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盟》枫汐

3、第二节 归去来兮

　　六月初二一大早，桃红衣裙的娇俏少女来到梨园，正是顾湘的结拜妹妹叶阑珊。她还带了个身形瘦弱的书生，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不寂寞。
　　眼前的小院子翠竹环绕，梨香满园，分外雅致。书生立刻对这里的主人产生了好感。阑珊也是第一次来，却皱了眉头，“怎么一股药味？”
　　书生拉了叶阑珊的衣袖，“你姐姐真是个风雅的妙人，可你怎么没学来她的品味？”
　　叶阑珊瞪他一眼，扬声道：“姐姐，姐姐在吗？我是阑珊！”
　　吱呀一声，中屋的门打开，迎面走出一位白衣少女，朴素的小院顿时平添灼灼光华。她大约二十出头，娇小玲珑。五官精致，跟中原人长相略有些不同，尤其眼角一颗小痣，显出几分天然妩媚。见她怀里抱着一篮子药材，书生恍然大悟，原来这梨香满园只为遮挡草药的味道！
　　“你就是阑珊？快进来吧！”白衣少女——洛芷嫣把怀中的篮子放在院中石桌上，便来开门，同时也看见了同行的书生。“这位公子是？”
　　阑珊是根据顾湘给她的地图找过来的，虽知道这院子的主人是洛芷嫣却从未见过，于是礼貌说道：“洛姐姐好！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羽绘意羽公子。请问我姐姐可在？”
　　洛芷嫣听了“羽绘意”三个字后，似乎忍俊不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羽公子！”于是朝西屋喊道：“顾湘，快出来！”
　　原本见了洛芷嫣正目不转睛的羽绘意，一听见“顾湘”两个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大惊失色，抓着阑珊的手臂。“什么？你姐姐是顾湘！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阑珊扫开羽绘意的手，“大惊小怪，她是我姐姐，又不是你姐姐，为什么要告诉你？”
　　羽绘意语无伦次：“我，我早知道，早知道……”
　　这时西屋的门开了，一位黑衣女子出现在门口，她只是站在那里，却让人不敢靠近。羽绘意不由得闭了嘴，后退几步躲在阑珊身后。然而当那女子微微一笑，一身的冷漠又瞬间化作春风拂面。“阑珊，你终于来了！快带羽公子进来坐。”
　　羽绘意略有些局促，“顾女侠，幸会，幸会……”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九州报》上的文章，会不会生气。
　　四人在西屋落座，羽绘意习惯性地拿出随身的纸笔。阑珊白了他一眼，“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湘并不在意，“羽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如果有什么想要问我的，等我们说完正事再谈不迟。”
　　羽绘意点点头，不做声，仔细端详起她来。近几年，他曾多次听江湖中人说起她，那些人都很仰慕她，称赞她是“江湖第一女侠”，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她大约二十二三的年纪，容貌平凡，不施粉黛，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灵动，顾盼之间神采飞扬。黑衣长发，并无半点修饰，身材高挑，略能看出些窈窕身姿。从外表看，其实是很普通的样子。那为什么宋掌门会对她倾心呢？他的师妹唐映雪听说很貌美，还和他青梅竹马呢……
　　正自疑惑间，阑珊已经开了腔：“姐姐，此番我奉命下山，代表玉门关派参加武林大会。母亲怕我不够稳重，听说你我结拜了姐妹，就想让你和我同去。母亲还说，英州那边定会派人参加，京都玄枫公子也是闲不住的，因此姐姐无需出手，只当陪我看场热闹便好。”
　　耳朵尖的羽绘意一下子来了精神，瞧瞧，他都听到了什么！
　　英州，那自然是华音派。看来玉门关派和华音派颇有渊源。
　　顾湘年纪轻轻，混迹江湖不过数年便名声大震，武功却一直成谜。听阑珊这么说，那她是华音弟子无疑。可她的师父是谁呢？
　　京都玄枫公子，这位玄衣盟宗主行事素来诡异，更是华音绝学“追魂扇”的传人，莫非此次大会，他对领主之位势在必得了？
　　顾湘拿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瞥了瞥羽绘意兴奋的脸，笑道：“羽公子听到什么尽管记下来，反正这些事情，很快就不是秘密了。此番我会陪阑珊同去，一路上还有事情向羽公子请教。”
　　羽绘意正看着那拿着杯子修长的右手，略有薄茧，也不知是幼时写字留下的，还是练武留下的。等等，她刚说什么？“顾，顾女侠，你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武林大会？那，那路上我能给你做个专访吗？啊，好痛！”
　　阑珊在桌下狠狠踩了羽绘意的脚，听到惨叫充耳不闻，仍然笑着对顾湘说：“姐姐跟我们同行，真是太好了！”

　　武林大会定在六月初六，地点在华阳山。顾湘和叶阑珊、羽绘意定下明日初三一起出发，几人又随意聊了一阵，阑珊便拉着羽绘意回城里的客栈去了。顾湘收拾一下行装，不觉已经天色擦黑。她和洛芷嫣吃过饭便一同来到了湘山脚下，那里有一座座坟茔。
　　漆黑的暗夜交织着月亮澄澈的光，朦胧寂静，让人感觉好像来到了上辈子的一个梦里。素手抚过墓碑上一个个名字：秦潇、秦威、江玉衡、秦旭、肖紫音……这些她此生最亲最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最爱她的爷爷，自她出生便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爷爷教她习字，为她启蒙，那些诗篇她至今还能记得。十岁那年爷爷病逝，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想看看他的曦儿长大成人是什么样，又嫁了怎样一个如意郎君。
　　秦威是她的父亲，十岁之后才有更多的时间和她相处。因为娘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见到她都十分冷淡。她以为父亲不喜欢她，可是当她无意间发现书房那幅水墨的时候，她便懂了。他只是太想念娘亲了。
　　那时候父亲明知她心有所属，还是逼迫她嫁给秋家二公子，那样冷酷，她心里不是不恨的。可是如今，往事随风淡去，剩下的只有绵长的思念。
　　还有秦旭，她的哥哥。他曾是云州最风采夺目的少年，十三岁就随父亲在商场历练，而且文武双全。哥哥本来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贤惠端庄的妻子肖紫音，聪颖可爱的孩子羽辰，可这一切均毁于那场大火，羽辰也下落不明。
　　这些曾经是她最深刻的记忆。越是温暖，就越伤痛刻骨。已经四年过去，千百次午夜梦回，她仍然会心痛。醒来只有一片冰冷和虚无。

　　洛芷嫣点起火焰，顾湘索性盘膝坐在火堆旁边，接过递来的冥纸，一张张投入火中。
　　洛芷嫣问道：“你要去武林大会，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顾湘盯着跳动的火苗，“我没打算出手，就是去看看。”
　　“据说比武优胜者可以向白道领主沈苍舒、□□领主司空玄通挑战。”
　　顾湘点点头，“是啊，所以顺便看一看司空的武功练到了什么地步。挑战？那都是做样子，谁敢去通天教的总坛挑战，肯定有去无回。”
　　“要不然我跟你同去吧，如此盛会我也想见识一下。”
　　“你肯陪我当然好。不过，三十年前诡医一派，以医术武功诡异难测著称，后来绝迹江湖。你是诡医唯一的传人，一旦传了出去，可是会有不小的风波。”
　　洛芷嫣笑笑，“师父只教了我医术，却没教武功，我又不下场比试，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别让羽绘意知道就行了。”
　　“好。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顾湘想起爷爷最爱的《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爷爷，你当年从太师之位退隐，为的是平静度日。可是四年前那场大火，烧尽了所有的安详喜乐。有些事情，不是想摆脱便能置身事外。
　　我已查明当年之事是通天教司空玄通指使，苦无证据，不能诉诸公堂。况且我当年以杀人之罪被通缉，为保性命，不敢用秦曦这个名字，更无法站在公堂上为家族鸣冤。
　　通天教树大根深，总坛被称为“天宫”，机关重重，把守森严，我同师父闯过多次都未成功。司空玄通为□□领主，武功高强，手段毒辣，这些年也惹来怨恨不少。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我势单力孤，无法与之抗衡，只能等着大厦倾颓那一日，为它添一把火，方能为家族报仇。
　　可是就算看得到通天教覆灭的那一日，我这杀人之罪，却还是无法洗雪。爷爷您一世清名，终究是被我连累了。他日九泉之下再见，我会亲自向您赔罪。

　　“芷嫣，请你答应我一件事。若有一天我死了，拜托你把我的骨灰带回来，跟我的家人葬在一起。”
　　“好。可我希望不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