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向千江揽明月》狗一样的污姐

2、花魁姑娘

　　江安，百花楼，牡丹阁。

　　花魁凌非烟懒懒地侧卧在睡塌上，轻如蝉翼的粉色纱衣下，雪白肌肤若隐若现，胸前那一片迤逦的风光，任谁见了都血脉喷张。此时，她隙开青葱手指，揪着一颗颗葡萄往嘴里送，塌前的矮几上，不一会儿便堆满了紫色果皮。

　　“我说月月啊，你杀人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那么血腥？每每那些恐怖的死状传到人家耳朵里，晚上就不大睡得好。”酥麻的声音自尤物口中吐出，直直飞向坐在对面软椅上擦拭刀刃的男子。

　　“怎么个睡不好法？”男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凌非烟缓缓自塌上爬起，裸着玉足步步生香地走向男子，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手持香帕撩着男子的眉眼、下巴，娇柔得惹人生怜：“烟儿原本一觉可以睡到晌午，但现在不时回想起那个什么不忠不义的死相，就只能一觉睡到天亮了，月月啊，你要好生补偿烟儿才是呢。”说到最后，整个身子都软绵绵地挂在男子身上。

　　男子冷哼一声：“你最近可是很闲？晚上竟有功夫睡觉？！莫不是生意都被薛双双抢走了？”

　　“我呸，薛双双算个什么玩意儿，抵不上老娘的一根小指头。”凌非烟气得柳眉倒竖，“啪”地起身叉腰骂道。

　　俊颜波澜不惊，手下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擦拭兵刃。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凌非烟狠狠递过去一记白眼，扭着柳腰重新躺回香塌上，撩开裙子下摆，露出白花花的一双大腿，摆出香艳撩人的姿势，一面欣赏自己涂着蔻丹的十根青葱玉指，一面状若无奈地轻叹一声：“月月啊，自从上次不小心被薛双双那个小骚蹄子撞见你的尊容，我看她呐，十个魂儿当时就丢了九个半，那之后跟鬼迷心窍似的，没事儿就往人家牡丹阁跑，唧唧歪歪快烦死我了，何时你看有空去逛逛她的芍药阁，以解她的相思之苦，顺便好人做到底帮她灭灭火，省得那浪蹄子总来碍我的眼。”

　　明显感到对面人动作顿得一滞，随即一个阴恻恻的目光飘了过来，凌非烟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若让双双那个小骚货知道，她日思夜想的‘骆公子’居然是闻名江湖的杀手‘落月’，是不是做梦都要笑醒啊，当然要是最后搞清楚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神鬼愁’，竟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岂不是又要气得吐血一命呜呼。哈哈哈，若真如此，定是极好不过了，省得我费尽心思提防这个小贱人抢走我的花魁之位。”

　　凌非烟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一时没注意到对面的落月愤然起身，大有一走了之的打算，等到发现过来，忙跳下床榻，随手端起几上的琉璃盏，将西域果酒送到落月嘴边，娇声道：“月月啊，消消气，烟儿我就爱逞口舌之快，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家可好？”一边说着一边拿黑葡萄似的眼珠来回打量面前之人，一个没忍住又将五爪朝人白皙滑腻的脸蛋摸去，不识相地打趣，“啧啧啧，这模子，三分英丽七分娇美，妆扮妆扮确实雌雄莫辨，倒不怪薛双双一见你就神魂颠倒了，呵——生来就是红颜祸水的料。”

　　明知面前人不喜这种玩笑，每每相见，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戏她，此时见落月眉毛皱成一团，一副十分嫌恶的表情，花魁姑娘这才打算罢手，推着他在桌前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话锋一转：“有一笔大生意，接不接？”

　　凌非烟是落月的掮客，所谓掮客，就是替杀手介绍生意的人。凌非烟的父亲也是个掮客，无论人脉抑或消息网，在其业界都是排得上号的，虽然凌父并不愿意自己的独生女走上这条险恶之路，但这女子天生聪慧，又经年耳濡目染，大有过之无不及的态势，后来凌家因为同行出卖，被仇家找上了门，遭到了灭顶之灾，而凌父以命相拼，护下凌非烟逃出生天，幸而在半路上偶遇逃出师门的落月，她的性命才得以保全，自那以后，两人强强联手，一个做掮客，一个做杀手。

　　落月的第一笔生意来自凌非烟，当这个女子把所有家当拿出来，要落月替她除掉杀害家人的仇家时，这个自相遇起就一直寡言少语的女子，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背着刀转身就走了。

　　一个昼夜过后，两人对坐在廉价客栈桌前，昏黄闪烁的烛光下，刚刚失去至亲的凌非烟，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冷静得不像话的女子，从容不迫地将十只断掌从包袱里掏出次第放在桌上，这一刻她的悲痛和恐惧达到了顶峰，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先是捂住耳朵失声尖叫，而后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杀手落月依旧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的女子从最初撕心裂肺的哭吼变成后来低声的啜泣，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前尘已逝，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凌非烟虽家仇得报，但已是孑然一人独活于世上，纵然心内遍野哀鸿，她也没想过轻生，骨子里不屈不挠的精神不允许她如此轻贱地对待父母的生养之恩。百般思索过后，她决定继承衣钵，重拾父辈掮客的旧业。可当时的她无依无靠，手里只握着残存的一点人脉，当务之急就是重新建立情报网，以及为自己寻找一个便于掩饰的身份和庇身的场所，想来想去，唯有那烟柳之地。决定既下，她随即付诸行动，区区两年，在其当仁不让的手段和自身优异的条件下，步步为营成功夺取江安城百花楼的花魁之位。

　　风月场多的是达官贵人、富商金客、江湖豪侠，男人在□□的香帐中，往往是最管不住嘴巴的时候，这样的环境十分利于情报的收集和传播，再加上落月所向披靡的身手，因此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庇佑下，凌非烟和落月这对搭档，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金山银山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对于落月，凌非烟对她的背景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原名叫做岳萝，从武林最大的暗杀组织“夜魑”中逃出来的。“夜魑”以承接仇杀、暗杀，肃清门派、政敌为宗旨，培养了一大批极其忠心的死士。人人皆知，与“夜魑”为敌，实乃自取灭亡，一旦被他们盯上，除了等死就是自刎，没有其他选择。

　　当年年仅十五的岳萝，居然从传说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的“夜魑宫”成功逃离，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因为“夜魑”创建百年来，从未听说过有弟子叛逃出宫，至今岳萝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个例。岳萝逃离师门后的几年时间里，江湖上凡是与她沾上一星半点关系的人，无一例外不是死于非命。两年前，声名鹊起的杀手“落月”，经过一番精心设计，找了个替身假扮“岳萝”惨死于“夜魑”刀下后，无止尽的逃亡路看起来才暂告段落，呵——，确实告一段落了吗？不过是从龙潭掉入虎穴而已。

　　此际，落月已然起身临窗而立，思绪不知所踪，凌非烟站在距她半臂远的身后，犹疑半天后开口：“这桩生意，雇主大手笔，出价二十万，期限是一年。”

　　窗前人转身：“二十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但见眼前这个艳丽得不可方物的花魁姑娘看起来思虑千重，口气也不像内容那般喜人。

　　杀手落月有三不接，来历不明的案子不接，刺杀忠良的案子不接，杀害妇孺幼童的案子不接。凌非烟根据落月的习惯和要求，自主替她选择案子，每件案子的赏银少辄千两，最多也没超过五万，而这次雇主直接出价二十万，落月先不考虑这桩生意是否凶险，而是对这个过于庞大的数字表示怀疑。

　　“这是雇主提前预支的十万两银票，事成之后付清余款。”凌非烟见她不信，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预备好的“富於钱庄”的银票展示在她眼前。

　　“什么货？”杀手暗杀的对象通常被称为“货”，价值二十万的“货”，落月很是好奇。

　　“这也是我为难的地方。”凌非烟刚在窗前梳妆台前的圆凳上坐下，突又跟烫着屁股似的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才欺身过来握着落月的手恳切道，“月月，这些年你出生入死，再加上我赚的家当，我俩早已腰缠万贯，再不必看人脸色苟活。整整六年，我二人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在我凌非烟的心中，早认定你是我的亲妹妹，说实在的，我并不愿看你继续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总得见好就收吧。你已年过二十，也该安下心来为自己寻找一个好归宿了。”

　　凌非烟避重就轻说这么一通，就是不切入正题，让落月心中更加疑惑，这次的“货”有这么棘手吗？居然将一向泼辣直爽的江安花魁，生生逼成罗里吧嗦的八十老母。

　　“自己都还没嫁出去，操心我的事作甚！到底这次的货是什么来头？”落月有些不耐烦。

　　凌非烟咬着嘴唇，似口中含了个麻核，半天才吐出八个字：“无仁谷谷主千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