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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那恶人不防这下,倒被唬得一跳,回头看见七荷,身边并无旁人,登时一颗心放下,贼兮兮笑道:“七荷丫头,我正寻你,你回来的正好!”

      他的肥脸逼近,老鼠胡子一翘一翘的,因手腕太胖,其上套着的迦南香珠几乎勒进肉里去,大约自己也觉得太紧,遂取下来在手中转着,发出算盘珠子般的响声:“不过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你考虑考虑,让你妹子陪我一晚,我若满意了时,说不定一笔勾了你家的债,还娶她进门当姨娘呢!”

      那人上下打量着七荷,笑意越发猥琐:“你要是心疼的话,自己来也行,反正灯一吹,头上的疤痕就看不见了。”

      乔二你个乌龟王八蛋!

      顾七荷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天底下的富户没一个好人,全是这般见利忘义欺压良善的货色!阿爹生前与这乔二称兄道弟,几乎结了儿女亲家,才刚病死不过半年,这厮便带着人上门来欺压良善,口中所言同前世分毫不差。

      “放屁!”顾七荷冷冷道,“不就是银子么?我已经凑齐了,马上就可以还你!”

      “大姐……”如意在那边悄声唤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顾七荷却没空理她,用手一指里间:“你等着,我这就进去把银子拿给你,咱们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各不相干!”

      “不相干么?”乔二坏笑着近前,“只怕你说得出,做不到呢。”

      “大姐!”顾如意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攀住七荷的胳膊,带着哭腔泣道,“那银子早就,早就被他搜去了!”

      “什么!”顾七荷只觉脑海里“嗡”的炸开,她不想乔二手段竟如此下作,当下也不及细想,强压着心惊问道:“你既然已得了钱款,就该尽早离去,做什么还封我家院子?”

      “哪儿来的钱款?”乔二狞笑着,扫视了身后的家人们一周,大声问道,“说,你们谁见了她家的银子?”

      无人应答。

      家丁们在哔啵作响的火把声中默默搬着家什,似乎都没有听见这个问题。

      一股冷意自顾七荷脊背上急速升起,那日在冰原上被冻僵的感觉铺天盖地般袭来,重重砸在她的胸口,半晌才说出几个破碎的字眼:“乔二,你,你竟如此奸诈!”

      那乔二笑得越发猖狂,刚要说话,只听一个清秀的少年从屋里探出头来,火光熊熊,更将他细瘦的影子投射在地面,怎么看都像是根轻轻用力就能折断的竹竿。

      “爹,没找到你说的那本书……”

      乔松年顶头看见顾七荷立在当地,登时愣住,面上慌乱的神情一闪即逝。

      “找不到就接着找!”乔二一声断喝,“你白长这么大,连本书都找不到,我养你还能干嘛?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它找出来!”

      少年一缩头,怯懦的看向顾七荷,七荷看着他,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落心底——所以乔松年当初接近她,就是为了这本七荷从未见过的书,而她彼时是昏聩到什么地步,才会以为乔松年是能够相守一生的良人?

      顾家小院里灯火熙熙人影幢幢,顾七荷的眼中却漫上泪来,心境苍凉一如飘荡在无边死海中的一叶孤舟。

      真可笑。她上辈子受尽苦楚,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几个月来拼尽了全力补救,谁晓得换来的却是老天爷又一次无情的嘲弄。

      是不是对有些人来说,重生就意味着再受一次磨难,而生命的轨迹无论怎么反复,也逃不出早已注定的厄运?

      不!顾七荷咬紧了牙关——云影湖畔那仙人说的对,这一次,她绝不妥协!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把白日丢下的镰刀,漆黑的刀背和雪白的刀刃看得人一阵心寒。七荷强忍悲怆,默默打着主意——上辈子她因唯恐吓坏了年幼的弟妹,方才任这混蛋摆布,致使一步错后步步皆错,今番却要跟这厮拼个鱼死网破!

      “怎么样啊小七荷?”乔二回过头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说罢,你那死鬼爹爹把《鬼门十三针》藏在了何处?你若据实以告,我便考虑考虑,或可将你家药圃双手奉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七荷咬着牙道,“你已经搜过了我家上上下下,不也没找到么?”

      乔二摇头淫*笑道:“你家我是找过了,不过你们姐妹身上么,我就还没搜过。”

      他说罢,朝四散的家丁们挥了挥手,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见召,忙放下手中的物事,三三两两围拢过来。顾七荷一阵胆寒,看乔二这架势,分明是将他们姐弟赶尽杀绝,因此不惜一切代价,连最下作的方式都要使出来了。

      七荷眼尾扫过兀自不知所措的乔松年,心底的悔恨和愤怒愈燃愈烈,恨不能上去将他父子撕成碎片,只是如今敌众我寡,不论那书到底在何处,都必须先带着如意和阿宝脱身!

      她略想了想,放柔了声音,往角落处退了一步:“乔伯父,我方才没听清,那是本什么书?”

      “叫做《鬼门十三针》。”乔二见她服软,小眼睛里放出光来,“你莫不是想起来了?”

      “大姐!别说没这书,就是有也不能给他!”顾如意牵着的弟弟阿宝奶声奶气拦阻道,“阿爹去前一日,这厮还提着点心来咱家探病,说让阿爹一切放心,就算是看在乔家哥哥和我大姐的情份上,也会看顾我们姐弟的,这就翻了脸,可见是个混账王八!”

      “你才是个小王八羔子!”乔二踏前一步,作势要打阿宝,“我家松年几时喜欢过一个泥腿子的女儿?我先前倒是跟老顾提过,只要他把书拿出来,我便将他欠我的债务一笔勾销,还可娶你大姐做小,谁知这老顽固不但身子有病,脑子也不灵光,非要给你大姐找个明媒正娶的人家,我看在多年知交的份上,才没有说什么……”

      “你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么?不怕我去府衙击鼓,告你诈骗财物?”顾七荷一挺身把弟弟挡在了身后。

      她目光骇人,吓得乔二往后躲了躲,想想不能堕了自己志气,又探头道:“王法?这年头有钱有势就是王法!我一个禀帖递到府衙,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他说的是实情,前世不要说是府衙,就是日日相处的邻居村民都不肯为她说话,眼睁睁看着顾七荷含冤莫白。七荷满腔的愤懑,看了一眼兀自得意洋洋的乔二,脑海中渐渐有个念头成型,遂逼近了些骂道:“你占了我家房子和药圃,现在还找借口来威逼我们,我爹有灵,夜半三更也会找你算账!”

      “他敢!”乔二分毫不让,臃肿的身躯压了上来,“你爹生前是个穷泥腿子,死后也是个不见天日的穷鬼!他敢上门,我就叫玄都观张道士打他个魂飞魄散!”

      “谁打我爹,我就打他!”

      边上的阿宝听得涨红了脸,顺手从怀里掏出平日玩的小木偶,扬手就朝乔二丢过来,却终是身小力薄,巴掌大小的木偶刚飞到乔二跟前就跌了下来,“咕咚”一下砸在那厮脚上,登时疼得他蹲身呼痛。

      顾七荷见是机会,抬脚朝乔二肩上踹去,因使了十分力气,那人当即倒地。七荷也不停顿,一步跨过去拾起镰刀,就手抵在了乔二颈上!

      乔松年大惊失色,刚要扑过来解救,却被顾七荷一眼瞪了回去:“你敢上来,我让你爹去鬼门关寻那什么黄子‘十三针’!”

      乔松年噤住,半晌嗫嚅道:“有话好生说,做什么动手打人?”

      “滚开!”顾七荷红了眼眶,“现如今是你爹爹欺占我家财产,我姐弟三人连遮头的瓦都没有一片,反被他倒打一耙,你叫我如何好生说话?”

      “我……”乔松年张口结舌,一头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头是生他养他的老爹爹,他也犯了难。

      “这臭丫头……哎呦……”乔二缓过气来,拖着肥猪似的胖大身躯却一时站不起来,只得半躺在地上哀嚎,“我要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叫煤黑子们给撕岔了,我就不姓乔!”

      他说着,朝呆若木鸡的乔松年怒道:“你还愣着作甚?你老子让人打了,你还不叫人上去揍她!”

      乔家的下人们见状,悄悄围了上来,怎奈七荷手上有镰刀,乔松年又不敢出声,大家都面面相觑,无人敢去抢夺。那乔二犹自不耐的伸手去拨,谁知顾七荷飞起一脚,狠狠将他的腕子踩在底下,登时便听乔二惨叫连连。

      众人都愣着,如意在旁怯生生道:“姐,算了,别叫松年哥难做。”

      “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顾七荷红了眼眶,前世被人欺骗遗弃的苦痛浪潮一般涌上心来,“他乔家欺我太甚,我今儿拼了这命不要,也不能再让他们骑在我们头上!”

      她越说越气,手上的镰刀微微用力,竟将乔二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来,那乔二吃痛,用手一抹,指尖鲜红满把,当即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如意却慌了神,连忙来拉七荷,低声嗔道:“姐,你不要闹了!”

      顾七荷见了血,原也有些惊怔,此时被如意一闹,更加心烦意乱,将手一甩道:“让开!你到底姓乔还是姓顾?竟护着他这恶人!”

      如意不防七荷力大,当即被她推倒在地,连话音都带了哭腔:“大姐!你不分轻重,万一出了人命,你让我和阿宝指望谁去?”

      这一句说得顾七荷眼泪夺眶而出,妹妹祈求的眼神看得她心里针扎似的疼,哪堪还有阿宝在旁大哭?但她不能心软,如今既然已将乔二制住,若就这么放了,那人翻过手来,七荷姐妹绝无好下场!

      可现在怎么办,真的要杀人么?

      “谁逼你的,你便要原模原样逼迫回去,让他无处可逃,教他生不如死。”

      这句话如一道闪电,划过顾七荷的心房,她握紧了镰刀,看着奄奄一息的乔二……

      杀了他!就像前世他杀你一样,将这狗贼乱刀砍死,剁为肉泥,方能化去心头之恨!

      顾七荷的刀刃稍稍抬起,停在了空中。

      然而若是杀了乔二,自己偿了命,如意和阿宝落在乔松年手上,他又岂会善待他们?前世如意堕为军妓,阿宝丧身狼口,不都是因为你不在身边,无法照管他们?

      顾七荷看看蠢蠢欲动的乔家奴仆,忽然灵光乍现,抬头朝阿宝唤道:“去篱笆那边,摘几朵木槿花!”

      “好嘞!”阿宝蹦蹦跳跳跑过去,小手捏着三四朵红艳艳的花儿回来,“大姐,给!”

      顾七荷也不去接,径向乔二喝道:“把这花给我吃下去!”

      “我不……”乔二是懂药理的,一见那花儿送到口便登时摇头躲避。

      “放心,死不了你。”顾七荷冷笑,用空着的手捏住乔二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硬是把那花塞了进去。

      这几朵花儿才刚落肚,不过片刻功夫,只见乔二身上巨震,双眼翻白晕了过去。阿宝乐得拍手,趁机将那小木偶捡起揣进怀里,气哼哼的又踢了乔二一脚。

      顾七荷却不慌忙,抬头向乔松年喝道:“那份借据呢?拿来我看!”

      乔松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木槿花虽然没有剧毒,却能使人瞬间晕厥,此刻看顾七荷的样子,早已不复从前的娇俏可爱,双目血红凶神恶煞,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乔二碎尸万段。他想上去搭救爹爹,腿肚子却不听使唤,只得指着乔二的胸口道:“那借据我爹随身带着,你把它拿走,放开我爹,我们就当没事发生!”

      “当真?”顾七荷的目光横扫过来,竟看得乔松年一凛,忙不迭点头。

      顾七荷看着他的面容,只觉得心底一阵快意——原来反手报复他们的感觉如此之好,她早应该发现的!

      只是此时来不及得意了。七荷低头,果见乔二胸襟处微露一纸边角,她小心翼翼用镰刀抵着乔二颈项,防着他醒来,左手探进去将那纸条摸出来,竟真是写着阿爹名字的借据!

      “如意,撕了它!”顾七荷将纸条团成一团丢过去,看着如意和阿宝七手八脚将那借据撕碎,这才唤过二人,将昏沉的乔二扶起,一径拖到药圃门口。

      到了这个地步,家产是无论如何保不住了,更何况以前世乔二的所作所为看来,不将顾七荷一家置于死地,他是绝不会收手的。

      眼下七荷能够做到的,便是尽自己的努力,保住姐弟三人的性命全身而退,然后再徐图他法慢慢复仇。

      “你的人全部留下,千万不要来追,如若不然,别怪我心狠手辣!”她的镰刀离乔二低垂的脖颈只有几根发丝的距离。

      “七荷……”乔松年嗫嚅了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七禾的面容看去仍是那般柔软的女儿模样,可眼中的沧桑与决绝,却让乔松年不由自主的害怕。

      他着实担心爹爹,却也知七荷秉性说到做到,倒摆手止住了乔家的仆人。

      夜色浓墨般泼洒在田野间,仿佛追赶着猎物的大网。顾七荷姐弟拖着乔二,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路上行走。阿宝只有五岁,张着细瘦的小胳膊,勉力帮姐姐们提着乔二的裤脚,谁知路上有坑,他眼错不见踏了进去,登时站立不稳,急切间用力一扯乔二,把四个人都带倒在地。

      乔二被摔得闷哼了一声,唬得顾七荷背上寒毛直竖。她方才的胆气早已褪去,如今孤身带着弟妹,荒野中四顾茫然,几乎立刻哭出声来。

      挺住!

      顾七荷深吸一口气——她是如意和阿宝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绝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大姐!”如意扯扯她的袖子,又悄悄指了指乔二。木槿花的药效就要褪去,微弱的星光下,那恶人的眼睛似乎马上就要睁开,七荷看着他,慢慢抽出了腰间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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