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之明（死神同人）》宇文觉

5、4.自戕者的遗言（中）

　　“那不是父亲。”
　　听完浮竹的问题，白哉红着鼻子说，脸上的泪迹已经擦干，呼吸有点一抽一抽的。被斩伤的身体很僵硬地半嵌在床垫里，胸口以下罩着被单，长及肩胛的头发一部分散在身边，耳边宽阔的两条越过两肩搭在身前，看起来像个卧床的小姑娘。
　　浮竹顿了一顿，表情仍旧很慈蔼：“你知道是谁？”忽然觉得不妥，又补充道：“太勉强的话，你就不要回忆……”
　　白哉很肯定地说：“虽然看起来是父亲，但我知道那不是父亲。”
　　“是么？”浮竹仿佛抓到一线希望：“你怎么发现的？”
　　如果作为当事人的白哉能够提出切实有效的证据，或许能够从中央四十六室的判断中开脱他父亲也说不定……
　　“如果是父亲的话，不会作出那种事情。”白哉小声说，他疲倦地合上眼睛，拳起的拳头在被单上一皱一皱地揉抓着。
　　这孩子气的答案让浮竹一时无语——期待了半天的答案原来也只是不肯接受现实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事实和逻辑上的证据，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浮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门上传来敲门的声音。
　　浮竹转过头，喊一声：“进来。”
　　门被缓缓推开，不带起一丝杂音。步履轻缓地走进来的是侍奉朽木家三代人的管家信恒。信恒在门边就站住了，恭敬地问道：“浮竹队长，白哉少爷怎么样？”
　　“啊……白哉君已经醒过来了。”浮竹起身微笑着说：“请进来吧。”又转向白哉：“那么白哉，我先回队首室去，你要好好听话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帮你的啊。”
　　浮竹走过门边的时候，信恒再次恭敬地躬下身。
　　白哉转过脸看着从小起就照顾自己的信恒，那圆圆的眼镜下衰老的面容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憔悴。
　　他唤了一声：“信恒。”
　　这充满着幼弱的稚嫩和令人心酸的节制的一声呼唤，让信恒忽然伤感得要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崩溃。他偏开视线，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面对白哉的时候，维持住了一如往日的谦恭平静。
　　“白哉少爷，”他说：“希望您早日康复，也请您节哀顺变。”
　　恰如其分的稳定音量。
　　这就是长久置身朽木屋檐下养成的习惯，积累起来的惯性足以媲美可怕的力量，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下意识地掩盖内心真实的模样，挂上符合场景要求的面具。
　　白哉的细小手指抓着被单，揪扯地握成拳，太阳穴上苍白的皮肤下隐隐绽开暗蓝血管——如果不是伤势带来的疼痛和滞重的话，他大概是要从床上一跃而起了吧。

　　因为承担了“缉捕者”而十分沮丧的志波海燕又返回来了。
　　看着坐在一旁的海燕手里的碗和勺子的时候，白哉本来就少了半截的眉毛拧得都快看不见了。
　　海燕熟视无睹地搅了搅碗里的汤，装模作样地冲白哉说：“来来，张开嘴——”
　　“你把朽木家人赶走就是为了干这个啊……”看着神气活现的海燕夸张的架势，动弹不得的白哉脸上分明写着“不爽”两个字。
　　“你这小鬼不要挑三拣四啦……”海燕一边说一边把勺子戳上前去。
　　白哉噘起嘴，喝掉。上嘴唇在白瓷勺子边沿吮吸的时候，像雏鸟的嘴一样，形成一个小小的尖尖。
　　三勺子以后，海燕就把勺子戳到对方的鼻孔跟前去了。
　　白哉只觉得鼻腔后面一热，接着从脑门到后脑勺都是“嗡”的一声——汤水直接吸入气管真是太恐怖了，紧接着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乱七八糟的呛咳，以及随之而来伤处燃烧般的剧痛。
　　“啊？”海燕心里暗叫一声：“哇……走神了……”
　　“你……要……谋杀……啊！！！！”白哉一边说扑腾着想去打他，僵硬的身体搭在床沿。海燕敏捷地闪开，让他的胳膊刚好够不着。
　　白哉火冒三丈，即使他知道海燕是在开玩笑，他也无法容忍这种被人欺负了的感觉。他挣扎着把手臂挥过去，等到发现半搭在床沿身体摇摇晃晃地失去平衡的悬空感的时候，已经痛得使不上力气起身了。
　　“喂喂……要栽下来了呀！！”海燕把碗一丢，两只手托住手足无措的白哉身侧，把他的姿势稳住。落入海燕臂弯里的未发育的小男孩身体和四肢支楞楞的，像小搓板和小树枝一样瘦，但是脸却有点圆嘟嘟的，脸颊侧面像白瓷瓶的瓶肚一样凸起圆滑的弧度。
　　“真是的！果然是有名的冒失鬼呀！”海燕一边把白哉的睡姿和被单整理好，一边说：“你这要是摔下去了，那位前辈可是要责怪我哪。”
　　“那位前辈”自然指的是卯之花，白哉也不追问，他不满地向海燕挤了挤眉毛。
　　海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刚才情急之下被丢在地上的碗和勺子。
　　“啊……”海燕尴尬地笑笑：“我去叫人来清扫。”
　　“到底谁是冒失鬼啊。”白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当然是你啊！”海燕叫起来：“比起碗和勺子来说，还是人比较重要吧！”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白哉瞪圆眼睛，愣了一愣，无法反驳，只得缄口。
　　“那个……”海燕踌躇了一下：“刚才，队长，问你那个问题了吧。”
　　刚刚被弄得很痛而转动不灵的白哉忽然斜过眼睛，直盯着他。
　　白哉的头没有动，光是黑油油的眼睛珠儿忽然这么一动，还真吓人。“我说——那个人不是父亲。”与稚嫩嗓音不协调的过分压低的语调竟然有些阴郁的意味。
　　“估计，过几天四十六室也会叫你去对质吧。到时候，你怎么说？”海燕沉下声音来问他。
　　“因为他们已经问过父亲了对吧？”白哉忽然反问：“或者说，他们已经敲定罪名了吧？”
　　海燕点点头：“如果他们真的咬定了罪名，你又怎么办？如果银岭大人没有遇难的话，或许还有可能澄清——不，现在不是澄清的问题……”要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虽然言行举止都大大咧咧，海燕其实是颇有“治愈”气质的温柔男子，他不可能残忍到把“如果真是你父亲做的，那又怎么办？”直接说出口。
　　“在你这种身体状况下让你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有点不妥，可是你也都知道审判官是没有怜悯之情的，我们还是在这里想好该怎么办吧。”海燕托着下巴。
　　“海燕你也相信我对不对？”白哉追问。
　　“嗯嗯。”海燕认同着他，并且注意到通过地狱蝶召唤进来打扫而又悄悄离去的一名四番队员。
　　海燕看着蹑手蹑脚的四番队员，笑得眯起了眼睛：“你等一会儿去拿些点心吧。”
　　还没等那名队员说好，白哉接口：“绿芥末泡芙5个。”
　　海燕细长的下睫毛下拉下了黑线：“你现在不能这么吃——5个更不得了！”
　　那名队员心领神会，一迭声地说着“我明白了”，退了出去。

　　“队长。”海燕回到雨乾堂报到的时候，嘴唇上还沾着微微一抹浅绿色，一路上引来不少队员的侧目和红着脸善意的嘲笑。不过，他本人似乎没有觉察。
　　海燕有点眼泪汪汪的，为了不让白哉在重伤未愈之时吃刺激性的食物，他自己抢着把5个泡芙统统塞到嘴里，全给吃了。那可真是“葱辣鼻子蒜辣心，芥末辣得鬼抽筋”啊！！
　　浮竹和蔼地笑了笑，走到他面前，伸手将芥末的残迹从海燕的唇上轻轻抹去。
　　“队长……”因为浮竹是长子，照顾弟妹习惯了，可他这亲近的动作却把海燕闹得不好意思了。
　　“啊，那孩子怎么样了？”浮竹问。
　　“我想他说得对。虽然白哉还很小吧，可是小孩子的直觉通常比大人要准，虽然没有证据，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海燕很实在地说。
　　“朽木已经被禁足了。”浮竹摇了摇头：“因为没有办法证明那一天的行踪，我想判决很快就会下来吧，‘恶逆’之罪根本就没有挽救的余地。”
　　“这么快？”海燕不可置信：“就算不说是朽木家吧，瀞灵庭百十年才能培养一个有才能的死神，但是杀人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怎么可以轻言行刑？”
　　浮竹垂下忧虑的眉眼：“自从发生了拳西、楼十他们的事情以后，高层也人心惶惶啊。多少有点‘大乱之世，当用重典’的意思吧。”
　　六车拳西、凤桥楼十郎都是几个月前队长虚化事件之中的主角，在原十二番队长浦原和原二番队长四枫院夜一的帮助下已经逃离了尸魂界，只是空缺的位子一时还难以找到人来代替。
　　“那白哉怎么办？”海燕急急问道。
　　“他们说，朽木家并不缺人力和财力，白哉作为继承人自然可以继承正一位贵族的地位，而且在这种人员缺乏的时期，一定会被当作未来番队长来培养的。这不会妨碍到他的前途。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他受到太大伤害吧……”浮竹复述着，忽然发现海燕脸色不善，不由得奇怪：“怎么了？”
　　“亏我还信誓旦旦地和那孩子保证，说没有问题的啊！！”海燕高声说：“我还跟他开玩笑说，大不了就像四枫院夜一一样把人带走不就完了！”
　　浮竹不由得做了一个愁苦地拍脑门的动作，剧烈地咳嗽起来。
　　“海燕，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说了错误的话……要是白哉那性格……”浮竹一面喘一面说：“弄不好他真会反出尸魂界！那孩子是个凡事都当真的死心眼，他不会认为你是在开玩笑，更何况他一直不甘心输给夜一。他又是个不知轻重的冒失鬼，不知道会做什么事情呀！”
　　海燕也突然觉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认为在冒失与冷静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可是……那血亲之情呢？就为了明哲保身，便眼睁睁地等待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