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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十、雅盗(十) ...


  •   他们穿过南侧小巷进入踊路街,往西出了梁门,再沿着西大街一路向北,返回夜雾轻笼的盎然居时,已是亥时过半。管家竹玄皓旋即将骡子牵回棚厩,并吩咐夕兔、喜珠去准备夜宵——三碗鸡丝面和一碟蜜糕。随后,玉、谢两人将晚间的奇遇,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在厅堂等候他们的令狐璠玙。

      头戴逍遥巾、轻袍缓带的店主人默默聆听着友人与家仆的叙述,不过双手一直忙个不停——他先拔下大腹葫芦的木塞,双目轮流向内瞧了瞧,又提起柱子旁李家鸽笼的横木把手,端详着鸟房窗格里面受惊扑翅的灰鸽子,然后将鸽笼放回原地。

      片刻后,他悠悠道:“不主动与佛门、道门中人结怨,是我盎然居在汴京营业的规矩之一。你们劝说锦鲤公子等人离开窄巷,也是明哲保身的做法。”

      玉映沙道:“李二公子打算明早去相国寺面见元霭和尚,他们可能会率一拨人进入那条巷子,查探那座布设结界的宅院,但宅内的捣药道士是不会坐等捉赃的。通过术法隐藏一个和尚以及窃取的书画,并非是件难事。”

      令狐璠玙笑了笑:“所以,锦鲤少爷仍然是个鲁莽少年啊。”

      玉映沙望着西窗外的上弦月,问道:“十郎要连夜设法劝阻他吗?”他忽然想到,李家送的信鸽是夜伏昼出的鸟儿,夜晚无法传讯。

      令狐璠玙摇头一叹:“李家人与元霭均想为己方讨个公道、挽回尊严,按理来说本人无权干涉。”

      谢虎犯怵道:“不过,咱们无意间介入捕捉壁鱼的交易。新捕的壁鱼眼下都存放在药库,后天黄昏就是与孙画师约定的最后期限,本居会不会惹祸上身呢?”

      令狐璠玙左手握拳扣着下颌,沉思了少顷,道:“或许咱们已经得罪了藏在暗处的黑手……今晚,受了惊的杨凛未必返回自家歇息。明天清早,我先去李锦鲤家中拜访,问清杨凛的去向。沙沙和紫兰留守家中,不要轻易离开。”

      此时,喷香的鸡丝面和蜜甜的糕点依次上桌,还有一碟佐料——用芥菜腌制的“辣脚子”。三人在水盆中洗净了手,一起围坐在矮桌边用餐。

      谢虎在吮嚼面条时,不夹一片辣菜,而是瞥向大腹葫芦,眼中泛着光芒,嗫嚅道:“那几只会发光的大壁鱼,不知是甘美多汁,还是又苦又涩?”正在捞面的玉映沙听了,顿时僵如木石。

      令狐璠玙摇了摇头,迅速倒转手中竹筷,用筷首在谢虎的脑门上轻敲了一记,嗔道:“老毛病又犯了,不怕染了虫毒?”

      谢虎面红耳赤,委屈道:“实话说,普通壁鱼的滋味真的还不错。想当年,我一晚上可以吃下……”

      “打住!如今的你,必须摒弃过往生食虫子的陋习,好好适应凡人的生活,赶快吃热汤面吧。”

      ***

      三月初九,东方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令狐璠玙迎着熹微的晨光,骑马来到启圣院街的李宅正门外,见到了准备外出的李锦鲤和杨凛。

      三人寒暄后,令狐璠玙得知杨凛准备陪同表兄前往南门大街的相国寺,向元霭说明有关情况,顺便了解画师孙梦卿的病情,尽快查清昨晚窄巷那户主人的来历。

      令狐璠玙作揖道:“李兄、杨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盎然居为孙画师寻找壁鱼虫衣,乃是纸上达成的秘密契约,希望二位莫要对元霭大师提及此事,以免他去询问孙画师。”

      李锦鲤咬唇思忖了一会,道:“我明白,就说本人昨晚请友人来书斋帮忙除虫扫地,碰巧阿凛昨晚来我家做客,给我看了他意外拾到的手抄书册,目录上记载了大师和家父收藏的书画,又看了失主的邀约信,觉得一切过于巧合。于是我们提前前往失主约定的地点,想查看究竟,意外发现了失主的行踪,便尾随进入一条僻静的小巷,见到了老者骑驴穿墙的怪异场景,恩济似乎也出现在宅院之内,但夯土墙上的金网结界让我们无法进入宅院。其余有关壁鱼发光、宝镜成像的情节,我们一概不会提起。”

      令狐璠玙道了谢,又说:“杨兄,不论你今晚是否赴杜乐白的邀约,请在酉时之前来盎然居一趟,小弟有要事相商,否则便无法襄助你了。”

      杨凛倏然脊背生凉,颔首说:“令狐兄好意心领,我会尽早赶到贵宅。”又拿出一本折叠册子,低声道:“说来惭愧。本人连夜抄录了杜乐白失落的书画目录,以备查案不时之需,请兄台代为保管几日。”

      ***

      戌时初刻,弓月西悬。

      南门大街出了内城的延伸道上,一个青衫磊落的少年郎,施施然走向南斜街的南巷口。他左肩负一口书袋,右手提一盏圆柱形纸灯笼,灯面上以楷书题写“闲醉旷花时”,貌似是个喜爱风雅的读书人。

      南斜街是一条朝东北方向倾斜的长巷道,其北端巷口与旧曹门街相交,两侧墙距较宽,多是商人扩建的旅店或饭庄,晚间往来行人比较频繁,巷内灯火明亮。而南端巷口的两侧墙距较窄,沿途多为普通民居,巷内灯火稀疏,行人较少。

      青衫少年经过一个挑担货郎和算命先生的摊点,提灯缓步进入南巷口,在西侧第一户人家的院墙外驻足,张望周围提灯的路人,似在等候赴约者。

      一盏圆形碧纱大灯笼,从青衫少年所立墙基以北的二楼屋顶徐徐飘下,灯笼上赫然用行草横写了“静吟乖月夜”五个大字,稳稳落在少年的面前,与灯笼“闲醉旷花时”相互辉映。

      “咣当!”少年手中的灯笼瞬间落地,他怀抱书袋,神色紧张道:“晚辈守约而至,杜前辈何不现身?”斜对面的墙顶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杨小郎君,先将你拾取的抄本拿出来,摊开后举在胸前让我看一看。若我确认是原抄本,你立即取走藏于碧纱灯笼底部的碎银子,然后将书放在纱灯的旁边,就可以离开了。”

      “遗失的抄本就在这个布袋里。晚辈本来出于好意,前辈若不相信,可以过来当面查验,一味地故作神秘,恕我不会遵从。”

      “呵呵呵……看你年纪尚轻,口气胆子倒不小哇。既然不识抬举,别怪本爷翻脸!”

      刹那间,北侧二楼晾衣绳上的两条白色床单被一阵急风吹落,令人称奇的是,两条床单竟在贴地前张开“四角”,平行飞至南巷口时,忽然一上一下垂直悬停,形成了一堵近十尺高的“白垩土墙”。同时“静吟乖月夜”灯笼原地自转三圈,突然爆出一蓬火花,封闭的巷道内开始弥漫雾霭,几个南行的过路人很快昏阙倒地。

      “鬼打墙迷阵?”正当少年掩口惊诧之时,两道白色绳索从斜对面的墙顶飞冲而来,宛如两条银鳞长蛇,绳钩恰似一对鹰爪,不偏不倚地勾夹住他的书袋和蹀躞带,整个人被粗暴地拖拽向夯土墙,接着猛然向上提起。

      少年的双手挂在一丈高的墙头,摇摇欲坠。蒙面黑衣老者一把夺过书袋,迅速掏出里面的抄本,对着月光翻阅后得意而笑,准备一脚将他踹下墙壁。不料,老者突然怪叫一声,原来少年抬起一只手,朝他右腿弹射了四枚牛毛般的银针,好似被马蜂尾针蜇伤一般。老者发觉腿脚很快发麻,勃然大怒:“臭小子,你敢用毒针害我?”

      “在下仅是还手而已,比不过老伯的失魂毒烟。”少年展臂翩翩落在墙际,笑吟吟道,“只要老伯告诉我,你与术法道士交易书画以及孙梦卿师徒受伤的真正缘由,我便拿出松叶磷针的解药。提示一句,此针会沿着筋脉往上游走哦。”

      “小郎君,你不像是普通人……既然本爷得到了抄本,便不与你缠斗下去,告辞!”老者逼出一枚细针,骤然隐去身形,在一团飞旋的絮状纸片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转头掩面轻咳几声,拾起松叶磷针收入衣襟,再双手合十,用一记手刀凌空劈开南面的“白垩土墙”,假墙很快一分为二,化为碎床单落地。然后他挥起衣袖,拍落头发与袍衫上的碎纸粉尘,迅速奔离巷口。

      巷外的“货郎”李锦鲤和“算命先生”杨凛急不可耐地奔向少年,街边一辆马车内的玉映沙跳下车座,众人紧张道:“十郎,方才里面怎样了?”

      “杜老儿使用了六丁阴火隐身术,朝城外逃离,还落了一地的尘埃,恶心死了。”青衫少年抬手朝腮边一抹,用力拽下一张肉色薄皮,揉碎后丢在地上,露出了令狐璠玙的真容。

      李锦鲤忙从货郎担上取来水壶、水瓢和巾帕,递给好友洗手洁面。杨凛见对方的青衫破了几处口子,后怕不已:“令狐兄安然无恙就好。若非你主动代我赴约,恐怕小弟早已中招昏迷、甚至丢了性命。”

      李锦鲤恨声道:“元霭大师查到恩济近半年来痴迷上了赌博,被坑了不少积蓄,欠下一些高利贷。昨晚那条巷子的院内早已人去屋空,难道就这样任由杜老儿逃走?”

      令狐璠玙道:“他的右腿中了我的松叶磷针,此针会在筋脉间游走,令他疼痛和酸麻交替,难以逃远。我们只要借助一方磁石罗盘测算,就能猜出他的大致位置,再破解他六丁无形阴隐的特性。”

      在传统术数之中,丁为阴火,且以烛火为象。六丁即六阴,能变化有无,出生入死,常与隐身藏形的法术相关。五阳之精的丙火日光最能克制它。

      玉映沙道:“十郎,罗盘就放在车厢里,眼下戌时过半,咱们还有骑马乘车追寻的时间。”令狐璠玙点了点头,李、杨二人收拾好算命摊和货郎担,将其寄存在临街的一家旅舍,四人一同匆匆朝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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