶霸,错不在我,跟我没关系,是他们先欺辱我的……”
郑姐拍了几拍我的后背,她凝神,宽慰道:“没事,现在只有等三爷来了,要是发生什么,警察也会马上来,毕竟夜巴黎跟别处不同。”
我浑身止不住发抖,再瞧瞧外面的情况,似乎真要打起来了。这时,唐衡竟然捏起我的手腕强硬将我一路拽了出去。
郑姐不敢阻拦,只是在一旁干干地劝说他。
我恼怒害怕而往唐衡身上瞎打,万分着急道:“你做什么?!放手!放手!”
唐衡一言不发,他把我拉到了周文的阵营上,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周文目露诧异,略担忧道:“唐少爷……这……”
唐衡抬手,给了周文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吴独眼举起黑洞洞的手枪对准我,我吓得往唐衡背后钻,这会儿,唐衡倒没再拉我出来。
后面的黑衣兄弟们全部举枪对准吴独眼,双方持续僵持时,唐衡挪了一步脚将我给露了出来,他指着我,对吴独眼道:“有种你就对她开枪,杜若笙的女人,就是军阀也不敢随意动,不知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土匪,天不怕地不怕,明明是个老头,却像个初生牛犊不怕虎。”
吴独眼气得涨红了老脸,额头布满青筋,他的鹰钩鼻尤其发红,磨牙恼怒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唐衡露出阴冷地笑,神色间毫不畏惧,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唐家,唐衡。”
吴独眼和唐衡互相瞎扯起来,唐衡借着杜若笙的背景来贬低吴独眼,说话间不给吴独眼任何颜面,言语犀利刻薄,将其贬得一文不值,唐衡单单动嘴皮子气得吴独眼暴跳如雷。
吴独眼依然有所忌惮,只能在对面放狠话,非得逼夜巴黎交出我。他的大地主做惯了,气势一如既往嚣张跋扈,却不看看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不多时,四面八方涌来一批身穿正规官服的军官和保安团。军官头戴硬壳大檐帽,统一橄榄色军服,体格魁梧健壮,携着长.枪,威风凛凛。
警察身着黑色警服,头戴黑帽,携着黑棍,虽不如军官,气态强了吴独眼几倍。
随着一辆黑大车缓缓停下,阿正下车开门,杜若笙稳稳当当地从车上踏下来。那双黑皮鞋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杜若笙的脚步声仿佛敲击了在人们的心上,他从容不迫地走来,身影端正挺拔。
吴独眼大势已去,他的一只脚朝反方向微动,有一种想逃跑的意味。他保持镇定自若,从衣兜里搜出一张通缉令,大赤剌剌展现出来后,色厉内荏地喊道:“通缉令在此,请各位长官看看!不要失了王法!”
我想动嘴反驳,杜若笙蹙眉瞥了我几眼,他将食指竖在红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
在场的军官和警察无动于衷,杜若笙将双手插在裤兜里,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吴独眼面前去,迅速且恣意地夺过了那张通缉令,吴独眼只能干干地瞪着他。
杜若笙将通缉令对准我,他做出对比的动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通缉令上画的人,语气淡然否认道:“这位先生找错人了吧,赵绮君不叫小妹,再说画像上的人哪里像她?老眼昏花了就呆在家里颐养天年,还出来抓什么人?”
接着,杜若笙将通缉令展现给警察和军官看,他问了几个人:像吗?
我的头发已剪短,如今的穿着偏西洋化,比过去会打扮,现在的我与画像上的小妹天差地别,只有五官相像一些。
那几个军官警察直言说不像,即使像,他们也会昧着良心说不像。土匪来上海撒野,保安团的人不爽极了,纷纷摆着一张臭脸,恨不得拿黑棍把吴独眼收拾一顿。
吴独眼大喊大叫地说上海没有王法且官官相护,他的神情义愤填膺,着实像个被官欺压的平民,可笑极了。
杜若笙有条不紊将通缉令折叠起来,放进了吴独眼的口袋里,他慢悠悠地掏出打火机,点上一支棕色雪茄抽了两口。
杜若笙缓缓吐出一缕白雾烟气,他的神色倏然变冷,很是阴沉道:“别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你,顶多算一条地头蛇。”
杜若笙犀利地回话,声音清晰,气度不骄不躁。
吴独眼气得慌,他的肩膀微微抖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杜若笙把手摊向夜巴黎的门口,神态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微笑道:“先生不妨随我进去谈一谈,喝喝酒,再化了误会。”
军官们逼向吴家的手下,吴独眼使劲一甩袖子,不甘不愿走上夜巴黎的阶梯。
杜若笙带吴独眼进去谈了半天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当吴独眼再出来时,没有叫嚣着抓犯人,他只极度狠毒地剜我一眼,脸上隐忍着什么,最终带着一票乌合之众走了。
杜若笙能镇住野地主,在意料之中,就怕吴独眼背后找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