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光照进来》闻君起舞

2、乌龙实习生

　　周一的工作状态就像这座城市的交通一样，毫无头绪且混乱。
　　本来定在九点开始的面试，却因为一个实习生的迟到而不得不往后推迟。
　　一杯白茶后，耐心已达极限，我决定不再等待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实习生。
　　接收的实习生大都是学习相关对口专业的，我根据他们的具体主修科目，将他们分配到不同的实验小组。
　　面试即将结束的时候，筱美从前台过来告诉我，那位迟到的实习生刚刚赶到。
　　随后，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两步就走到我桌前的椅子旁。
　　“请坐！”
　　“谢谢。”
　　我察觉到这个实习生的气息有些异样，于是抬起眼皮看向这个人。
　　瞬间，我已锁定他就是那个踩坏我的墨镜后不仅不道歉还出言不逊的人。
　　他坐下后，抬起头来看向我，突然瞳孔一聚，惊讶地微张着嘴。想必是记起那天的事情了。
　　安泽和我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走出了办公室，因为眼前这个实习生，不是血族，而是个普通人类。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片段在我脑中飞速回放。谁都没预料到，今天他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风水轮流转已经不再需要等待三十年。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实习生。他长得倒是很干净，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可这张皮囊和那天的卑劣行径实在不相配。
　　“损坏他人财物是不是应该道歉啊？”我想看看，他是打算负荆请罪，还是打算为自己那天的言行狡辩。
　　“应该！”他回答得一点也不含糊。
　　“不道歉就算了，还骂人，这算什么？”我冷冷地责问道。
　　他茫然地看着我，“我没有骂人啊！”
　　看来，他是选择了为自己狡辩。
　　“没有？你差点就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接下来，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从没见过我吧？假装记性不好，是不是？”我那已平息了的怒火瞬间就复燃了。
　　“不是！见过！我记得你！我还记得我踩坏了你的墨镜。可我真的没有骂人啊！”他焦急地回答着，清澈的眼里有那么点委屈。
　　“你的意思是我耳朵出问题了？”
　　他垂下眼帘，像是正在为自己寻找开脱的理由。
　　有些人永远不会一次性承认自己的所有错误，这个实习生就属于这类人。
　　他忽然睁大眼睛望着我，“你可能真的听错了！我当时说的是‘我赔’，我着急说得太快，听起来确实有点像在骂人。”
　　“是吗？”嘈杂的环境里的确有可能听错对方的话语。可我觉得他的解释更像是现场胡编的。
　　“是的！我发誓，我没有骂人！”
　　“那你为什么后来撒腿就跑？你根本就没打算赔，对不对？”
　　“我没有跑！不对！我是跑了！不是，其实我没跑……你听我解释，”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当时有个女生的包被抢了，我急着去追那个抢包贼，结果不小心踩坏了你的眼镜，抓到那个贼后我就返回到原地，打算和你好好道歉的，可你已经走了。”他委屈地看着我，一口气将事情经过解释完毕。
　　“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还差点妨碍你去当英雄了？”误会已解除，我试着不再去计较，可嘴里说出的话语却不怎么宽容。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当英雄，只是路见不平。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既然这么容易着急，为什么今天面试会迟到？”
　　“我不是故意要迟到的。之前学校给我安排的实习单位不是这里。今天早上我去到之前通知的实习公司，却被告知没有我的名字。我打电话回学校问，才知道被安排到了这。我立即赶了过来，但还是迟到了。” 这回他的解释完全真实可信。

　　重新回到办公室安泽并没有发现气氛的变化。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是学校那边电脑系统的问题，名单被弄混了。要不让他回去重新找个实习地方？ ”
　　“算了，将错就错。”
　　“什么？您确定要留下他？”我的决定让安泽感到很意外。
　　“确定。”
　　我快速浏览着他的实习简历，教育背景一栏吸引了我的注意，“陈子昱，你能告诉我，行政管理这样的本科专业，你为什么读了六年还没毕业？”
　　“大二的时候我休学了，然后去了法国学习园艺。”
　　“园艺？”
　　“对，成为园艺师是我的梦想。毕业后，我还会继续修完剩下的园艺课程。”
　　“我没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憧憬梦想的话语让我觉得很幼稚，“这是安泽助理，你实习就跟着他，安泽会告诉你具体事项。我叫俞夕，希望你好好工作。”

　　待陈子昱出去后，安泽认真地问道：“您真的把他留在这？”
　　“真的！不是让他跟着你吗？通知所有员工，让他们注意一下。”
　　“知道了，我这就去。”

　　我一直以为将陈子昱留下来，纯粹是报复心理在作祟。后来才明白，这只是理智和潜意识较量的第一回合。

　　第二天早晨，我和安泽如往常那样经过前台往办公室方向走去。
　　忽然，眼前一片光亮，一个清朗而陌生的声音随即传来。
　　“俞姐早上好！安助理早！”陈子昱站在桌子后微笑着招呼道。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陈子昱的身上，他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一片金色氤氲中。略显清瘦的脸部轮廓在阳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柔和，清澈的双眼闪着晨露般的微光。
　　这一刻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美。
　　“早，陈子昱，那个……有点刺眼。” 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此刻的阳光有些夺目。
　　“啊？什么？”
　　安泽立即向陈子昱示意着身后的窗帘。
　　“哦！” 陈子昱赶紧放下百叶窗，“这样可以吗？”
　　百叶窗的叶片将阳光变成了一道道整齐的平行光线。他的眼睛刚好留在了阴影里，可是他眼里的微光却没有暗淡下去。
　　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弯起了一个弧度。

　　不一会儿，陈子昱跟着安泽进到我的办公室里。
　　安泽将一杯热饮放在我桌上，“刚冲泡的摩卡，希望您喜欢。”
　　咖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我喝了一口杯里的摩卡，霎时，咖啡醇厚的苦涩味，混合着巧克力糖浆的甜美和奶油的丝滑，一齐流连在唇齿间。
　　“味道不错。”我扬起嘴角对安泽说。
　　陈子昱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完全没有进入工作状态。
　　我拿起手边的几个文件夹，递到他面前，“把这些发到每个实验小组去，上面都写好了小组名称，不要弄错了。”他迅速反应过来，双手接住文件夹。
　　我继续补充道：“再把每个实验小组的实验项目计划跟进表打印出来给我。”
　　该交待的话都说完了，陈子昱竟然还愣在原地。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这就去！” 陈子昱迈着他的大长腿离开了。
　　安泽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子昱离开的背影，“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有这个陈子昱在，我可以少干点苦力活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您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我有吗？”我端着摩卡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嗯！好了！我要去实验C组反馈一下新品试用效果。”安泽故意挺着胸膛，走到我面前，“我吃了他们专门增对男性刚研发出来新型食品——高纯度浓缩乳清蛋白血液胶囊。看！我的肌肉是不是更发达了？”他往后退了几步，用手里的文件夹当道具，开始摆出各种展示身材的姿势。
　　“安泽，你可以改行了！昨天我手机还收到某酒吧招聘gogo boy的信息，你不去试试吗？”
　　“您喜欢看这种表演？那今晚我去您家跳给您看！”安泽夸张地变换着动作，纸张从他手中的文件夹里掉落到地面上。
　　安泽结束了夸张而搞笑的表演，弯腰去捡掉落在地面上的纸张，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门板径直撞在安泽撅起的臀部上。
　　速度之快，力量之大！
　　安泽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像一支被狠狠拍打过的羽毛球一样，朝地面扑去。
　　出于善意的本能，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拉住准备摔个狗啃泥的安泽。
　　可我轻视了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所产生的惯性。
　　我刚拽住安泽的手臂，脚上的细高跟鞋就彻底罢工了。
　　一声撞击的闷响从我身体里面传来，紧随而来的是臀部的麻木感。
　　安泽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出现在我面前。他俯着身体，双膝着地，双肘撑在我的身体两侧，低垂的脑袋停在我的胸口上方。
　　然而，造成这一狼狈场面的罪魁祸首正惊讶地看着我和安泽。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了！”他说完正要逃离现场。
　　安泽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陈子昱你过来！”
　　我被安泽扶起来后，那迟来的疼痛开始发作，碍于正处在工作场合，我只好强装镇定，坐到椅子上。
　　陈子昱带着尴尬的神情重新走回我的办公室，将一个牛皮信封放到我的桌上，“筱美让我把这个拿给您，她说很紧急不能耽误。”
　　“再怎么紧急，你是不是应该先敲门啊？”他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我保证，下次一定敲门。”
　　陈子昱离开后，我叮嘱安泽，要他好好调教这个言行不怎么过脑子的实习生，安泽却不太乐意。我问他原因，他竟然担心把陈子昱调教好后自己会下岗。
　　可在陈子昱身上，我并没有看到任何能让安泽有危机感的优秀品质。

　　我正要去质问陈子昱计划跟进表的事，刚到办公室门边，却听到了他和安泽的对话。

　　“安助理，对不起啊！刚才打扰你和俞姐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交流工作上的事情。”
　　“放心，安助理，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是男人，我懂你！”
　　“你懂个啥啊！别在这胡乱猜测！”
　　“安助理，你和俞姐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而已。”
　　“原来你们不是一对啊！反正看起来也不像。”
　　“什么不像？”

　　我立即开门出来阻止他们继续瞎聊下去：“陈子昱，跟进表打印好了吗？”说完，我狠狠地瞪了安泽一眼。

　　片刻后，陈子昱将打印好的跟进表放到我桌上。
　　我看了眼那一沓杂乱无序的纸张，故意问他：“这些都是什么？”
　　“项目计划跟进表。”
　　“那么，分组装订的工作，你是打算留给我来做咯？”
　　“啊？呃……不是！我现在就去分组装订。”

　　陈子昱把跟进表再次放到我桌上，“俞姐，跟进表我已经按组装订好了，您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暂时没有，你出去吧。”
　　“嗯！” 陈子昱正转身离开，视线却停在窗边的那盆玫瑰上，“这盆月季放到阳光充足的地方会长得更好些。”
　　“月季？” 原来是月季，不是玫瑰。
　　“对啊！很多人管它叫玫瑰，其实这是月季。玫瑰的叶子一般是七片或者九片，而月季是三片或者五片，少有七片的。并且玫瑰一年的花期只有一两次，月季呢，只要不是严寒天气，月月都开花。”一说到植物，陈子昱就立即切换到另一个模式中。
　　“那这盆月季，就由你来管理好了。”
　　“您放心，我一定照理好。看这个顶芽，虽然有点营养不良，换换土壤施点肥，说不定下个月就能长出花骨朵来。”
　　他半跪在地上，仔细端详着这盆半青半黄的月季，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有一圈淡淡的七彩光晕将他围住。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这盆植物的认知，如果不是陈子昱的无意提醒，也许我还需要等待更久时间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