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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无归道 ...

  •   日头刚打正头顶斜过,撇下一地金黄,正是大家饭后最困倦的时候,可德胜门这处偏就独特,莫名团聚了好些个人。其中以大姑娘小媳妇儿居多,各个擦脂抹粉,媚眼横抛暗送秋波,也不知为的是哪般。凑近一瞧才明了,原是为着两个翩翩少年郎。

      “你瞧左边那个,长得人高马大的,满身气派,该不会是哪个武将家的公子吧!”姑娘甲扯住身旁人的衣角一个劲地晃荡,目光却未曾挪开片刻,直要将来人看穿个洞才甘心。

      “瞧着还挺面善的,就是黑了些。”姑娘乙踮起脚尖张望,黑沉的眸子忽地炸出奇异光芒,“看他旁边那个!旁边那个!那个长得白净,眉清目秀,啧,真跟画里的一样!”

      姑娘甲横了她一眼,对她唇角淌下的几颗晶莹甚是嫌弃:“好看顶饭吃?你瞧他那瘦胳膊瘦腿,走路都玄乎,怕是连桶水都拎不起来。还是左边那个好,模样端正,身形高健,看着就安心,要是嫁过去,定不会吃苦。”

      姑娘乙翻起几个小白眼:“嫁了人都得吃苦!你不会还以为能继续跟在家里当姑娘一样清闲?”含情脉脉地望向人群中,见那人也往这处瞧,面颊瞬间拂上两团火,垂下头绞着帕子嚅嗫道:“若是我,就选那个长得白净的,哪怕就睡在枕头边,也能半夜笑醒。”

      “肤浅!小白脸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姑娘甲颇是不屑,正撞上小白脸的视线,痴了片刻,“不过……他那双眼睛,还确实挺好看的。”

      人皆随众,见这处有热闹便紧赶着团聚而来,也不管这各中缘由,先抢个好位子再说。望着两旁乌央乌央的人群,林鸾眉梢抽动,一个头化作两个大,心中暗恨:这该死的小夕!都说了换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行事,不好太过招摇,偏她不依,非要好生折腾一通才舒心。

      经小夕妙手打扮,还真造出了一个俊秀公子。鸦羽般的墨发松松绾入玉冠,月白长衣着身,束一条水绿镶珠腰带,上头别着个以翠玉珠子做扣饰的雪蓝滚白边荷包,另一边还整齐配了枚羊脂白玉璧。也不知她从何处寻来这些个宝贝,当真难为她了!

      其实小夕的想法很简单,眼下年味仍在,城中不少闺秀时常会出门进香或串门,若是叫那几个有心的瞧上少爷,那小姐该怎么办!冥思苦想了一宿才想出了这么一条妙计,虽说是男装,可以小姐的姿容,只消稍加打扮,即使无法全然压过少爷,也定能与他平分秋色,如此一来,外头那些个“豺狼虎豹”就不会紧盯着少爷流口水了。

      不过,若是她能预见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就不会这么异想天开了……

      走着走着,一个不明物体自半空中兀自画出条弧线,向着林鸾这头飞来。习武之人本就警觉,下意识抬手接住,余香阵阵,原是个绣着鸢鸯的香囊。

      眉梢又抽动了几下,她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刚想将香囊还回去,却见那姑娘眉眼含娇,双颊绯红,樱桃小口欲说还休,反倒叫林鸾有些不好意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算了吧。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对她抱拳做了个揖以示感谢。

      这一拜可了不得,原只想略表谢意并无他想,竟忽地惹来“天灾人祸”。帕子香囊鲜花瞬时招呼得满天飞,辨不清来处,却砸得林鸾叫苦不已。

      “无端招惹桃花是要遭报应的。”

      戏谑声响在左侧,林鸾这边正忙不迭抱头躲闪,言澈却拣了个空旷地界,兴味地观赏着她的窘样。

      “幸灾乐祸!见死不救!是要遭天谴的!”

      只听嗖的一声,一巴掌大的香囊从天而降,正中言澈头顶。二人皆愣在原处,沉默良久,林鸾终于憋不住指着他的鼻子朗声大笑起来,眼角带泪,还试图添上几句话讥讽两三。某人面色却似抹了煤灰一般越来越黑,怒气冲冲地拽起她的手,蛮横拨开围观人群拔腿狂奔起来。

      前头是一高一低两个俊朗公子,玉面风流,后头是一群“豺狼”姑娘,拟将身嫁。声势浩大,空前绝后,粗略估计,约莫掀飞了三个小摊,喝退了五只恶犬,吓坏了八匹骏马……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纵使被无情弃,不能羞!

      “跑……跑这么远,应……应该……追不上了吧。”

      深巷里,林鸾腿肚子酸疼,几欲瘫做一汪水。想当初满城追贼的时候,也没歇斯底里到这份上,今日可真叫她大开眼界了。

      言澈探出半个脑袋左右张望,眉宇渐渐舒展:“逃过一劫。”回身见某人发冠微偏,玉面粉啄,额上隐隐覆了层香汗,忍不住又嘲弄道:“不知那些姑娘见着阿鸾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

      “闭嘴!我也是姑娘!有什么好感想的!”

      言澈反手背掩着嘴,低低笑了起来:“还好是个姑娘,若真是个哥儿,我可就难办了。”

      林鸾努力调匀气息不叫他气到,面对这种登徒子,越是恼羞成怒他就越是嚣张,不气,不气,不气……好容易才定下心来:“笑够了?”

      言澈噤了声,许是感应到了某种寒意,木讷地点了点头。

      “笑够了就赶紧走,还有正事要办。”

      言澈滚了滚喉咙,清咳一声以郑重神色。长腿一扬,引着林鸾寻出巷子。七拐八绕,最终摸进了一间外表极普通的小酒肆。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端出十二分的热情迎上去,撞见两座冰山面容后,笑容便有些抽筋。

      店内一座账台,两三张桌椅和几摞酒坛,便已是全部。蛛丝错落,纤尘满布,也不见有人张罗着打扫。

      “莫将水中月做媒,眼前虚幻皆痴妄。若想寻得真人迹,举杯对望影中仙。”

      言澈径直越过他身旁,半倚在账台处,瞥了眼上头空置着的酒碗,食指顺着碗沿向左滑了两圈,又向右抹了半圈,落定后轻敲三下,眸色深沉,不见笑意。

      店小二沉吟片刻,收敛热情,看向二人的目光也变得颇为复杂,隔了半饷忽地空手一抱拳:“小的明白了,二位请随我来。”

      “有劳了。”

      店小二摆了摆手,急急将店门关上。又深深看了眼言澈,目光锐利全不复最初的殷勤。绕到账台后头,伏下身子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只听沉闷声响传来,原本陈列酒坛子的木架自中间向两侧缓缓敞开,扬起一阵积灰,露出一条幽暗甬道。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林鸾怎么也没想到,这间外表看起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酒肆里,竟藏了这么条暗道。

      “沿着暗道直走,二位想找的人,就在那处等着。”店小二再次伏身作揖,目光森然。

      林鸾不禁打了个寒颤,偷眼打量几番,却发现他人虽精瘦,可四肢上的肌肉却长得极为匀称紧密,想来身手定是不差。心中暗叹,怕是进了贼窝咯。

      紧了紧双手,掌心搁到坚硬物什,勒出淡淡红痕,把心一沉将把牙一咬: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论起这挖心杀人案的最新进展,大概就是昨夜林鸾随手捡起的那几个暗器。十字刀刃,还不及巴掌大小,却尤为尖锐,若以重力掷向要害,虽远却足以致命。仵作比对后,十分肯定地点头道:“这就是杀人器具。”

      还未来得及窃喜,另一个难题就抛了过来:这暗器,并非中原出产,不仅城中各铁匠铺毫无思路,就连蜀中唐门造册中也无半点记载。昨夜那女子究竟是谁?为何要造这么个古怪利器?又是为什么非要取走那些个八字纯阴女子的性命?

      林鸾发誓,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她决计不会向这个人求助!

      甬道阴森凄冷,借着火折子豆大点的微光才得以前进,弯曲绕了许久才勉强摸到尽头。沉重暗红的木门赫然立在眼前,木纹深深浅浅,瞧着还挺有沧桑感,抬手轻轻一拂便是厚厚一层灰垢。

      待言澈将门推开,就好似在大漠中卷起狂沙一般,呛得二人捂住口鼻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才撑开迷蒙眼皮,却又着实被眼前景象惊得不轻。

      后头是望不穿的寂寂黑暗,前面却是一眼瞧不见头的繁华街市,仅一门之隔,却若地狱仙界之别。朱木制成的高大牌楼傲然耸立在长阶下头,正中龙飞凤舞洋洒着三个柳体大字“无归道”。

      举目远眺,华灯璀璨顺路绵延,蜿蜒勾勒出长街曲折走势。店铺紧挨着楼坊,鳞次栉比布满整块街区,就连道旁的小摊也比外头来的丰富,仔细一瞧,摆出的竟都是些平常市面上极少见的稀罕物。其间穿插着些许耍把式的异域人,吐火、走索、截马……表演得好不卖力,引得人群喝彩不断。吆喝声,杂耍声,嬉闹声响成一片,若不是此处光线昏暗,缺了烟火助兴,林鸾竟要以为是城中灯市重张了。

      “这就是传闻中,藏匿于吉庆街下的地下黑市。”言澈伸手将林鸾圆张的嘴按回原处,免叫她下颌脱臼。

      “你说……这里是吉庆街下头?”

      “没错,若不是亲身光临,只怕没人会相信。”言澈耸耸肩,环顾一圈,轻蔑之意爬上眼梢,“至净至污,偌大的京城,明里看似清明坦荡,实际上早就被那些个蛀虫啃噬个干净了!”言毕却又失笑地摆摆头,昂首阔步迈进了街市。

      清明坦荡?林鸾脑海里忽地一闪而过五年前的略略光影,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言澈兀自走在前头引路,步履从容,像是这的常客。后头的林鸾却显然没他这般冷静,杏子眼不住左右打量,秀眉上始终笼着层化不开的乌云。左前方肉铺里的屠夫,怎么长得与通缉榜上的某个杀人犯这般相像?还有后边跟着的那个癞头汉,是不是前段时间试图纵火烧了广济寺的那个混和尚?还有斜右方的……

      林鸾越走越觉着古怪,周遭的目光似乎都聚到了他们两人身上,诡异阴邪得紧,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言澈那头凑了凑:“我瞧着这里的人……怎么都不大对劲。”

      言澈噗嗤笑出了声:“不对劲的,其实是我们俩。”顺势牵起她的手,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道:“阿鸾莫怕,就算天塌下来了,第一个砸得也是我。”

      “呸!就算真有东西塌下来,那也是因着吉庆街人太多,将这地踩穿了!”

      右手上温热传来,倒消去了她不少窘迫,挣扎两下见脱不开手,也便息了动作任由他这般牵着往前走。殷红灯笼高高悬在街旁,却远不及她面上娇艳,好像能掐出水来。软红香土,炯炯目光,这一瞬都静默成了点缀。

      俞行俞远,待到人稀灯尽之处才停下脚步。

      “二位安好,姑娘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青玉掷地般的声音传来,林鸾好奇地抬起头,却见一青衣女子娉婷倩立在朱色高楼前,凤眼弯起,似笑非笑。

      “多谢青姑娘指引。”言澈松下手,抱拳作揖回道。林鸾反应慢半拍,见指间温热陡然褪去,下意识抬手欲牵住,手伸到半空才回过味来,忙跟着行礼。

      青衣女子眼尖,玉手抵唇轻笑了两声,朝二位欠了欠身便走开去,与林鸾擦肩时,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私心遗憾道:若真是个哥儿,那该有多好。

      高楼名为丹凤阁,自外到里均为朱色,与两旁的大红灯笼相映成趣。踏门而进,却见五色团花波斯毯贴地而卧,两旁各张罗着八仙过海绡纱屏和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正前方落着方小叶紫檀软榻,海棠红绡纱帷幔低垂,云纹轻烟自下方孔雀蓝釉三足香炉处晕出,隐约描出一女子曼妙身姿。

      “自上次十里亭一别,奴家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将言郎盼来,原想着春宵苦短,非得好好互诉一番衷肠,以解相思,言郎却又为何带了这么个拖累?”

      白玉般娇嫩的纤手轻轻将重纱撩起,露出一张精致小脸,脂粉浓淡相宜,秀色照人,宛若入夏时分清塘中初绽的粉嫩水莲,妖娆又不失婉约,只一眼就叫人难忘却。石榴红罗纱裙傍身,最是衬她窈窕身形,端的是肤白红妆美娇娘。

      林鸾虽有意想回避,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脚尖行动,思绪飘渺,翻转出自己所知晓的关于她的一切。

      赛掌柜,教坊司出身,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诡术将自己从那炼狱中保了出来,而后混得更是风生水起,眼下就光吉庆街这处就有九成赌坊勾栏攥在她手中。传闻其姿色比之京城花魁还有余,可实则真正亲眼见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喜财帛,爱男色,一手揽□□鬼魅,一手携白路金枝。除此之外,一概无从考究。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言郎可是想奴家了?”不知何时红衣已翩跹踏至,半个身子挂到言澈身上,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葱白玉指搭上他额角,小指微微勾起,顺着脸颊轻柔抚下,眼波流转,似娇似嗔。

      任凭她如何挑逗,言澈面却依旧面色如常,目不斜视,负手端立在原地,脊梁挺拔若松柏,反倒是一旁的林鸾先黑了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误将螺子黛认作胭脂抹上了脸:“赛掌柜,请自重。”

      “哟,原以为是言郎新结交的公子,仔细一瞧,竟是奴家眼拙,没能认出林姑娘来。”轻蔑视线扫来,若数九寒冬的大雪,“别来,无恙。”

      “劳赛掌柜挂心了。”林鸾也不睬她,只拿余光打量,“今日贸然叨扰,实是有事烦请赛掌柜帮忙。”

      “瞧这话说的,可真是折煞奴家了。”红衣赶忙拂袖遮脸以示羞赧,“奴家本一介落拓女流,人微身贱的,哪里受得起锦衣卫总旗的抬举。”

      什么都还没说就急着推脱,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林鸾暗暗腹诽。

      “如若我说,这是朝廷的意思呢?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寒意漫起,渐渐爬满每个角落。

      “林姑娘许是在深闺中待得太久了才会这般可爱,”红衣半掩着丹唇噗嗤笑出声,“容奴家饶舌一句,凡是踏上我们这无归道的人,最不喜的,就是庙、堂、威、风。”

      林鸾侧过身深深看向她,呼吸加重,愠色慢慢爬上眉梢。换做她属下的人,此刻定是不敢多言忤逆,可偏就这个女子油盐不进,任凭外头雨急风骤,她自浅笑着岿然不动,好似重拳打到棉花里,有气也无处发。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言澈突然开口:“半个月前,锦衣卫曾在江浙一带截获欲走水路偷渡上岸的私货,丝绸,珠宝,瓷器什么的,当真叫人叹为观止……”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双眼狭长出冷峻弧度,径直望向红衣女子。

      香炉上轻烟似寡淡了几分,渺渺不知去处。红衣渐敛笑意,搭在唇畔的纤手自然垂至身前,下巴昂起傲然弧线:“几日前还听婉莹抱怨言郎不解风情,奴家还好语相劝了几番,没承想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个儿身上了。”

      “还好,还好。”言澈打起了哈哈。

      红衣背过身向着里处慢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像是在权衡什么,随即又绽出花一样的笑容:“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尾音绕转,变得有些阴阳怪气:“言郎你是知道规矩的。”

      言澈抱拳,嘴角含笑:“那是自然。”

      林鸾颇觉头疼,揉了揉眉间。规矩?呵,这就是她作何不喜与此人打交道的缘由。商人,尤其是像赛掌柜这般黑白两道皆沾手的商人,从来都是利字当头。

      这回言澈许下的条件,林鸾心中大抵了然。海禁之下,凡随意出海经商者均要大处。可肥肉就摆在那,你不吃终会有人替你吃。自古富贵险中求,细细算来,这些年不知死活绞尽脑汁要往海里钻的,光林鸾知道的就有那么一二十个。看来这个赛掌柜的目光,还真是长远得很,小小的吉庆街怕是装不下她的贪心。

      红衣女子见他爽快也就不再废话,甩开衣袖以手撑头,半倚在软榻上:“言郎今日来此,所求为何?”

      “赛掌柜素来见多识广,不知可曾见过此物?”言澈摊开手,露出一枚十字利刃。

      红衣昂起身子,蹙眉打量几番,沉吟片刻莞尔道:“瞧着像是东瀛来的物什,不知言郎如何弄到手的?”

      东瀛?林鸾的思绪再次飘远,自前年东瀛使团进京有意交好,城中也便多了好些东瀛人士,于户部皆有造册,应属清白,难不成真的有异心?

      “如何得手并无甚相关,在下只问一句,若是凭赛掌柜的人脉,能查到何地步?”言澈郑重神色问道。

      “这奴家可不敢随意夸口,要是办砸了可如何交代?自断后路的事,聪明人是不会做的。”红衣再次倚下身去,眸光多变,“若是言郎肯多透露些消息,奴家这边做起事来也能省去不少的弯弯绕绕。”

      “偌大的京城中,怕是只有那尚未发生的事,却不会有赛掌柜您不知道的事,在下怎敢在此班门弄斧。”

      红衣被呛了声,狠狠剜了言澈一眼,旋即又化作绕指柔,望着香炉上的轻烟缓缓道来:“最近确实有那么几个东瀛莽夫来找姑娘们喝酒解闷,喝多了就开始满嘴跑舌头,说他们东瀛国有种阴阳秘术,可以助女子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抬手将捻过帷幔,细细在指尖揉搓:“逆天改命的邪术从来入不了正派的眼,只因这其中代价颇高,而这秘术所需的物什,更是阴暗至极。”

      言澈凝了眉,林鸾沉了色。

      “需寻来多位八字纯阴的少女,取之心脏晒干碾碎做药石,辅之心头生血做引,日日服用,假以术法调和方可奏效。”

      八字纯阴,取心为药,以血做引……林鸾突觉一阵眩晕,胃里好似翻江倒海般连连作呕。害死这么多条鲜活生命,竟只是为了保全容颜?!怒火熊熊于心,恨不能马上将那歹人碎尸万段,好祭慰那些屈死的冤魂。

      言澈虽不说话,一双手却早已紧捏成拳,眸色深沉不辨心绪:“容在下再问一遍,若是倾赛掌柜全力,能查到何地步?”

      “言郎说得可真轻巧,查人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轻易了事的。”红衣女子唇角闪过一丝讥讽,抬手就着灯端详起自己的手。余光瞥见他仍旧昂首立在原处,眸子幽森漆黑,虽带着笑意却寒意凛凛,心下暗叹好一个笑面修罗,这才慢条斯理补充道:“怎么也得给些时日吧。”

      “三日。”

      红衣怔了怔,秀长的眼睑微眯,似有血色暗涌。言澈毫不退缩,正面迎上她眼角锐利,笑得犹是灿烂。隐约中若有肉眼瞧不见的刀光剑影交叠在二人之间,凭谁都不愿让步,更漏声声落下,伴着汹涌气场翻腾,流转,幻灭,良久终是有人先交了枪。

      “三日之后,便会有人将消息亲奉其上。”红袖一扬,落下两旁海棠红垂纱,掩住了她那窈窕身姿,“奴家累了想好生歇息歇息,烦请二位回去吧。”

      “如此便先谢过赛掌柜了。”

      林鸾如闻天籁,忽觉心中似有千斤大石落下,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脚还没迈开几步就听见后头响起妖娆话音。

      “瞧奴家这脑子,险些忘了恭喜言郎,程家小姐,温良恭俭,平貌俱佳,确是个难得的妙人。”言毕又掩唇添上几声银铃般的笑声。

      突然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语义不祥的话语,听得林鸾云里雾里。什么程家小姐?恭喜什么?狐疑地望向言澈,见他同自己一般迷茫。冥冥之中不安的情绪开始滋长,刚想饶舌再问上一嘴,却被红帐中翩然举起的玉手噎了回去。

      “小青,送客。”

      回去的路上,林鸾脚步飞快,越走越急,一溜烟小跑起来,远远将言澈甩在后头。

      “阿鸾?”言澈迈开大步。

      “嗯……”林鸾沉沉应声。

      “阿鸾——”

      “……”

      “阿——鸾——”

      “闭嘴!”

      言府门外的几株红梅已倩笑着向二人挥手,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抢先落了下来。望着林鸾紧绷的小脸,言澈颇觉头疼,只得略略缓下语气曲线救国:“阿鸾走这么急,可是饿了?”

      林鸾黑了脸,言澈噤了声。

      气氛陡转直下,直叫言澈憋得难受,滚了滚喉咙,叹气道:“好吧,我承认这回行事确实鲁莽了些,可你也看到了,那姓赛的不好打发,不出点血她定是不会松口的。”

      “呵,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倘若日后东窗事发,你就等着吃牢饭吧!”林鸾恨恨,额头青筋暴起几根。

      言澈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须臾又挑起嘴角,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若我真下了狱,阿鸾可愿给我送牢饭?”

      “好啊。”林鸾后退一步同他保持距离,双手抱于胸前,冷笑连连,“鹤顶红煮孔雀胆,言公子可要尝尝?”

      言澈脸上却未见丝毫颓意,双眼含笑肆无忌惮地直盯着林鸾不放,明眸深邃似要望进她心底。他上前一步,她连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直到他的鼻息触及她的额头。

      “只要是阿鸾做的,我都吃。”

      北风携来暧昧气息,搅得林鸾面上灼热大半,灵台浑浊赶忙埋下头不敢回视他,胸口扑通直闹个不停歇。良久不见面前人有挪步的打算,心中百转千回,终是铁下心肠岔开话题道:“适才在那无归道上,我好像瞧见了几个被朝廷悬赏缉拿的犯人。”

      那人身子震了震,沉默似王母手中的玉簪,绝然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刺眼光亮瞬时晃入林鸾眼中,原是言澈撤后几步,只拿桀骜背影对着她:“你没看错,他们,确实都不是善茬。”

      “而你早就知道?”林鸾挑起一边的眉毛,沉声问道。

      “对,我早就知道。”言澈侧身斜眼向她,逆光之下,侧颜犹是隽秀。未等林鸾发作,他又紧跟着抢问道:“可那又如何?”

      林鸾几乎要将眼睛瞪破,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如何?你倒是真敢问?!”

      “张家屠夫,本住在城南,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卖些肉,赚钱养活一家老小。”言澈抬眸望向空中云絮,兀自说个没完,“可就在去年,城中有一纨绔见他娘子生得美貌,便起了歹心欲行不轨。他娘子宁死不从,终丧了性命。张屠夫哭到顺天府尹那去,却被乱棍打了出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纨绔原是东厂商公公的义子,所以才敢这般胆大妄为。后来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言澈垂眸望向她,笑容中满是疲倦。

      “从来都只用来杀猪的屠刀,竟也会沾染上人血。”

      林鸾紧咬着下嘴唇,息了声。薄云惨淡,缓缓褪去,金乌跃然窜出,平白泻下一地明黄。

      “若非世道所迫,谁不想当好人,坦荡荡走在阳光下!”强光之下,言澈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挡在额前,“人生而向阳,却又不得不委身黑暗才能苟活于世,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着眼前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林鸾却觉得好似第一次同他相交识,心中五味繁杂。世道不公,她又岂会不知?忽地几缕微风,荡起枝头红梅摇曳,暗香浮动,莫名惹上了几分苦涩。

      “回去吧,我……饿了。”

      “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无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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