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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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说，这辈子，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是那些秦馆青楼里的烟花女子，而见过的最坏的男人便是那些寻花问柳的浪荡嫖客。
六年前，那个小年夜，大雪纷飞中，我娘带着我回到了花城。
我从记事起，就不知道我爹长什么样子，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有没有爹，我娘没有说过，而我也没有机会问过，我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娘一路流浪，而我娘，一路卖艺，一路卖笑，一路卖身，带着我，一路卖回了花城。
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似乎有一次，我娘跟一个男人进了一个山洞，而我坐在一个树根旁边啃着一块硬馒头，但是我刚吃了一半，后面突然跑出来一个恶狗，把我扑到，抢走了我的馒头，我很害怕，也很饿，所以我就进了山洞，去找我娘。
那个山洞很深，很黑，很暗，但是洞顶上有一个小洞，一缕天光刚刚好从上面射入，凭着那恍惚的一缕天光，我看到，有两个赤身裸体的人交结在一起，那个男人喘着粗气，红涨着脸，压在我娘的上面，而我娘就像一条白绫一样，被他压着，缠着，呻吟着，喘息着，用手推着他……
我本来是因为怕和饿，所以进来找我娘，但是我却看到了那个男人欺负我娘，我那时候很小，根本不知道什么，只是觉得我娘被人欺负了。
我从地上拿起了一块石头，什么也没有想，就扑了过去，用石头去砸那个男人，狠狠地砸，让你欺负我娘！
但是我那时候人小，力气也小，只砸了几下，那个男人吃痛，甩了一下胳膊，就把我给甩开了。
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似乎飞了起来，一下子撞到了石壁上，很痛很痛的。
而我娘一下子推开了那个男人，扑上来看我，把我抱起来看我有没有受伤。
“你进来干什么？你怎么不在外面好好呆着？”我娘问我，她看到我只是有些地方青紫了，并没有什么大伤，语气里便多了些责备。
“馒头，让狗抢了，娘！他欺负你！”我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回答我娘。
“欺负你娘？”那个男人一边穿裤子，一边嗤笑着，“小丫头，你娘心里多爽，你还不知道呢！”
我娘把我放下，回去将衣服穿上，骂那个男人道：“你闭嘴！”
那个男人嬉皮笑脸地捏着我娘的脸，“爷爷又不是不给钱，你一个婊子还来劲儿了？”说着，从钱袋里拿出了几个碎银子。
我娘一把抢过碎银子，拖着我，走出山洞。
“喂！记着，这次被小丫头搅局了，爷爷不尽兴，下次当婊子，别带着孩子来……”那个男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意犹未尽，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娘回过头，狠狠地骂着：“你去死吧！”
我跟着我娘走，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走了很久，走到一处小溪旁。
我娘从怀中抽出手帕，蘸着溪水，擦着我脸上的泪痕和灰土。
“小样，哭什么哭？娘不挺好的么？”我娘看着我，笑骂着。
她一骂，我便更哭了出来。
她照着溪水，洗了洗脸，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问我：“你哭什么？”
“我没力气，没能耐，我不能保护你……”我抽抽噎噎地说着，“娘，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不让人欺负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打死他们！”
我娘擦干脸，抬起头，正色看着我。
那是春天，阳光很好，小溪里有银色的小鱼，草地上有五颜六色的小花，树林里也有小鸟嘁嘁喳喳的鸣叫。
但是那些，不及我娘万分之一的美。
她就算蓬头垢面的，也比那些女人绫罗绸缎、庸脂俗粉地打扮要美上一千倍，一万倍。
但是没过多久，我娘便“噗嗤”笑了，她捏着我的胳膊，“看你小胳膊小腿的，还保护我呢！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不还得我管你么？”
我娘笑的时候很美，很爽朗，但是我知道她笑是给人看的，不是真心笑的，因为她的眼睛没有笑。
她的眼睛是漆黑的，忧伤的，她夜里常哭，虽然她每次都尽量压低声音，怕把我吵醒，但是我经常能听到，而且经常，被子是湿的。我问她为什么哭，但是她不承认自己哭过。
我看着她笑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但是也不再哭了。
“小样！”她看我不再哭了，问我，“饿了么？”
我擦干眼泪，点着头。
“跟我走吧！”她轻轻的拍了下我的头顶。
然后我就跟在她的身后，在林子里走。
一边走，一边听她唱，她的声音很清，很亮，很脆，很婉转。
“你娘的歌声，听起来就像珍珠串子。”这是很久以后，有人对我说的。
“西风黄叶渐纷飞，寒烟衰草染迷离……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泪眼执手，枉是柔情似水，谁堪再忆那旧日萧娘，佳期如梦，又兼前程似锦，莫须怜取眼前这，如花似玉俏佳人……”
我听不懂，但是觉得这歌声跟这春天一点也不配。
那年，我四岁。
我一路跟着我娘走，没有一个地方，我们能停留超过一年的，几个月，甚至是十几天，她便带着我离开那个地方。
但是，那天，那个大雪纷飞的小年夜，她带着我来到了花城。
我本来以为，这又是我们流浪路途中的一个歇脚的地方，我们顶多在这里待上半年，然后，我再跟着我娘去别的地方，我没有想到，这是终点了，我们流浪的终点。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除非我死了。
因为是冬天，所以很冷，好像眼泪都被冻住了，流不出来，我娘紧紧的把我揽在身边，其实，她穿得也很单薄，她的人也被冻得很冰。
因为快过年了，所以家家张灯结彩，这个夔州的都城，最富庶的地方，处处歌舞升平。
除了，孤单伶仃，走在路上的我和我娘。
“你觉得自己长大了吗？”我娘问我，她被冻得牙齿打颤，但是还是笑着问我。
“我长大了！”我抬起头，认真地回答她。
要是我知道结果，我不会这么回答她。
我娘笑了，头一次，眼睛里有些笑意，“那么你能不能自己照顾自己？”
“能！我还能保护你呢！娘！”我拉着她的手，回答她，很坚定。
我娘大声笑了起来，“小样！我才不要你保护哩！你能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然后，她收起笑声，蹲下，平视着我，在雪地里，家家关门闭户，诺大的街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没有笑，正色看着我，从自己的脖颈上解下一个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白玉雕成的小锁，上面还嵌着一颗珠子，很漂亮，我娘很宝贵它，最难的时候也没有想当过它，而我这次，也只不过是第三次看到它。
她看着那个链子，看着手心里的小锁，过了好一会儿，无谓地笑了笑，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把它塞进我的衣服里。
“这个给你了，你要是敢把它弄丢了，就不准再见我了，听到没有？”我娘警告我。
她从来没有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我看着她，紧紧握着衣服里的小锁，点着头，我绝不会把它弄丢，任何人也别想把它从我身上抢走。
我娘看着我这么认真，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走吧。”
我们顺着没有人的路走着，走了很久，转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小胡同，我娘一边走，一边看着，到了一处黑色的小边门旁停了下来。
她蹲下，理了理我的衣服，“一会儿一定要紧紧跟着我，什么东西也不要看，什么话也不要说，明白么？”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
“跟我这几年，你苦不苦？”我娘又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苦。”
这只是我对她说的。
一路上，几乎每到一个地方，就有小孩子，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往我身上扔石子，而我，从记事起，就一刻不停地跟着她走，有的时候没有饭吃，有的时候没有地方住。
“胡说，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跟着我天南地北地折腾，还说不苦。”我娘的眼圈有些红了，“娘对不起你。”
“不，娘，你对我好。”我跟她说，伸出手擦着她的眼睛。
这是我真心说的。
我娘轻轻地打掉我的手，“你看你手，脏不脏！我又没有哭。”
她站了起来，看着那黑黝黝的门，深吸了一口气，握起拳头，轻轻地敲了两下。
“紧紧跟着我，知道么？”敲完门，她低头问我。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过了好久，才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什么人呀？”
我娘没有回答，而是又敲了敲门。
“咚”的一声，里面的人将门栓拿了下来，开了门。
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他驼着背，所以没有看到我娘，而是先看到我。
“哎，”他看着我，叹了口气，“又是买女儿的，你们当爹娘的，再怎么吃苦受累，也得养大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年（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