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碌之笔》竹林中

3、霜·降

　　Chapter 1

　　夜色渐深，路面上的尘埃和落叶被寒风裹挟着，一阵阵的唤醒潜藏在身体中的凉意。天上隐约可辨的云，似乎显得格外阴沉。路灯一盏一盏的亮着，昏黄的光把周围事物的影子洋洋洒洒投进风里——“这个城市没有一盏灯为我而亮，我在这荒凉的城市中无声漂浮”，顾霜的耳机里突然响起这样一句。

　　一辆自行车擦着衣服闪过，顾霜下意识的避开，却发现对方已经走远。她有些无
　　可奈何的耸了耸肩。低头看表，时间是晚上九点。

　　再过几天就是霜降了，秋天的最后一个时节，只可惜这对于她没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像现在这样继续浑浑噩噩的一日一日地度下去。

　　这是她在大学校园里的第二个秋天。

　　当年踏入校门时的欢欣雀跃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重，和逐渐逝去的归属感。她不是那个解题飞快傲视群雄的学霸，不是那个随便哼唱几句便能收获满堂喝彩的才女，甚至，南方基因决定的身高，让她对这个世界从俯视或平视，变成了习惯性的抬头。对了，还有整天挂在脸上该死的微笑。总之，她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平庸而普通的老好人。

　　顾霜向前走，劝自己最好赶紧把学校规定的两千米跑完，好回寝室休息。耳机里随机播放这首，正好放到《Shape of my heart》。

　　操场是全开放式的，四面八方都能进，但顾霜对大路不感兴趣，反而喜欢从一个公告栏后面的阴影里绕。最近不知是哪个神经横了一辆没上锁的自行车在那，上次险些把她绊倒。

　　她踢了踢轮子，发现还能转动。少女跳了一步走过去。

　　脚刚踏上塑胶跑道，顾霜便把手伸进衣兜里，摸出略显陈旧的iPhone4，本应立刻打开跑步软件，但习惯还是促使她点了微信的符号。朋友圈的第一条，是某位大佬完成了一篇paper——“终于写完了~~花了我整整一周！”配图是看不懂的代码。

　　不由得联想到此刻正在图书馆刷题的室友，平时看不出很学霸，没想到考试成绩公布时竟然是年级前五；还有那个隔壁班的体霸，听别人说最近又参加了什么马拉松拿了奖。而自己呢，只是个一跑步就要死要活的人……

　　脸上清浅的寒意把她从失神中唤醒。女孩伸出手，接住了零星落在手心的雨滴，她静静感受着它们逐渐变暖最后和体温融为一体，然后面无表情的缓缓握住。终于，顾霜向前奔跑起来。

　　Chapter 2

　　怀着不小的希望，下课之后顾霜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就急匆匆赶回寝室打开了官网。她想在这次英语比赛的获奖名单上看到一个名字。或许是因为比周围人提前几年接触，顾霜的英语一直都很好，这次拿个优胜奖应该不成问题。可随着鼠标往下拉，失落从心里渐渐渗出来，最终她的脸凝固成面无表情。

　　“顾霜啊”，正忙着打扮的室友喊道，“我等会要和男票出门，你能不能帮我取一下快递？我把短信发给你。”

　　顾霜赶忙合上屏幕，头也没回，“好”，语气听上去和平日没变化。

　　“那我走了”，直到看着电脑显示屏的光完全熄灭，她才拿起钥匙出了门。正在化妆的女孩没回答。

　　天真的太冷了。顾霜不由得搓了搓手。

　　等她再次打开寝室的门，已是空无一人。她把包裹放在舍友的桌上，眼神淡淡地扫过桌上舍友和男票甜蜜的合照，漂亮女孩一脸娇嗔地倚着男友，模样十分可人。

　　突然，耳边响起了iPhone经典的铃声——

　　“喂，爸。”

　　“霜儿啊，最近过的好不？”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有点不同寻常的支吾。

　　她向来讨厌这种没话找话的问题，“还行”。

　　“那个英语比赛，结束了吧，你感觉如何啊？”

　　“没得奖，”她听见自己说道，又补充了一句，“什么都没有。”如果没有最后两个字的颤抖，她会以为自己并不在乎。

　　“行，那老爸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甚至客套的安慰都不用吗？女孩绝望的想。

　　“你姥姥吧，你知道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前几天，那个，脑溢血去世了，我们怕影响你比赛，就……”

　　男人的语气刻意的保持着平缓，但顾霜分明听到沉闷而巨大的一响，惊得人呼吸和心跳都同时暂停。然后有个声音炸开了——“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考试算的了什么？！！……”到底说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只是听见，耳边有谁在声嘶力竭的吼，而电话那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听见，那暴怒的声音中隐隐夹杂着点抽泣，在空旷的寝室中不断地回响。只是听见，手机最后摔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然后喉咙有明显的刺痛感。

　　身体靠着门缓缓地向下滑。她的手紧紧捂住双眼，但没有泪。

　　她死了。

　　好累。

　　女孩爬上床，任由自己沉沉的堕了进去。

　　顾霜醒来的时候，发觉已是深夜。拿起床头的闹钟，闪烁的荧光告诉她已是凌晨一点。

　　理智催促着她躺在床上明天一大早还有课，但当她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阴暗的天花板时，却越发觉得烦躁和不悦。“嗒、嗒”，闹钟的指针一下下走着，情绪积蓄，似乎在找一个契机爆发出来。

　　“嗒。”

　　翻身、下床、锁门，当顾霜站在宿舍楼下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只响着一个声音，“快逃。”

　　Chapter 3

　　那人，那车，那夜，在凌晨的街道上飞速的奔离着。好像是要把什么甩掉，又好像是要躲避什么如影随形的东西；好像有什么在不断地炸响，但四周和心灵却又格外的寂静；好像有什么被撕开了，但并不觉得疼痛，反而有一种强烈的释怀感，从心里狠狠的溢出来，再顺着无人的路流下去。

　　顾霜飞快的骑，她不知道自己在哪条路上，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这个世界，唯一的活物就是闪烁的红绿灯，和偶尔驶过的车。

　　一个念头固执地在脑海中拼命回响：“快逃。”

　　快逃！把那些无聊的占据时间的功课甩开！

　　快逃！不要再当那些“明星”的背景墙！

　　快逃！没有人会死！

　　快逃！

　　快，快！

　　突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在耳边响起，把少女从神游的世界里狠狠拉扯出来，接着是手臂擦在柏油路面上的痛。顾霜本能的看过去，但面前的车灯晃得她睁不开眼。

　　“你特么时不时有病？红灯没看见吗？找死啊！”司机的怒吼从玻璃后方传来，顾霜冷漠地埋下头，她不想看见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男人的脸。

　　“别这样”，说话的是一个女人，语气很温柔。男人闭了嘴。她似乎又对男人低声说了几句，便走下车来，高跟鞋一下下敲响地面。顾霜才抬起头向上看去——那是一个美丽的微笑着的女人。

　　“小妹妹，你的伤要不要紧，需要去医院吗？”

　　顾霜没有出声，而是摇了摇头。

　　“你快回家吧，一个人大晚上的，太危险了。要不，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吧？”

　　顾霜还是摇着头。

　　无论女人问什么，她都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摇着头。她并不是不想搭理，只是觉得无从回答，或者，她并不知道答案。

　　终于，女人踏着失落的高跟鞋走开了。

　　“看吧，让你多管闲事”，车里的男人见此又嘀咕了起来。

　　目送着车灯远了，顾霜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伤的膝盖和小臂有些生疼。她无力地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失神的翻看着手机。

　　无意中打开相册，随着手指向上飞快的滑动，照片也快速的一行行过去，就像时间如急流般流过。

　　她的手指停在一张黑色为主色调的照片上，穿着黑色短袖的女孩带着黑色的帽子，手里是一把吉他，夜色里她站在街道的一角，似乎在向远处眺望着什么。表情显出思绪早已游离，但眼神中却亮着光。

　　顾霜记忆深处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她想起上高一，沉重的课业压力让她不得不放下吉他，那时那地的那个人，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会怎么想呢？

　　下一张，是她的生日，面前是个大大的水果蛋糕。照片上p着这么一段话：“我要再接再厉！祝自己生日快乐~”

　　一张张照片过去，她的过去像一片浓雾被光逐渐照亮，最后露出一个并不七彩但还算有趣的世界来。不是最优秀，又怎样？不是最漂亮，又如何？何必把自己桎梏在他人的世界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城堡，或许在别人的眼里是黑暗的、是肮脏的、是不堪的，但在那最深的角落中，总会存在着最珍重的东西，那是只属于自己的宝物，那是自己骄傲的活下去的意义。

　　泪水是温热的，顺着脸颊淌下来，似乎把往昔的灰色一一冲走。不知过了多久，当少女抬起头时，她看见了透着亮的天。

　　Chapter 4

　　顾霜打开手机里的地图，她戴上耳机，沿着街道原路返回。看着地图上自己的坐标，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走得太远，只是自以为跑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罢了。她其实一直都在附近，不是吗？

　　顾霜一步步地走着，路灯熄灭，城市也一寸寸浸染上喧嚣和热闹的颜色。等到黎明时分，她终于来到了校门口。

　　瑟瑟秋风中的校园，带着凉意，浸着晨曦。女孩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她落地了，歌里这样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