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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她处过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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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深锁的夜空里,略微的亮光中可以看见雾气流动。
东京湾旁边的僻静沙滩停着那台黑色捷豹,车窗开着,不远处海岸公路的路灯被树枝遮挡,周围一片黑暗。阿崇坐在车里近乎一动不动,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嘴里衔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潮起潮落的声音仿佛能够催眠灵魂,他耷拉着眼皮,眼眸一片空洞,神情麻木。
时间仿佛暂停了,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眼前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画面,在厨房温柔忙碌的女人,他的妻子,回头微笑望向他,“今晚想吃什么?”
声音是那样清晰,在耳边回荡,犹如身处温暖的家中,灯光明亮,连食物的香气都清晰浮现出来,她有意无意的把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满脸幸福满足……
“那根本算不上生物吧。”
冷冰冰的嗓音在喧嚣的浪潮声中刺破耳膜!
“有比你更适合结婚的人。”
那双黑眸犹如一头苏醒的毒蛇,眼底萦绕着残忍和无情,令人浑身发冷!
阿崇冻僵的手几次才点着火,烟嘴粘在唇间,深深吸了一口,干脆就衔在嘴里,沉浸在缭绕的烟雾里,意识有些涣散。
公路边,树下停着几辆款型不同、颜色各异的车,乍一眼会误认为是临时停车带。
监视者偷偷把长焦镜头伸出车窗外,“咔嚓”数声,接连拍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黑川组的跟踪者们都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天色渐亮,陆续睁开眼,下面沙滩上那台宾利分毫未动,透过镜头,古贺崇依然面无表情的坐在车里,眼睛半睁,嘴里的烟早已熄灭,若不是面部肌肉有轻微变化,他们一定会吓得叫救护车!
“在车里坐了一夜?”
菊野感到不可思议,打完电话,立刻跑去跟组长汇报。
黑川千南正在晨练,手里拎着沉重的木刀,脸色微红,有些气喘,“应该杀了他。”
菊野悚然瞪大眼睛!
“怕什么,死是简单痛快的,活着就有源源不断的痛苦,”黑川千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叮嘱菊野,“先盯着吧,要是他晕死过去,送去最近的医院,严禁他跟任何人接触。”
判断古贺崇到底有没有晕死过去,是个极具挑战性的难题。
正午气温升高,难得的晴朗天气,有稀疏游客在海边散步,遥远的白色渡轮一趟趟往返,时间悄无声息流逝。
又到了落日时分,天边火烧云犹如层层叠叠的麦浪。
残阳如血,公路枯叶飘零。
阿崇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握拳又松开,反复数次,发动车子顺着斜坡开上公路,活像一个千年木乃伊骤然复活,黑川组的人都吓得不轻,反应过来,纷纷发动车子跟上!
阿崇漫无目的的开车游荡,视线几次落在方向盘的车标上,这台车也是黑川组的东西,他什么都不是,他一无所有,没有归处。
生命陡然失去意义,活着,却像个死人。
沿着海岸公路匀速行驶,不经意间一栋矗立在高处的奢华欧式别墅撞入眼帘,漆黑死寂的脑海意识内似乎有什么轻微颤动了一下,于是在分叉路口转了弯,这条私家车道仍有雇佣兵把守,到处布满监视摄像头。
穿过一段林荫小道,车缓缓停在别墅前空旷的瞭望带。
有几个工人在修葺车库,叮叮咣咣十分嘈杂。
莉卡躺在三层露台的躺椅里用冰敷眼睛,穿着白色浴袍,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熟练的用力吸入,优雅的缓缓吐出,听到下面的动静,这么缓慢沉稳的停车风格,应该是安子在开车吧。萨沙态度坚决,不愿意丢下安子一个人离开,反正已经跟费德里科摊牌了,她再插手也没意义。
莉卡把冰袋移到左眼,像加勒比海盗一样用带子绑起来,坐起身喝了一口香浓的冒着热气的咖啡,抄起手机给萨沙拨过去,言简意赅的说:“我在楼上,稍等一会儿。”
“啊,好……”电话里,萨沙一头雾水,他和安子还没出发呢。
莉卡简单挽好头发,画了个淡妆,眼周已经看不见浮肿。换上宝石蓝的束腰长裙,黑丝袜,灯笼状的袖子收拢在小手臂,露出一截细腻光洁的皮肤,手腕处喷了淡香水,涂抹粉润的口红,等到戴上蓝宝石耳坠才突然皱眉回头,楼下没任何声响,这不是萨沙的作风!
狐疑的拎着高跟鞋下楼,脚步轻缓。
该不会是费德里科突然来了兴致,亲自来接她和萨沙吧?瓦雷欧还在养伤,不会不打招呼就出现,难道是信司?这样胡思乱想着,莉卡有些忐忑的下了楼,远远看见白色沙发边沿路出半个黑色脑袋,头发有些蓬松的脑袋,瞬间如遭雷击!
阿崇……
他来告别的吗?
莉卡只觉得心跳失控,砰砰乱跳,轻轻深呼吸略作调整,穿上高跟鞋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样,走到酒柜旁,拉开抽屉取出一支剪好雪茄,嘴角勾起微笑,走到阿崇面前落座,脚步声显得轻快果决。她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里,抬脚把高跟鞋踩在茶几边缘,用打火机灼烧雪茄。
“让我猜猜,是黑川组派你来邀请我……”
莉卡微微抬眼,眼眸里映出火苗的光芒,余光瞥见阿崇还穿着昨天从酒店分别时的西装,他双手搭在腿上,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她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沉重气息,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是不是想说什么……
莉卡立刻放下打火机,给萨沙打电话,单刀直入:“我今晚有事,或许明天……算了,我不确定,等我消息吧。”
说完就挂断了,根本不给萨沙开口的机会。
莉卡忐忑的凝视阿崇,在一旁抽完半根雪茄,都没等到阿崇开口,只好起身,“来杯咖啡吗?或者啤酒?威士忌?”
没回应。
她终于把脸转过去直视阿崇,他脸色有些憔悴,双目无神,整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像植物人。
“阿崇,你怎么了?”莉卡忧虑的看着他。
听到有人叫名字,阿崇才迟钝的回神,摇头,有种抗拒交流的意味。
莉卡硬生生抑制住上前询问的冲动,转身走向厨房,自言自语道:“还是来杯咖啡吧。”
阿崇依旧无动于衷。
整整一个半小时,莉卡就这么陪他坐着,眼眸里的光芒悄然黯淡下去,她还以为阿崇反悔了,想要她留下,或者别的什么。
她沉静的注视着他,偶尔问一两句,“是资金出了问题吗,还是黑川千南不满意他擅作主张,公然处罚”。她避而不谈他的妻子,孩子,仿佛他们只是患难与共的兄弟,话题仅限于公事。
“需要我帮忙吗?阿崇,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莉卡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他一句话也不说,她心急如焚却完全想不到办法,桌上还扔着昨天的半包烟,白盒的Peace。她抽出一根点燃,留意他的反应,他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眼神涣散空洞,她只好无奈起身。
“天黑了,我回来之前别走。”
莉卡穿了件白色风衣,下摆遮到膝盖,宽大的衣领让那张充满中世纪典雅风情的脸一下子变得妖娆起来,红唇间衔着一支白色香烟,口红印在烟嘴上,留下漂亮的唇纹。
她拎出一双黑色平底鞋,走到门口回头,稍微犹豫,抄起挂在衣帽钩上的钥匙,“咔嚓”把大门反锁了。
阿崇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不能让他这个样子离开。
“盯紧点,别让他离开,一旦出现意外,准备注射镇定剂。”
“是。”
盯守车道的两名黑衣佣兵肃然领命,后退几步,树林里人影绰绰,阿崇在这里非常安全。
莉卡关了车窗,看了看《东京美食地图指南》,这人声鼎沸的大街小巷有点发怵,“真怀念丛林啊。”
从金三角回来就没怎么碰过车,她很不习惯这该死的右驾驶,这个时间又是下班高峰期,十字路口人山人海,根本没机会闯红灯!
东京顶级和牛餐厅在六本木,主推神户牛肉刺身,最近的近江牛直营店也要三个小时车程,这个排除掉,另一家特别出名的松阪牛肉寿司店在港区,几家店之间横跨东京城最繁华拥堵的闹市,车流拥堵得水泄不通。
莉卡手指不停地敲打方向盘,才想起来上次和安子见面的烤肉店,连忙抖掉烟灰,转换路线。
辗转多条岔道,她亲自去那家店里挑选要带走的料理,薄切、厚切牛肉刺身,牛肉寿司,煎至三分熟撒上佐料滋滋冒油的牛排,近江牛肉几乎把店内冷库清空了,车里像冰窖一样冷。晚上九点多,路上依然很堵,车窗开着,莉卡叼着白色香烟吹冷风,红灯变绿的一瞬轰油门蹿出去。
路中央的交警急忙吹哨子,然而那台车已经远远消失!
她不是自以为是的人,不会待在阿崇身边等他开口说什么。
她只是做了朋友该做的。
“冰有些融化了,都是你喜欢的。”
莉卡倒了两杯‘出羽樱’大吟酿,牛肉摆了满桌,就连家里的冰箱都塞不下了。
阿崇仍是那副魂不守舍的落魄颓废样子,姿势没变,灵魂仿佛与周遭环境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眼睛略微睁开,一丝光线也照不进去。
莉卡喝了半杯清甜的酒,双手握着小瓷杯发呆片刻。
“来吧,吃点东西,别忘了你告诉过我什么,食物才是生命之源。”莉卡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片厚切牛肉,沾了酱一口塞进嘴里,她仍不擅长使用筷子,稍微大而厚的食物就容易弄掉。
细腻冰凉的感觉融化在口中,莉卡不由得眼前一亮!
难怪阿崇念念不忘,真是意想不到的美味!
她强迫性的把筷子塞到阿崇手里,摆弄好姿势,又给他倒满一杯清酒,抬高声音喊:“古贺崇!”
她的日语还有些笨拙。
阿崇毫无反应。
她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薄切的牛肉蘸了很多芥末,直接戳到阿崇嘴边,直勾勾盯着他认真的说:“我从没干过这种事,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很没面子!”
或许是被芥末呛到了呼吸,阿崇眉头拧起,嘴唇紧抿,表情痛苦。
莫名的,他这副模样让她非常恼火!
趁他嘴唇微张的空隙,莉卡迅速把牛肉塞进他嘴里,语气沉静,“你最好吃一点。”
阿崇被芥末刺激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缓缓咀嚼,恍惚听见莉卡的声音,手指动了动,泪珠大颗大颗掉落,视野逐渐清晰起来,看见手里的筷子,鲜红如血的肉,本能的开始动手去夹,狼吞虎咽。
莉卡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慢悠悠的陪他一起吃,倒了酒放在他面前,他根本当水喝,一口一杯,头也不抬。
“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如果是生意的麻烦。”
莉卡越说声音越小,然后摇了摇头,偷看了阿崇一眼,幸好他没听见。她无奈微笑,这种客套话不是她的风格,太虚伪。
她不是傻子。
世界上最痛的,莫过于被爱的人伤害。
除了他深爱的妻子,莉卡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击垮这个男人。
两瓶出羽樱阿崇消灭了大半,莉卡喝得微醉,边吃边抱怨日本的路况,讲述买东西的趣事,回想在金三角时期,他们一起烤的鱼以及捕杀到的野味,试图让阿崇开口说话。刺身和寿司都扫荡一空,牛排已经微凉,她切成小块细嚼慢咽,然后眼睁睁看着阿崇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他手里的白瓷杯掉落地在毯上,咕噜噜滚到茶几脚边。
阿崇躺在沙发里不省人事,脸色发白,呼吸间酒气浓郁萦绕。
“在我这里过夜一定会被误会的。”
莉卡脸颊微红,神色冷静,放下筷子静静的看着他,更像是自言自语。
收拾完残局,莉卡给信司拨去电话,咬住指甲来回踱步。一声闷响,阿崇从沙发跌落地上,莉卡下意识往前冲了一步,就听手机里传出信司的声音:“什么事?”
她硬生生刹住脚步,做了个深呼吸,扶额镇定下来,“阿崇在我家,他喝醉了,你应该把他带走。”
“哦,交给你了。”信司说的随意,似乎理所当然。
信司一直当她是阿崇的女人。
莉卡有些无所适从,平时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可现在…… 她头疼的看着躺在地毯上酒醉不醒的阿崇,或许应该交给黑川千南,但根本解释不清他为什么会来找她,好像一切成了她的责任。
她干脆搬走茶几,从楼上拿了枕头和被子,然后抓紧时间订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
他看上去很安详,呼吸很浅,衣服没什么褶皱,头发稍微有些乱,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防备。只是这样看着他,她就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几次伸手想触碰他的脸,还是忍住了。
一大早被萨沙的电话吵醒,旁边的阿崇睡得很沉,莉卡动作轻缓的掀开被子起身,到厨房一边弄早餐一边讲电话,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在地上睡觉的滋味也不舒服。
“发生了一些事,我定了机票,下午离开。”莉卡按住嗡嗡操作的榨汁机,头晕目眩不得不闭起眼睛,声音有气无力。
“为什么,费德里科威胁你了?”萨沙有些惊慌。
莉卡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郑重提醒:“萨沙,他是你的哥哥,不要这样瞎猜。”
“好吧,替我向达格玛拉转达祝贺。”
莉卡气笑了,“这话你自己跟费德里科去说!”
“不,他会杀了我的。”萨沙感到头疼。
“跟我一起回国把该处理的工作都处理干净,跟老头子坦白一切…… ”莉卡叹了口气,耐心劝说,却不料萨沙抢话:“别劝我,我不回去!”
“生意呢,真的不要了吗?”
“要啊!安子很喜欢钻石!”萨沙兴奋的汇报,“她很擅长猜谜游戏,跟她玩我每次都输,你们应该切磋一下。”
“停!别再汇报你们之间的事,如果你改变主意三点之前去羽田机场。”
莉卡没好气的挂断电话,把手机丢到一旁桌子上,倒了两杯果汁,自己喝了一杯,另一杯放到阿崇身边的茶几上,看着他沉睡的面孔,叹了口气,转身上楼洗澡。
就当是一场梦吧。
接下来该换她保持理智了。
淋浴哗哗冲散了心头的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滴~求评论~求评论~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