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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鏖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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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城内。
经过一夜的激战,铁扎木的南羌兵暂退,但李峰一方也是惨胜,守城官兵再如何悍勇,但双方人数实在悬殊,官兵千人损失惨重。
张奎已经安置好了城中百姓,但昨夜突如其来的杀伐还是令城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李峰昨夜激战中受了一箭,正在包扎伤口,乍见李青桐到来,忙欲行礼,李青桐拦住他,“李校尉,不必多礼。”
李峰应是。
李青桐赶忙问昨夜战况,李峰眉间闪过一丝伤痛,沉声道:“末将率众暂时击退敌寇,但我军也折了三百多人,为敌方所俘者数十人。”
李青桐闻言心中一沉。
李峰见李青桐面色难看,忙道:“少夫人放心,就算只剩一兵一卒,末将与众部下也定会死战到底,直到援军赶至!”
李青桐毫不怀疑他们的忠诚程度,但也知道这仅仅是李峰对她的安慰之词,他们现在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这样的打法支撑不了几日,但等离雍州最近的永州屯驻之兵赶至,也至少需要五日时光。
“少夫人不必担忧,切要保重身体!”李青桐一夜没睡,忙着照顾伤员,因此眼下乌青,面色也不免憔悴,衣衫上更是血迹斑驳,李峰见此不禁劝道。
李青桐叹了口气,“将士们在城外浴血奋战,我受的这点苦算什么。”
李峰闻言,也不再劝。
李青桐看着外头破晓的晨光,也只能盼望援军快些赶到……
*
三十里外,人马疾驰,烟尘喧嚣。
“秦将军,小心身子呐!”胡扈看着策马狂奔的秦香玉,心都要跳出来了。
“少他娘的废话!全军将士听令,不得耽搁,全速前行!”秦香玉一甩马鞭,回头厉喝道。
与此同时,另一条北上的官道上,一人一骑也在快马加鞭。
冽冽秋风吹起他三日不曾更换的衣袍,满面风尘的刘洵却浑然不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阿桐,等我!
*
“小心点。”李青桐吩咐着担着受伤兵士的年青百姓,转眼四顾,医帐已经人满,不少受伤兵卒已被抬至外头,正抱着残缺的手脚痛苦呻吟。
因为人手不够,城中青壮年多有自告奋勇者补上前线,妇人们也都组织起来照顾受伤的将士,这让李青桐多少放下了点心。
会好的,只要大家精诚一致,共御外敌,一切都会好的。
“少夫人,您已经一夜半天没合眼了,快些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几个婆子呢。”有几个年长的妇人见李青桐这么精贵的人也弄得蓬头垢面的,不禁劝道。
李青桐知道趁现在无事赶紧去休息才能养精蓄锐,对付接下来的难关,便对几人吩咐了些事项,又把几个大夫分营安排了,正想回府去休息,却听得城门那里发出一声猛击,大地不禁为之震颤。
城楼之上有兵士大喊:“防御!南羌蛮子又攻城了!”
什么!
李青桐忙转眼看去,只见城楼之上弓箭手又搭起了利箭,朝城外射去。
如雷似鼓的战声沸腾,城内百姓不由又有些慌乱。
“这群蛮子是铁了心要破城啊!”
“万一城破,我们还有活路吗?我听说南边的蛮子可是喜欢生食人肉,啖人血肉的……”
李青桐见众人面上惊惧的神色,心中发急,知当下城中百姓一定不能乱,城中百姓一乱,军心就会不稳,左右看了下,便寻了处小高地大声道:“大家安静!听我说!”
众人见李青桐呼喝,渐渐小声下来,李青桐环顾了一下众人犹然惴惴的面色,牙一咬,猛地拔下头上发簪,高声道:“大家听着!陇西军世代护卫雍州城,我军将士誓与外侮死战到底!我们不能怕了那群不开化的蛮夷,大家再坚持几天,几天后援军就会赶到!”
掷地有声的话音刚落,李青桐就把簪上珠花狠命拔下,珠玉霎时洒了一地。
她狠力将簪子掷在地上,不嘹亮的嗓音带着一股不可违抗的坚决,“我李青桐身为将妻,今日在此立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若违此誓,有如此簪!”
众人瞬间静默。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少夫人大义!”
“少夫人尚且要死守城池,我们这些世代居住于此的人怎能让蛮子毁了我们的家,和他们战斗到底!”
“对!战斗到底!”
李青桐见民心终于稳定下来,吸了吸鼻子,喊道:“好!大家快把医帐后撤,齐力把受伤军士们后移,不要让城外流窜的箭矢误伤!”
“好!”
张奎见李青桐帮忙把大家稳定下来,上前抱拳道:“多谢少夫人!”
李青桐疲惫的脸上绽开一抹笑,“谢什么,这不过是我该做的!”她看了眼喊声连天城墙之外,“好了,城中有我,你即刻前去支援李校尉!”
“是!”
*
这场战役直到昏定时刻方歇,李青桐看着有一批不断被抬进城的士卒,心中愈发沉重。
张奎擦着脸上血迹,道:“蛮子们又退了回去,但估计要不了多久,入夜之后他们定然又要袭城。”
“那群蛮夷难道不需要休整的吗?”刚赶至城郭下的双喜惊慌道。
“不是他们不需要休整,而是他们人数众多,完全可以轮番进攻,他们这是要用人海战术打垮我们!”张奎脸色难看地说道。
闻言,双喜脸色一白。
青桐望着伤员众多的场地,空气中仿佛都弥漫上了一股血腥气,这才第一天……
她闭了闭眼,“张校尉,务必拖住时间!”为今之计,他们何其被动,千策万策,只有一字:拖!拖到援军赶至!
“是!”张奎目光中已有赴死战意,李青桐看得难过,不禁别过头去。
*
城外,主帅营中。
“大将,我看那些汉人就是想用拖延战术拖住我们,等救兵到来!”瓦格布愤声道。
“他们痴心妄想!”铁扎木仰头大笑道,走出营帐,走进另一顶小帐子中。
帐子里头光线很暗,但时不时有几声重咳传出。
铁扎木皱眉地挥了挥手,待看清被囚在角落的人时,才冷笑一声,“封军医,此番倒是多亏了你的妙计,我们才能用自相残杀的狠厉之法脱身,让谁也没想到。”
“咳咳……”一袭青衣破落的封元嘴角牵起一抹笑,“我也没想到,我竟会着了你这莽夫的道。”
铁扎木狠声道:“封军医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为好。”
封元无声一笑。
铁扎木哼了一声,用力甩下帘帐,大步离去。
封元跌坐在暗处,自嘲一笑,枉他自诩聪明,却沦落至此。
在黑水之时,他为东魏守将程信幕僚,他看陇西军围黑水已久,迟早会攻下此地,届时他们都会没命,倒不如釜底抽薪,杀了本为盟友的铁扎木,从他们那里突破一个缺口逃走,谁知这一切都被手下宵小探听得到,去报告给了铁扎木,铁扎木大怒,便一不做而不休,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杀了程信,翻过阴山而逃。
念此,封元长叹一声,他此生机关算尽,想杀之人没杀到,不该杀的倒是杀了不少,他望着自己这双布满无辜鲜血的双手,闭上了眼睛,他无颜去见杨家的列祖列宗。
*
当夜,南羌人果然又发动了一次夜袭,尽管又被李峰张奎他们挡了回去。
李青桐略略闭了会儿眼睛,口中干涩,“双喜,什么时间了?”
双喜忙道:“不过卯时,少夫人您再睡会儿吧。”李青桐昨夜又是整夜忙碌,双喜看着她面色不禁急道。
“扶我起来。”李青桐不容拒绝地挥挥手,“城外现在什么情况?”
双喜眼神一闪,嗫喏道:“还是那样……”
李青桐见她神情有异,不禁薄怒道:“双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
不想双喜竟是双膝一弯,扑通跪倒,“少夫人,您不要出去!”
李青桐心中的异样感大盛,看了眼她抬脚便走了出去。
“少夫人,不要……”双喜一惊,忙起身追去。
李青桐置若罔闻,一心往城楼而去。
只听得此事城外战声已湮,但是却有擂鼓之声,还有一人大声叫嚣的喊声。
李青桐提起裙摆,拾级而上,城墙上正拧眉肃目的李峰张奎二人一见是李青桐,忙惊道:“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李青桐身后,双喜皱着眉对他们摇了摇头。
李青桐也不管他们,只抬眼往下看,这一看,当场便怔在了原地。
只见城下,一排脱光了上衣的守城俘虏跪在地下,在他们身后,骑着马的络腮胡子张狂地大笑着:“怎么!号称神勇无敌的陇西军现在竟成了缩头乌龟嘛!”
他呼呼挥舞着手中大刀,“快让你们少夫人出来!她若是再不出来,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话落,他提起手中大刀,猛地削下了排首一人的脑袋,刹那间,血注如岩浆般喷洒而出,染红了那人身前黄土。
那人的身子轰然倒塌,被削下的头颅被瓦格布挑在长刀上耍完着,刀锋之下,血滴如注。
李青桐遥望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年青头颅,脑中就‘嗡——’地一声,让她几欲跌倒。
她认出来了,那是昨夜刚刚报名参军守城的济善堂掌柜的儿子,她从前时常去药房的时候,还和他讨论过药理,那是个温温和和的青年,热爱医术,却在昨夜听到前线不支时挺身而出,说要和众将士一起保卫雍州城,但就在今天,在她的眼前,他被人削了脑袋,挑在长刀上戏耍……
“少夫人,别看了,我们回去吧。”双喜声音已带哭音。
李青桐充耳不闻,她死死盯着城下,指甲抠入石缝犹且不知。
“你找我作何……”
这一刻,李青桐真要佩服自己声音还能这么冷静,冷静到就像她毫不在乎一样。
李峰张奎二将欲拦,城下瓦格布已注意到了李青桐。
他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青桐,少顷放肆大笑,“你就是刘洵的女人!”
李青桐不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哈哈哈,没想到刘协找了只母老虎,刘洵却找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啊哈哈!”
“住口!不准你这蛮人侮辱我们夫人和少夫人!”张奎猛地拍墙,怒吼道。
“哈哈哈……”瓦格布依旧仰头大笑,“既然你就是他们的少夫人,那你下来,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瓦格布话落,长刀扫过一众俘虏。
张奎李峰同时大喊:“少夫人,不可!”
李青桐定定地看着瓦格布,沉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瓦格布大笑道:“干什么?我们不过是想讨条活路,是刘洵把我们逼得鱼死网破!”他骑着马在城下绕了两圈,“刘洵在战场上狠辣,但却是个痴情种子,听说他很是宝贝你?”
李青桐迎着他淫邪的目光,依旧不言。
“你放心,我们大将不会对你作甚么,我们只是想和刘洵交换点东西。”
就在这时,一排低着头的俘虏中有人猛地抬头,高声道:“少夫人莫要信他,南蛮言而无信,我等战败被俘,死不足惜!”
说完,他竟是头一歪,嘴角流下血水。
是咬舌自尽……
李青桐看着他软软倒地的身子,瞳仁蓦地睁大,不……
“哼,倒是硬气!”瓦格布长刀一挥,又斩落一人头颅,目光阴沉地盯着城楼上的李青桐,“少夫人,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青桐紧紧咬着牙关,就是不说话。
瓦格布冷嗤一声,长刀再挥,又是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双喜抓着李青桐的裙摆,哭声道:“少夫人,别看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李青桐依旧死死盯着城下,那里已经滚落了五颗头颅,他们就像是白菜般,任人砍杀。
草芥之命,微薄如此!
瓦格布见李青桐仍是毫无动作,眼下发狠,用力挥刀,剩下俘虏皆被他腰斩,人胸腹中的五脏六腑霎时流了一地,其血腥残忍,令李峰张奎都不忍侧目。
李青桐突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全身发冷,只有眼睛像是被定住一般,牢牢地黏在城下那些死去的冤魂之上。
他们都是陇西军中的好儿郎,都是城内爱好平和的百姓,至死,他们都牙关紧咬,没有发出一声求饶的呼喊。
瓦格布看李青桐一动不动,染得猩红的长刀遥遥一指,狂声道:“好!够心狠!我喜欢!哈哈哈!”
“少夫人……”李峰上前,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回去。”李青桐嘴唇掀了掀,漠然地吐出两个字。
双喜挂着泪花,忙搀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
李青桐一级一级台阶走到城下,东方刚升起的日头把光打在她身上,她却冷得牙关打颤。
“少夫人……”双喜哭泣道。
李青桐对她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放开双喜的手,自己摩挲着坐在一块石头上。
“是我害了他们……”她呆呆地坐了会儿,喃喃自语道。这一说话,她才感觉到有两行清泪滑落脸颊,口中一松,腥锈一片。
“少夫人,这不是您的错……”双喜扑到她脚下哭道。
李青桐没说话,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的时间在艰难中熬了过去。
李青桐食而无味地咀嚼着口中饭菜,节度府内总管刘福不忍道:“少夫人,您多吃点,您一定要支撑住,您不能率先倒下啊……”
李青桐咽下口中饭菜,“福伯,这些饭菜我用不下了,你让府中人都来用些吧。”因为战事,节度府已经大门敞开,李青桐让刘福拿出府内库银,每日分配饭食于众人。
“是。”刘福弯腰道。
“少夫人,济善堂掌柜让您过去一趟。”府中那个和双喜交好的小丫头鹊儿跑进来气喘吁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