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向千江揽明月》狗一样的污姐

48、神女教

　　月余后，落月回到了无仁谷，谷中渺无人烟，仅毒物肆行，被火烧过的断壁残垣比比皆是，满目疮痍。到无仁谷的那日，日未落天就变了，由远及近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黄昏渐渐，沉黑压顶，落月默默立在浣花台上，望着眼下那雨滴竹梢，以及苍郁葱茏底下黄色断檐的一角，心中不觉愤而悲凉。

　　苏玦告诉她，她随他离开无仁谷当夜，夜无涯率众大举来犯，谷中掌职除于若愚和金不换倒戈以外，废物行行主韩铁生和禽兽苑苑主秦寿均殁于此役，庸医馆馆主郝无用和薄情坊坊主花狸不知所踪，舒素素在为千江远挡下一刀后也死于非命，而千江远因此前为落月解蛊导致被蛊毒反噬，之后又强行运力突围伤势惨重，虽最终没落到夜魑宫人手里，但却是生受了夜无涯的一记“魑魅掌”，是死是活谁也不清楚。

　　离开苏府时，落月曾对苏玦道她一定会寻回千江远，她清晰记得，苏公子表情的严峻和犹疑，是啊，她在苏府整整昏迷沉睡了一个月，在此期间，苏玦举全府之力也未搜寻到千江远的下落，她区区一个弱小女子，又如何妄言定能功成，不过无论如何，即便是踏遍天涯海角，她也要亲自确认他的生死。同苏玦互道一声“保重”，落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骑轻尘，隔开的不只是苏楼主和落姑娘，还有那富丽堂皇的蜀地苏府和被付之一炬的无仁谷焦土。

　　半年后，中州盛日，河洛街头，落月独自牵着马朝城外走去，已经过去这么长时日了，她打点过的黑白两道却连他的蛛丝马迹都未查到，月余前，有人递来消息，说在中州一带见过一对青年男女在此行医，医术极其精湛，深得百姓赞誉，她匆忙赶至，那对男女却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郝无用和甑能眠。希望总是落空，失望如期而至，她似乎是被逼到了一个死角，如今才这般忧急惶惑，回想过去这半年，她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满腔热忱却有凋零之势，她甚至怀疑，是否他已不在云国，或许回了木国也未可知，可转念她便否决了这个想法，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如他，怎可能允许自己如此狼狈落魄地返回故里，只是。。。落月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群山叠翠，胸中有千钧之重。

　　天下之大，你，究竟身在何处！

　　前往幽州的途中，落月的马病了，幸亏有商旅经过，她付了十两银子得以坐上他们的马车，马车内并不十分宽敞，挤了数十人，其中还有一个约莫半岁的婴孩，婴孩的母亲不同于一般的良家妇人，衣饰艳丽妆扮精致，落月上车的时候她正和旁边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有说有笑，见落月爬上马车，她眼睛骤地一亮，连连瞟了好几眼过来，身边男子打趣她：“丽娘莫不是动了春心，瞧上了那小哥了？”那名叫丽娘的妇人啐了旁人一口：“许人家长得好看，就不许我丽娘多看两眼了？！”接着鄙夷地道：“你这厮也忒瞧不起人了，想我丽娘寻芳楼头牌出身，啥样的男人没见过？！早些年甭管是俊的俏的，还是魁梧精瘦的，抑或是那些官家书生，任谁见了我丽娘不神魂颠倒日思夜想？！”身侧的两个男人忙附和道：“是是是，丽娘你见多识广，寻常货色哪能入得了您的眼。”丽娘把怀中婴孩递给旁边婆姨，抚了抚衣裙上的褶皱，然后面上表情似想到了什么，她说：“前几日在柳城郊外，跟着我家老爷去江边喂马，倒是路遇个男子，穿着墨绿色的长衫，谪仙一般的人物，看见我们一行人恍若未闻，手里拿着支短哨临江而立，吹着我从未听过的乐曲，那模样那姿态，简直有如天人，不过——”她嘴角一弯，蔑然一笑，话还没出口，就见刚上车那小哥突至面前，神情严肃地指着掌心里的一枚哨子问她：“那人吹的可是这样的短哨？”丽娘被突如其来的质问给惊得一愣，却是细看了那哨子一番，迟疑了一下道：“好像是。”仿若一阵风，那小哥消失在了马车外。车里人面面相觑，一男子嗫喏道：“莫不是仇家？”丽娘却是回想起刚才那人，忽地了然一笑：“怕是又一出痴情女子薄情郎的好戏。”

　　落月又回到了中州，她在柳城附近徘徊了五日，却是对那墨绿色长衫男子的踪迹一无所获，其间还遇到了夜魑宫的人，他们做一副寻常人的打扮，但落月一眼就瞧出了他们的不同，苍白的脸色、阴郁的气质以及眼中毕现的戾气，这是从小生于斯长于斯才有的本能直觉，她很从容地与之擦肩而过，并不意外也不慌张，半年多的时间里，她和夜魑宫的人相遇过数次，却再未交过一次手，她伪装得很好。落月寻到丽娘所说的那条江，沿岸搜寻，除了钓鱼的蓑翁和渡船的艄公，并未瞧见一个年轻的容貌绝伦的男子，从那些人的口中也未打听到与之相关的消息。

　　又过了三五日，落月收拾行囊从客栈中出来，直接转到城东一家杂粮铺做起了长工，半月后的一个清晨，一辆满载粮食和蔬菜瓜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店铺后门驶了出来，径直朝东城门而去。马车前头坐了两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店铺老伙计吴伯，另一人是落月假扮的长工赵元。半月前，落月接到探子暗报，说距离柳城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丹霞山，山上聚集了百来名女子，她们自称神女教中人，据悉此教教主武力高强手段狠厉，善用毒及暗器，她们占山为王，倒不是为了行不义之事，相反柳城内有不少商铺都归属于此教，遇到天灾时也曾在街头搭棚施粥，不过她们有一点为人所诟病，据传此教教主喜好俊俏男子，遇到瞧上眼的直接强抢回去。落月怀疑丽娘口中的墨绿色长衫男子是花狸，他同千江远关系不一般，似乎一直在替他谋划秘密之事，花狸出现在这里定是与千江远有关，可是她几乎翻遍了整个柳城也未发现到他的行踪，只有冒险前往神女教一探究竟，毕竟以花狸冠绝天下的容貌，那教主怕是瞧一眼就会丢了魂儿。落月打听到城东这家铺子常年给神女教运送生活必需品，费了百般心思才成功登上这辆马车。

　　车上的吴伯是个话痨，不用落月费心套话，他自己就跟她攀谈起来：“听掌柜的说你是自告奋勇跑这趟活，为个啥？”落月假意作羞涩状：“听说山上姐姐貌美，小的想去见识一下。”吴伯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赵元”的肩说：“小伙子血气方刚啊！你要是长得好看点，倒是有机会享那艳福，不过——”他话锋一转道，“咱跑这一趟，是个苦差事，山路崎岖难走，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刮风下雨，还得推着马车躲雨，货物若有损失，少不得一顿呵斥，回来还得克扣工钱，别说那艳福了，你连眼福都饱不了。”落月问：“为何？”吴伯道：“马车上了山，直接就拉到后厨，根本不从教中过，你最多只能见到几个女守护，而那些守护多是长得膀大腰圆比男子还彪悍的婆娘，嘿嘿，别说眼福，到时候别吓着就成，你最好现在就求菩萨保佑千万别被那些婆娘看上，不然就你这身板，铁定给压平了。”“赵元”脸一臊，佯装生气道：“吴伯，你为老不尊，没个正形。”吴伯又是大笑：“小伙子，我好心提点你反倒没落个好，一看你就是未经人事的雏儿，老伯我是担心你万一遭逢不幸留下阴影，一辈子可就毁了，咱们是要在那山上过夜的，小心行事为妙，等你功成身退，待回了柳城我请你去回春院快活快活。”“赵元”脸更红了，把头扭向了另一侧，这动作却惹得吴伯笑得更是欢畅。

　　二人一车是在日落时分到达丹霞山山顶，吴伯所言非虚，这一路走走停停，拉马推车着实辛苦，半路上还遇到石头卡了轮子，前进不得后退也不能，好不容易想法将石头弄去，吴伯还差点因此崴了脚，真可谓一路艰辛。终于进得神女教大门，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便有两个身材高壮的女子将他俩带到后厨，帮着将货物从马车上卸了下来，待一切规整完毕天已经黑透了，囫囵吃完晚饭，便有人带他们去厨房后面一个偏僻的院落歇下。

　　枕头一沾便听得身边人鼾声顿起，以防万一，落月从怀中摸出一根细竹管，朝吴伯面上吹去迷魂药粉，见他头一歪睡死过去，再将黑帕蒙于面上，轻轻拉开木门，施展轻功朝不远处的院落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