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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云夫人尖刻的声音忽然刺入顾七荷的耳膜,吓得她几乎跳将起来。

      “因为她犯贱!”

      云夫人尖刻的声音忽然闯入顾七荷的耳膜,吓得她几乎跳将起来,忙收敛心神,装作静听的样子。

      看顾七荷愣怔,孟婆子忙接口道:“不是夫人心狠,却是银屏那小蹄子痴心妄想,一般是个癞□□,却想吃天鹅肉!”

      天鹅肉?顾七荷瞟了孟婆子一眼,只见那女人说得口沫横飞:“她为攀附云家,竟给公子的茶里下了……那种药,得亏公子是神医国手,自鼻子下头一过就闻了出来,立时打发了人去告诉夫人。”

      “行了。”云夫人冷冷打断她,“我云家拢共就峥儿这么一个独苗,岂能随便教人带坏了他?也是我平日待下人太宽,才作养出这等无法无天的妖精来,要不为她这手段实在下作,本可放她给父母自家处置的。”

      “可是的呢。”孟婆子附和道,“正要给这贱人一个教训,不然真以为夫人心慈面软了。”

      顾七荷垂首静听,面上强作镇定,心里却是一凛。翠华楼虽然算不得秦楼楚馆,但也不是好人家女子出入的所在,常有年老的戏子们买了小姑娘去,自幼调*教书画戏文,若长得平凡,便唱戏赚钱,陪客人吃茶打围,甚或过夜。若生得好看,亦可卖给大富人家做小妾,叫做什么“扬州瘦马”,抑或是“广陵姬”,总之就是些金丝雀,笼中鸟,半点不得自由。

      比起来,为人奴婢虽然苦些,却总有出头之日,若赚够了银子赎身,放出去还可做个平民百姓,可一旦入了戏院,那往下三辈便俱是贱籍,子子孙孙都脱不得干净。

      她想到这里,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原本卖身为奴,每个月几百钱的进项,却要听凭主人差遣,好些的呼来唤去,不好的便是辱骂责打,要不是万般无奈,谁肯被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夺走了生而为人的自在?可饶是如此,这些豪门大宅待下人却如同猪狗,一时犯了错,便拿来打翻在地,半点情面都不肯讲。

      顾七荷噤若寒蝉,云夫人大约也觉得了,冷如秋霜的面容缓了一缓,淡淡道:“你不要怕,但凡云家的下人,只要肯出力,主子必定不亏负他的。”

      是么?

      顾七荷心中冷笑,但为下人,就好比主人跟前的猫儿狗儿,只要听话,便可多得些许残羹冷炙,还要为此摇尾乞怜的吧?

      但她已没有选择。

      弟妹的衣食要赚,姑母为难的嘴脸还在眼前,顾七荷哪里还有资本念及“尊严”这种当不了饭吃的东西?难不成还要像前世那般,靠着乔松年的接济勉强度日?

      忍了再忍,顾七荷终究还是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云夫人的眼睛:“夫人放心,难得云家这么好的主顾,像我们这样穷途末路的人,是不会生出痴心妄想,断了自己生计的。”

      她脸上漾着笑,眉目间满是奉承,教素性刻薄的云夫人都无可挑剔。

      这丫头晓事。

      云夫人合上茶碗,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怒。眼前这妮子既是个肯上道的,长相虽也算得上可人,惜乎额上的疤太显眼,想来便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许能在得园多留些时日。

      孟婆子见云夫人不语,唯恐她不喜,憋不住出声道:“顾七荷,你只答夫人问话便是,说什么有的没的?”

      “无妨。”云夫人坐了半日,已经疲倦上来,摆摆手道,“走投无路投奔了来的,比旁人更知道这份差事的可贵,你既没有退路,便也没底气挑事,只要安分守己,精心侍奉主子,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顾七荷又低了头,手心里已经沁出冷汗——她方才是怎么了,忘了来之前孟婆子的千叮咛万嘱咐么?务必要藏了往日的火爆脾气,显得乖顺听话,方能博得主人的欢心。

      “罢了,我也乏了。”云夫人不再看她,“叫人送她去得园,先用几天,若峥儿中意,便留下来,月钱从我这头开。”

      **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人贴身伺候!”

      顾七荷立在空旷的堂屋里,听着里间传来的闷声咆哮。她昨日来的晚,到得园的时候天已黑尽,陈管家的意思,就不要惊动大公子,先安顿下来,明日再说。岂料今日她起了个绝早,竟还是没见着这位主子。

      陈管家在里头低低劝了句什么,却被云峥不耐烦的打断:“我是身子弱,却不是断手断脚的废人,这里冯伯一人就够使唤了,何必再添女仆?”

      “公子,这是夫人的意思,怕冯伯年迈,照顾不周……”

      “大可不必。”云峥冷冷回道,“就是照顾不周,也比你们送来的人强。接连几个丫鬟了,不是偷东西,就是不安于室——我又不是泔水缸,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得园里塞!”

      什么叫“脏的臭的”?

      顾七荷听得火冒三丈,瞪大了双眼朝里间张望,却只看见了荡来荡去的珠帘。这跟云夫人昨天说的天差地别,不是说只有一个丫头妄图魅惑公子,才被逐了出门,怎么听这会儿的意思,倒像是有人故意往云峥这里送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连累自己也被归类成了“脏的臭的”。

      果然是个咬牙难缠的主儿!顾七荷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般嫌弃过。要不是顾忌着此刻身份,真想掀帘子进去,跟里头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当面对质。

      可昨儿个午后,七荷已经在卖身契上按下了手印,带着五十两银子回家,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分给姑母姑丈一半,托付他们善待如意和阿宝,现在说声反悔,不但赎身银子无处着落,万一云家恼起来将她送官,又或是转卖给更不堪的地方,那七荷的弟妹岂不又要落入前世的厄运?

      难道再怎么重来,都一样是无路可走么?顾七荷的眼神灰败下来,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顾七荷!”她摸着荷包里的白石,暗暗叫着自己——再怎么艰难,你也要自己扛着,绝不可以像前世那样所托非人,连性命都断送在乔二手里!

      七荷这厢正胡思乱想,只听里间有人将珠帘一挑,大步走出来,差点与她撞了个满怀。

      那是一张苍白俊秀的脸。

      他的五官很端正,高挺的鼻梁,两颊微陷,颧骨上带着淡淡的青色,为脸庞添了几分萧瑟。雁翅般的浓眉下,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只眼神略散了些,看去像是笼了一层薄雾。

      顾七荷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但她前世最喜欢的松年哥身上,也是染着人间烟火的,眼前这男子却白得像一片精致的霜花,在漫天的晚霞中闪耀着微芒,似乎下一刻就会随着日光悄然融化。他长长的黑发搭在宽肩上,分明是懒得束起,却丝毫都不显得凌乱,薄薄的唇上毫无血色,此刻正轻轻抿着,庄重而倨傲。

      这人连生气的样子都如此漂亮!

      顾七荷就这样望着他,胸口莫名发慌,全忘了方才的一腔愤懑。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九重天上,看着瑶池的神仙踏云而来,衣袖间尚笼着琼楼玉阶的寒烟。

      “是你!”

      那人急刹住脚,眉间的怒容尚在,目瞪口呆的望着同样怔忪的顾七荷。

      云峥认识她?

      顾七荷屏住了呼吸。按说她前世同云家绝无关系,这人不可能一见七荷就如此惊讶,但那人的神色,分明是早就认识她的样子。

      “公子……见过我?”

      云峥不答,只扫了她额头一眼,仿佛想说什么,忍了片刻终于还是脱口道来:“你这个疤痕是被水泡过的,要用丹参和羊脂搭配成膏才能祛,现在已经迟了。”

      七荷愣住,须臾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额上的伤口。可这是那日在云影湖里被石头划伤的,七荷回家之后连如意都没告诉,云峥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是他!顾七荷的双眼一亮——那日救了她的是云峥!

      七荷攥紧了手中小小的白色石子,凉凉的触感提醒着她,当初以为只能在梦中得见的场景,今日统统化为不可磨灭的现实!当日的万顷湖光在刹那间回溯而来,落霞孤鹜,流萤如星,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至今尚在七荷耳边回响。劫后重生的震惊,脱胎换骨的喜悦,得人所救的感慨,和过去所有磨难带来的心酸,统统汇集到一处,浪涌苍穹般激荡着七荷的心胸。

      “你……”二人同时开口,却都说不下去,在云峥面上是晦暗难明的厌憎,在顾七荷,却是惊诧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欢欣。

      “原来是恩……”

      “你一直在外头?”

      “恩公”的“公”字还没说完,就被云峥毫不留情的截断,顾七荷只好低声应了下,惴惴不安的等着他发话。

      “你走吧。”云峥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让顾七荷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小时候兴高采烈的挖回一棵杜鹃种在药圃,却被阿爹当做杂草给铲掉,满腔期待和欣喜瞬间化为泡影。

      “你没听到么?”云峥靠近了些,直直望进顾七荷的眼睛,“我说你可以走了。”

      “啊?”七荷被他直直盯住,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险些绊倒,还是云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将七荷拉了起来。

      “我……我不能走!”七荷涨红着脸,憋出这么一句。姑丈的话尚在耳边,此刻顾七荷若是走出云家大门,只怕不几日就会被他卖了换彩礼钱。

      “为什么?”云峥收了手,微愠的盯着她,“你的身价银子我可以不要,还叫管家送你回去就是。”

      “那更不行!”顾七荷摇头。她已经借着这几句话的空隙理清了思绪——阿爹在时,每每耳提面命,绝不可以受人恩惠却不报答,何况云峥说得轻巧,以云夫人的手段,若是知道顾七荷白赚了五十两卖身银子,指不定动动手指,就可以让顾家姐弟生不如死。

      顾七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乱窜的焦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就是再不情愿,也要乖乖把爪牙收起,俯首帖耳的当只乖猫儿,先想法子待下来再说。她下意识的抬起手,转动着耳上银环,不一时已经得了主意。

      “我既收了夫人的银子,就该当的在这里服侍公子。”七荷抬起头,却不和云峥对望,只看着他剃得趣青的下巴,语气不疾不徐——他既不想七荷提起云影湖的往事,那她便把云夫人抬出来,不信云峥不听母亲的吩咐。

      谁知云峥越发恼了:“我不需要你服侍!”

      他咬着牙,毕竟碍着七荷是女子,不肯高声呵斥,话音却一茬硬似一茬:“你既然收的是云家的银子,那便去城里大宅,侍奉夫人,不要留在我跟前碍眼!”

      云夫人的招牌竟不起作用!

      顾七荷心里一凛,蹲身福了一福,轻声道:“公子说的是,但云家买我,是来照料公子起居的,这会子就算回到大宅,也仍旧会被夫人打发了来,天热路远,来回折腾,也许就把我折腾病了,如此非但不能伺候公子,还要另拨人来照看奴婢,请医吃药,白白花钱……”

      她一头唠叨,一头看着云峥双眉渐渐拧起,像是个怎么都绕不出迷宫的孩子,这才抿嘴一笑道:“公子是行医济世的佛心,必能体谅我们下人的难处,免了奴婢来回奔波的。”

      “顾……什么来着?”云峥气结,想要唤七荷的全名,却想起自己压根还不晓得她叫什么,“你侍奉我,难道不要听我的话?我叫你走……”

      “唉。”七荷轻轻摇了摇头,“公子若是执意要奴婢跑这一趟,那奴婢也就只好从命。只不过晚些被夫人遣回来时,还请公子莫要再折腾我了。”

      “你!”云峥的双唇紧抿,想要发火,却抓不住把柄。他原以为这丫头是个软性人,不费吹灰便可屏退。谁知几个回合下来,顾七荷句句都带着恭顺,条条道理都四面净光,却每个字都是非议和不然,叫人一时根本无从反驳。

      想必大宅那头就是被这张巧嘴给骗了的。

      陈管家一直在旁冷眼看着云峥吃瘪,此刻见他当真恼了,忙忍着笑意劝道:“公子息怒。孟婆子送人来的时候说过,七荷是药农家出身,还通些许医道,不如暂且让她留下,若仍是不得意,再禀告夫人,打发了她不迟。”

      云峥扫了他一眼,却不答话,冷冷盯了顾七荷片刻,忽而扯出一丝笑容,缓缓逼近,声气阴柔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见:“说,什么人派你来的?”

      顾七荷侧转头,那人秀挺的鼻尖就停在在她耳畔寸许处,笑意阴冷,如同雪夜里初绽的寒梅,直看得七荷呆住,自己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没有么?不可能吧?”云峥冷笑,“抑或那天假装投水,也是你接近我的手段之一?”

      这又是何意?

      顾七荷被云峥说得寒毛直乍,正想解释一切都是意外,那人却转身离开,冷冷丢下一句:“带上你的行李和诡计,滚出得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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