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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他眉心微皱,这才看清半死不活的尸体的脸。
      这人眉骨高轮廓深,骨架宽大,是北方人的相貌。阿约简单看过,身上有几处骨折,其实于他而言都不打紧,麻烦的是右手的伤口,那是蛇咬,得回去让家家看才行。
      也不知这命悬一线的外乡人撑不撑得住。

      阿约凝神屏息,两手顺着骨头的走向,掌心泛起绿光,贴着湿透的衣物走了一遍,将较重的骨折先裹住。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人的脸。细小的伤口应该是磕出来的,这人多半是顺着惘水一路飘来,附近河道开阔,都是浅滩,自然石头也多。
      气运这么糟,长得还怪俊朗的。
      先前下过大雨,眼下水退了,腥臭的潮泥糊在水线以上,还没彻底晒干。阿约把人从泥地里捞起来,嘴里不由得“嘿哟”,转眼就放到二蛮背上。
      出门的时候是一人一虎,回来变成两人一虎。
      家家就坐在院子里,好像知道他要带人回来。
      “二蛮在河边捡了个人。”阿约把人从虎背上放下了,地上铺了张草席,是他家家找出来的。
      “还有气,就是听不到心跳,脉也摸不出来。”阿约牵着老人的手去摸索:“这里有蛇牙印子,手臂乌了,家家你看这?”
      老人摸过虎口,又试了试额头,再在胸口按过。
      阿约瞧见他家家两只手叠在一起搓啊搓,出来一张没有实体的网,朝着地上人一罩,然后利落地向后一扯。
      网里有什么东西用力挣扎着,老人随手团成一个球,已经看不到里面究竟是什么,扔给了二蛮。
      憨猫得了个会发光的球,欢天喜地在院子里拨弄追逐起来。
      阿约跪在一旁摸了摸那人的手,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体温一点点回升,再试脉搏,已经有了。

      天亮之后,二蛮衔着半夜新得的球,高高兴兴出门送信。
      阿约昨天把家家安置好,还花了一番功夫,将这人一身脏衣脱下来洗过,搭在竹篱上吹风。转头回来把人往屋里搬,才发觉没有适合对方穿的衣服。
      这可不好,等人醒过来,看到他自己赤身露体,算怎么回事。
      所以他拿被子将人严严实实卷了好几层,一早打发二蛮去问沙焕要衣服。那蠢老虎直过了中饭还不回来,阿约时不时朝房里看一眼,他把人放在凉塌上了,有点心虚,怕对方这当口醒过来。
      “早着呢!”家家呷了口白茶。
      “那……”
      “少说还要一天。不过——”老人放下杯子,压低声音,像和孙子分享什么秘密:“那个孩子脑袋进了水,说不好,说不好。”
      阿约也被带得小声说话:“真的?那是傻了吗?”
      家家摇了摇头。
      这动作连着表情一块儿看妙得很,让人判断不出“是”或“不是”,她高深莫测地抬头向着晴空:“惘水长,不知何处冲来的。阿约,你看护他,外伤要养好。”
      “知道。”阿约为她添了茶,黄色的身影一闪,二蛮跳进来,背上缚了个布包。
      这是沙焕娘亲的手笔了,只有她会把要二蛮带的东西收拾好,妥帖得给它捆稳当;要是换了沙焕那小子,肯定是用篮子一收,让二蛮自己叼着一路回来。
      包里几件男人的衣物,厚薄都有,换洗得开,不是新的,却很干净。
      阿约挑了贴身的里衣,上楼去给人穿。
      推门的时候顿了一下,把气出匀才踏进去。
      那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先那会儿泥啊血啊的还没觉得,后来保住命,有了点生气,又擦洗过,一身肌理匀称,体格和模样都是很耐看的。阿约磕磕碰碰地帮人穿好衣服,这才热着脸松了口气。

      这两天陆续有其他寨子里的人上门,阿约自顾自地做事,认识的就招呼一声,不认识的就低下头当没看见。来的都是有身份上年纪的人,倒不全是头人——沙达蓝的地盘靠得最近,那些远的,常常是长老登门,和家家说一下午,留些物品,再带点东西走。
      满臂银镯的少女看着阿约择香椿,紫色的芽儿,只要尖上最嫩的一点,独有的气味随着掐破的叶子弥漫开。
      “娘让我跟着姑姑。”玉延儿摩挲着裙子上的绣花。
      阿约停下来看着她,油黑的一条长辫子,头上的银饰一动就叮叮作响。
      “玉沁也答应了?”
      玉延儿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他们都讲姑姑不会有孩子,以后要我孝顺她。”
      阿约拿了之前炒的蚕豆给她吃,小姑娘抓了一把说道:“我是愿意孝顺姑姑,可就是不太会。”
      阿约思考了下:“没关系,时间久了就会了,玉沁做什么,你就在旁边看着学,以后帮她,等她老了能好生歇着,这样。”
      玉延儿舔舔嘴边的沾的盐粒,往竹屋看了一眼:“他们……都和大巫说些什么。”
      “不知道。”阿约耸耸肩。
      “你也不知道,等当了大巫可怎么办?”
      阿约眼睛一轮:“等那时就炒了豆,和你对着吃。”
      玉延儿格格大笑,快乐得不得了,像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忧愁。
      两人说着话,阿约房里传来咚的一声,夹带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是二蛮吗?”玉延儿从来不往竹楼上走,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阿约脸色微变,将一包蚕豆都放到小姑娘手里:“你自己玩。”

      他将门开了个小缝,跻身而入。榻边放了张凳子,怕这人长久的不醒,点了固神的药油摆在那里。
      凳子倒了,油盏也碎成两半,清凉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他对床上坐着的人说:“你醒啦?我叫河罗约,这是我家。”
      家家说得对,确实是脑子进了水,这和他平常用来教训二蛮的话不一样,不是说笑,是真的。
      只见那人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不开口说话,也不把眼睛挪开。
      这是被惘水泡傻了啊!
      送走了玉延儿一行人,阿约扶着家家去看家里另一□□人。
      老人枯瘦的双手扶着他的头,微眯着眼,片刻之后说:“须得养一养,慢慢地好。”
      她捏了捏阿约的手说:“等入夏了,我要搬到后山洞子里去,留他给你做个伴吧。”
      阿约有些发愁:“他什么时候能好?”
      “不着急,啊。”家家说着向外走:“教给你的东西,时时温习,不要忘了。帮我把英花买的烟叶收一点,上山后要用的……”
      阿约对着榻上安静的傻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走走吧,你很久没走动了。”
      那人虽然不能说话,却十分肯听话,阿约三下五下就帮他穿好外衣,这时发现少了鞋子。
      “光脚不打紧吧。”他试探着问:“没事的,我把虫蛇都赶走。去去。”说着沾了茶水在那人身上几处点了点。
      这是个比二蛮更听话的好伙伴,阿约能很好的适应这种自说自答的交流方式。
      他们在附近逛了一圈,外面有风,所以路上又停下来为他束发——用的是随手折来的树枝。
      于是阿约已经默默记下了好些需要沙焕补送来的东西。
      “我会编草鞋,只是编不好。”他走在前面,没多久就发现身后的尾巴掉了,折回去在方才离束发的地方不远出找到人。
      “原来你会忘了要跟着我走啊。”阿约就伸手牵住他。
      这手比初见时温暖多了,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家家让时时温习,他不曾忘的。
      “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阿约说着话,后面的人不知能不能听懂——多半不能吧。
      “你身上捡出来的东西我都替你收着呢。”
      衣服不能再穿,阿约也没仍掉,洗好晾干了放一处。最外面原来是铠甲,冲掉泥浆才看出来,很亮眼的金色。阿约没见过这种衣服,摇一摇就哗哗作响,仔细瞧好像是一个个小圈扣编在一起,怪新鲜的。还有几样小东西,小刀和玉牌,他仔细看过,上面有北人的字,但他不会认,照着描到纸上,预备下次沙焕来的时候问他。夯小子也未必就认得,但可以让他拿出去找会的人问。

      沙焕举着纸片看,仿佛要盯出个花来。
      “究竟认不认识?”阿约对他是不抱希望了。
      “你看,这是个‘山’。”沙焕手指画了个圈,只认了半截。
      阿约把字纸拿过来又看一回,问道:“那下面半截呢?”
      底下沙焕也认不全,硬着头皮说:“是个‘鬼’字。”
      阿约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坐在后面阶梯上的人,安安静静的,有蝴蝶飞到他鼻尖,贴了一下,晃悠悠地扑扇着翅膀走了。
      “你是说……”阿约道:“他叫山鬼?”
      “多半就是了。”沙焕理直气壮:“北人嘛,总是起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可山鬼不都是女孩子吗?”阿约见过的,赤着脚,头发里还有细细的藤蔓,总在没有人烟的林子里,默不作声地看着偶尔闯进来的他。
      “不是说他是山鬼。”沙焕完全被自己说服了:“是他的名字。”
      说着还朝那头招招手:“对吧,山鬼!”
      视而不见,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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