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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元夕灯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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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谢观白离开已然有半个月了,佩玉日日在数着日子,希望他平平安安回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元宵节,以往这种时候必有谢观白陪着自己前去观赏花灯,然后买几个灯放到河里,两个人站在桥上看着一点一点的花灯随着河水飘走,一闪一闪,煞是明艳。
这一日,谢观白不在,佩玉一人也难有兴致,反倒是佩瑜与佩瑶出去玩了。
太阳不过刚刚落了下去,镶着天际的金光也渐渐冷去。何玉龙匆匆赶来,佩玉便强打起精神道:“何掌柜不去看灯么?”
何玉龙当然不是没事,只是佩玉懒得问他是什么事,左右他会自己说。
何玉龙弯下腰来,笑眼咪咪道:“大小姐,咱们那位金大老板约您商量事情,或有订单增加。”
何玉龙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这般谄媚的表情,佩玉早已习惯。但是她本人却不喜欢兜圈子,便笑了笑道:“何掌柜,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
“嘿,人家嫌弃我不够格呢!”
“是么?这人来头好大么?你有没有探听过他的身份?”佩玉皱了皱眉头。
“连姑爷都猜测不出他的身份,我怎么能猜得到?何况接触的少,也没个机会猜测。”
他说的是实话,佩玉点了点头。
“有请柬么?”
何玉龙从怀中拿出一个请柬,黄金雕刻而成的请柬,上面刻着两行字。手艺极佳,而且这么金灿灿的,煞是晃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有钱人。
由此可见,八成暴发户,否则何须这般装模作样?
佩玉心下不喜。
却见请柬上写着:佩玉小姐,今元夕之日,还望小姐赏面醉意楼小聚共商兵戈事。底部有个小小的‘金’字,算是署名了。
“大小姐,您要去么?”
“赚钱的机会,为什么不?”佩玉淡淡一笑道:“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去?”
谢观白走后,日子太过无聊,有事可做总胜于一个人发呆。在谢观白离开的这么些日子,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离不开他。
佩玉虽是要带上何玉龙,何玉龙却不乐意跟着她:“这就不了,我得回家陪老婆,大小姐不要为难我。”
倘若别的老板,只怕早就怒了。可是佩玉素来不大喜欢管别人,何况人家陪老婆也没什么问题,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吧,那我自己去。”
佩玉走过重重的花灯,一个个卖花灯的小贩吆喝着,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仿佛人间不存在艰苦。一路上,走马观花地路过许许多多的花灯,佩玉只觉一阵恍惚,十分孤寂。
醉意楼最高层的窗台上,一个带着黄金面具的男子站在高处,俯瞰那个女子在五光十色的灯火中穿梭,心中不住起伏。
佩玉抬头看了眼醉意楼的牌匾,一仰头却看到金先生俯瞰自己,眼光相触的一瞬间,佩玉只觉他的眼光颇为怪异。自己的身影一点一点落在他的眸子里,不知深浅。
忽而,金先生眼光微微一动,就像微风吹过湖面生起层层涟漪,想来面具下的嘴角也在微微笑着。
佩玉有些失神,他这个样子让她看不透,看不透则容易想东想西惴惴不安。
店小二把她领了上去,三楼的雅座并无佩玉所想的大鱼大肉,反而是一叠叠小吃。
这些都是佩玉年幼的时候喜欢吃的小食物,很便宜,也很有风味。和记的豆皮,皮很劲道,佩玉一见豆皮的样子就知道里面包有各式各样的食材,和美味可口的汁。卖糕桥李记的桂花糕,一层淡黄一层白的乳膏相互交错,叠的一层又一层,表层还漂浮着几点桂花,看起来便是叫人流口水。还有秦淮河的荷花酥,玄武湖边上的蟹黄包……
有些东西她直到如今还喜欢买些解馋,有些则好多年不曾吃了。如今一股脑儿摆在桌子上,却有些唏嘘。
不禁有逝者如斯夫的感叹,她方佩玉也不是小孩子了。
佩玉望向站在窗边的金先生,金先生依然带着黄金雕刻的面具,一身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佩玉只能看到两只从面具里露出来的眼睛,以及遮掩不到而暴露出来的耳朵。
“金先生,我来了。”
金先生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佩玉身上,仿佛最深沉的日光照映在湖面上,有凌冽的波光。
“来啦,吃吧。”声音嘶哑难听,不排除是他故意的。
他既然如此吩咐,佩玉自然不会和他客气,只好大快朵颐,否则对不起她出来一趟。
金先生不吃饭,当然除非他揭开面具,否则自然无法吃。
他只是在佩玉吃饭的时候背着双手,看着外面闪烁的灯光,佩玉一边吃一边不住瞟他一眼,可是金先生仍然一动不动。
他当然不只是邀请自己吃东西,可是他却很沉得住气,他不说佩玉也不问。
佩玉随意吃了点,随后拍了拍手道:“我吃完了!”
“花灯好不好看?”金先生问。
佩玉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于是佩玉点了点头道:“我素来喜欢的。”
“走,我们下去一边走一边说。”语气出奇温和。
“好。”佩玉点了点头,她越来越摸不透金先生,莫非他真的这么能沉得住气?
两个人走在路上,夹道的花灯闪烁,忽而金先生停了下来,买了一个乌鸦灯。黑乎乎的乌鸦中透着些乌压压的弱光。
佩玉又是一怔,这是自己年幼时喜欢的,那时候别的姐姐妹妹都喜欢漂漂亮亮的荷花灯,可爱的兔子灯,唯独自己一个人执意恶趣味地挑了一个丑呼呼的乌鸦灯,以彰显自己独特的品味。
嗯,那时候自己就喜欢这种丑萌丑萌的东西。
金先生有备而来,他定是把自己从小到大调查的清清楚楚,佩玉不禁慌了神。
“送你。”他把乌鸦灯送给佩玉。
佩玉怔怔接过乌鸦灯,心中却在怀疑他的用心。
穿过花灯满路街道,佩玉与之一路走到秦淮河边,秦淮河边早有一艘华丽的画舫相候。
金先生跳了上去,佩玉却咬着唇静静站在河边。
灯光影里的秦淮河婀娜多姿而又温柔旖旎,河面上已经飘了许多花灯,灯火映在河水中,光怪陆离。
佩玉怔怔提着乌鸦灯,冷冷的风吹过,发丝凌乱。
“上来。”
“不。”
“为何?”
“我怕死,我怕你把我骗上去,然后杀死我。”
金先生忽然叹了一息道:“若是要杀死你,光明正大即可,无需骗你上船。”
佩玉仍然摇了摇头:“我更怕……怕你捉住我要挟谢观白。”
金先生笑了起来,他说话声音嘶哑,便是笑也是嘶哑难听,这嘶哑的声音飘荡自爱秦淮河上,犹如恶鸟磔磔地怪叫,令人毛骨悚然。
“需要女人保护的男人不算是男人。”
“他是否男人我才有资格评价。”佩玉冷冷道,她实在厌恶他,厌恶所有说谢观白不好的人。
金先生不齿地冷笑一声:“这等人死了算了,活着浪费空气。”
语气怨毒,令人费解。
“你和他有仇?”
“嗯。”
“再见。”佩玉转身就走。
“站着。”金先生冷冷道。
“他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既然如此,何必再多说?”
“你若走,定会后悔。”
“我若留下,只怕更会后悔。”
“那你可知道在神剑门已然埋伏了二十七名高手?其中二十三个一流高手,四个简春雨同等水平的高手,这个世上莫说谢观白,便是厉慈心和宋悲图联手也插翅难飞。”
金先生淡淡道,佩玉一颗心一点一点坠了下去。
这个金先生,莫非也是白骨教中人?她怔怔站在冷风中,冷冷看着金先生,眸子里滔天恨意淹没了她的理智。
“你们的陷阱?”
金先生不置可否,淡淡笑道:“所以,佩玉小姐最好留下。”
“哼。”佩玉冷冷道。随后跳上了船,把手中的乌鸦灯随手丢在河面上。由于佩玉用了力,所以那乌鸦灯并未像其他的花灯一样飘荡在湖面上,反而掉落在水中,沉了下去。
画舫中有桌子,桌子上有酒。
金先生坐在桌子一边,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佩玉,佩玉并不领情,仍旧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很喜欢一首诗。”金先生淡淡道,语气中有无尽的寂寥。
佩玉心中没来由一股怒火毛了出来,她方佩玉来此不是陪着他闲聊的,何必浪费时间?只得轻蔑一笑:“哦?阁下除了钱还喜欢诗?”
不齿之意溢于言表。
金先生并不在意,反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这眼光太过复杂,无奈,深沉……还有深深的不舍和眷恋,这目光朝佩玉看来,佩玉心中吓了一跳,忽然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金先生会是他吗?不,不会是他!绝不会。
这一刹那,佩玉脸色立马苍白起来,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看得出来,她并非怕冷,而是惊吓至极。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金先生一边吟诗一边盯着佩玉看,连她最细小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不,不是他!佩玉似是颤栗一般,狠狠摇了摇头。随后猛然转头对上他的眸子冷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为何要害谢观白?为何知道自己年幼时候的喜好?为何在自己面前吟诵这种无聊的诗?
她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一颗心却渐渐沉入水底。
不!
“你若想知道我是谁,不妨揭开我的面具。”金先生冲着她淡淡地笑,目光温柔,只是这目光在佩玉看来却邪恶而又狡诈。
佩玉伸手就去揭开他的面具,可是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那一刹那,脑子似是被谁泼了一盆冷水,硬生生把她泼醒了。
醒了,佩玉缩回手。
她不能揭开她的面具,她与他早就回不去了,既然告别过去,揭开面具只会让彼此难看。
“请您停靠在岸,我想回家。”佩玉叹了一息,语气中有寂寥之意。
“我不想你离开。”
佩玉哀伤地扬起头,低声道:“你不该为难我的,你曾答允我。”
“是的,佩玉,我永不与你为敌。”
他这么说无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一日她不过十四岁,那个男孩子临走时她满脸泪痕十分不舍。那个男孩子在自己额头上轻轻烙下一个吻,不舍道:“佩玉,我永不与你为敌。”
如今,世事难料,他还是站到她的对面,让她难以应对。
“可是,你却在害死我丈夫。”佩玉茫然,泪水悄悄滑了下来。
金先生静静把船停泊靠岸,佩玉想要离开,却被他一把箍在怀中。
佩玉惊叫一声,随后条件反射一般一巴掌甩了过去,手掌打的疼痛欲裂,佩玉也管不着了,匆匆跳上岸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金先生站在船上,看着佩玉狂奔而去的背影,眼眸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冷光。
“佩玉,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