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品》风花雪悦

5、第五章

　　珠江的另一边，鹤离拖着只剩半条命的甄贵荣上了一处浅滩，四周都是长长的芦苇，遮挡了两人的身影。
　　鹤离拍了拍甄贵荣，他咳嗽着吐出两口污水，才彻底转醒过来，捂着耳朵直吸气。
　　“没事吧？”鹤离翻了翻一身的布衫，撕下一截来给他缠上，“往前走就有火车站，每天凌晨五点装物资的会先发车，你躲在里面，应该没人查得到你。”
　　“你，你是……小鹤？”甄贵荣只剩下一只耳朵，良久才听出了鹤离的声音，“小鹤！你要相信我！我是逼于无奈的！孙司霆问我要的可是死刑犯！我怎么能给他批！但他人强马壮的，我只能这样保住自己……”
　　“我不想听你们这些官官相卫的话！”鹤离打断他，拉起他往火车站走，“我救你是因为我爸说过他欠你一条命，现在我替他还了，我们两家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小鹤，你还是不信我……”鹤离走得急，说话快，甄贵荣只听到什么“没有瓜葛”，“你让我走，我又能去哪里呢！这血一直流，我连广州城都出不去就死了！”
　　“……”鹤离站住了，他回头看看甄贵荣，刚刚在水里泡着看不出，这会儿功夫，断耳处渗出的血已经把那截布条染得全红了，“你真的只是不想放了那死刑犯？”
　　甄贵荣猛点头，“那人叫花二虹，从东三省到两广，那个叫一个杀人如麻！可是大总统亲自下的通缉令啊！”
　　“那孙司霆为什么要救他？”鹤离不解。
　　“他跟花二虹是结拜兄弟，谁知道他手上的人命有多少是给他办的呢！”甄贵荣捉住鹤离的胳膊，“小鹤，你甄叔这辈子做了很多阳奉阴违的事情，这次就是想坚持一次正确的选择，就落了这个下场，甄叔可以死，但是你不会让甄叔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死吧？”
　　甄贵荣是看着鹤离长大的，认准了这个孩子的死穴，他说得声声动人，鹤离抓了抓头发，负气地一跺脚，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你耳朵治好了就马上走！不要乱跑，不然会害死很多人！”
　　“好好好，甄叔现在就只能依靠你了……”

　　天色逐渐蒙亮，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可以说是乔海旭三十年来印象最深刻的生日了，他一夜没合眼，带着浩浩荡荡的几百号人，天没亮就占了码头，搞得漕运商会的丁逸会长很不高兴。
　　“丁会长，人捞到了我再给你补个答谢宴。”乔海旭笑嘻嘻地给丁逸塞了个大红包，“我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丁逸掂了掂那红包，叫人分了给码头的兄弟，“那这码头就让乔老板借用一天吧。”
　　“谢谢你。”
　　“对了，乔老板。”丁逸像忽然想起些事情，“听说百乐门出了些事情？”
　　“……对，昨晚进了贼，公章不见了，从今天起你们见到的一切只有盖章没有日期的文件，可都不能认哦。”世界上传播最快的就是流言蜚语，乔海旭干脆挑明了说，“我听说马帮最近占了漕运不少生意，别人贪那西洋玩意，但我可不信了，那绿皮火车多寒碜啊，还是大船大仓的才够气派。”
　　“英雄所见略同啊，乔老板，祝你尽快捞到想要的东西。”丁逸笑笑，挥挥手让自己的手下都撤了。
　　乔海旭的笑容在丁逸离开码头后就垮了，他往藤椅上一坐，抱着手臂等，但等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只把那辆车捞了起来，乔海旭一看车牌，妈的，居然还是他家的车！！！
　　“在我的生日，撬了我的锁，偷了我的车，抢了我的人？！哈哈，好小子，好小子啊！”乔海旭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才猛捶了一下那报废的车头盖，“听着！给我捉活的！不玩死他我不姓乔！”
　　“是，老板！”

　　码头那那边纷纷扰扰，反而没人注意有两个人蒙头盖面地在凌晨时分鬼鬼祟祟地进了城，直奔西关太平街那些蜗居在层层叠叠的猪笼城寨里的七十二家房客。
　　“崔医生！崔医生！”鹤离带着甄贵荣来到一个小隔间前，小声地敲门叫唤。
　　“来了来了，谁一大早的……哎呀！”一个梳着学生发型的年轻男人披着一件布衫就来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了鲜血淋漓的甄贵荣，“天啊！快进来快进来！”
　　“有劳了！”
　　鹤离跟甄贵荣赶紧进了屋，这崔医生也是个怪人，竟然一句话都没有问就赶忙翻找药箱给甄贵荣疗伤，只是一直在碎碎念“伤口也不知道保持清洁”“怎么能沾水呢”“你走运了我刚好有两支青霉素”之类的话。
　　甄贵荣满腹疑惑，但鹤离只以眼神示意他不要问，他现在全靠鹤离搭救，只能照做了，心中猜想这大概是个黑市医生。
　　“材料有限，只能处理到这样了，敷料三天换一次，保持干爽，绝对不能湿水，找个地方下脚，七天后找个大夫拆线。”崔医生脱下血淋淋的橡胶手套，扔进一个火盆里，把那些带血的棉花跟纱布也一并扔了进去，点了根火柴烧了，“我明天上午十点才回来。”
　　“多谢你，崔医生。”
　　鹤离兀自向这个崔医生道谢，甄贵荣不明所以，只见崔医生到屋后拉了道帘子，换了一身西服，留下一句“帮我锁门”就提着包出门了，甄贵荣看清楚了那包上绣的标签，却是“同心医院外科 崔英皓”。
　　“还真的是个大夫啊？”甄贵荣诧异，“怎么他……”
　　“崔医生只管救人，对其他事情一概没有兴趣。”鹤离这时才稍稍放松了精神，他把崔医生干净的被铺撤了，又把木板扫扫干净，“你先睡一会，我去打点一下，晚上你坐火车离开……”鹤离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要再回来了。”
　　甄贵荣心想，这会儿恐怕乔海旭已经翻转了广州城找他们了，鹤离这时候出去就是当活靶子，但他转念一想，他去分散乔海旭的视线，他不正好逃脱了吗，遂做了个慈爱和蔼又苦大仇深的样子，“小鹤，甄叔这一去就再见不了你了，有一件事一定要跟你说。”
　　“我没兴趣听……”
　　“是关于老鹤头的死的。”甄贵荣想，这个消息足够让鹤离不顾一切冲出去当靶子了，“五年前，马帮头子马青在火拼时杀了丁家老头，丁老头留洋回来的儿子丁逸接管了生意，他是个读洋书的，不讲江湖规矩，非要报警，公事公办，老鹤头也跟他一起疯，盯着马青不放，马青被逼急了，出了二十条黄鱼的暗花要杀他，后来，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鹤离的眼睛越瞪越大，“你是说，是马青买凶杀死我爸，还用那么肮脏的手段侮辱他？”
　　甄贵荣叹气，“可惜，没有证据，谁都奈何不了他。”
　　“……我知道了，你休息一会吧。”鹤离握紧了拳头，十几个小时前，他还是不怕死的，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死，在杀掉马青为父亲报仇前，他绝对不能死，“如果我晚上五点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走吧。”
　　“小鹤，一切小心啊。”
　　“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