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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仙人跳 ...

  •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临清陆家的三老爷陆梧声走出船舱,张看江景。自他辞别家中,登舟奔赴京城,至此已是七日。一路风霜劳顿,纵然陆梧声身体强健,并不觉辛苦,却也未免寂寥烦闷。
      展目四望间,就见左前不远处泊着一艘船,从船舱里袅袅娜娜走出来一个美貌女子。陆梧声把这女子的面容看的真切:清澈澈的滴水眼,含愁拢悲。娇怯怯的皮骨相,风流内蕴。

      陆梧声心中大惊:这女子容色品性与家中隔房侄女儿称心倒有五分相像,另五分,竟是远超出侄女儿之上了!
      再仔细看两眼,这女子年龄也与称心侄女相当,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但头上已然挽作个妇人发髻,一身孝衣,竟是个寡妇。

      陆梧声不由得心生怜惜:如此品貌如此年纪,怎就守了寡了?这命途倒是也与侄女有几分相似......如此不由得又多看两眼。
      那女子察觉到了陆梧声窥视,惊慌转身往船里走去。走了两步却又扭头,含哀带怨地把陆梧声一瞟。

      就这一眼间,陆梧声顿时如遭雷劈,半边的身体都酥麻不会能动了。唯只恨不能立时跳上那边船去,把这美人儿拢到怀里细细抚慰。

      偏在此时,美人儿身后出现了一个瘦小黄脸婆子,上来揪住了美人儿发髻,一通捶打:“你这贱蹄子,叫你洗个衣裳半天不动!整日里就知道拿乔作致!老娘每日里风里来雨里去,赚的口吃的还得养你这偷汉的......”满嘴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可怜那美人儿,如同狂风暴雨下的花枝儿一般,委倒于地瑟瑟发抖,连还手都不敢,只嘤嘤泣道:“嫂嫂好没道理,我如何要你养了......我带回来的银钱首饰,难道不是被你拿了去......拿我的东西时候你是如何说的,如今却这般待我......”

      “小娼妇,还敢顶嘴!反了你了!”然而越分辨却只招致那黄脸婆子打的越狠。
      “行了,一天到晚都吵吵个什么!”船头收拾桅帆的船老大温温吞吞喊一句。却让那黄脸婆把他一起骂上了:“你个没卵蛋的,老娘跟着你算是瞎了眼了,自己儿子闺女都要饿死了,还捡这么个破烂货回来......”

      “娘,饶了姑姑罢!”直到一个八九岁孩儿从船舱里跑出来,抱了黄脸婆子手哀求,黄脸婆子才愤愤停下了,嘴里兀自骂骂咧咧。
      美人儿含悲忍戚扶着船舷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整理散乱的发髻,那可怜模样却又比方才更可爱十分。一抬头看到陆梧声还在那儿看着,她呜咽一声捂了嘴跑进船舱里。

      陆梧声心中又怜又怒,于是急急唤来贴身长随:“你去细细打探,那前边船中戴孝小娘子是何来路。”
      长随侍奉他多年,如何不懂得他心思。不多时便打探来了:“船上小娘子是船主妹子,姓李,名唤玉姐,年方十七。原是嫁于大户人家做妾的,因家主亡故,大妇不容,赶了出来,故而前来依附兄长。船主婆娘是个不贤惠的,容她不得,故而船主恨不得寻个人家打发了她。”

      陆梧声大喜,便开了箱笼,捡了一锭大银两匹绸缎,命长随去促成此事。
      果然马到功成。“那船主原倒是有些不肯,道是上一遭把妹子嫁于人为妾,这一遭还与人为妾,委实对妹子不住。”长随回禀道:“好在那船主婆娘是千肯万肯的,那船主也无奈何。只道是虽然行船不便,也须寻个安静地方办下酒席,热热闹闹正正经经地把小娘子接过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委屈小娘子了。”陆梧声喜不自胜。当即命长随们道岸上采买好酒好食,在船舱自己卧室设下一桌,自己与玉姐受用,又在甲板设下一桌,让长随招待李家人。又在后船备下一桌,赏赐船工。

      到得入夜时分,两船另寻了僻静地方下锚,点起灯火,搭上舷板。换了一副谄媚嘴脸的李家婆娘搀了玉姐,送过船来。

      昏暗灯光下,陆梧声看那玉姐:日间隔得远没察觉,如今到得跟前来,她身量倒是出乎意料的纤细高挑,比之自己也不过只低了半头。陆梧声素来不喜高个女子,然待见玉姐面上惊恐不安神色,却又觉得可爱如初。更勿论她已脱却孝服换上一件水红褙子,乌油油的发髻上插了几朵绒花,羊脂玉般的脸上抹了脂粉,愈发的鲜妍妩媚。
      于是迫不及待上前挽了她的手,吩咐长随们一句:“好生招待舅爷舅奶奶。”便拥了玉姐往船舱中而去。

      陆梧声自诩不是那等不知怜香惜玉的色中饿鬼。先把温言软语宽慰了玉姐:“......我乃是临清大族陆氏子弟。家中资产万千,子弟在朝为官者数不胜数。我乃丙申科二甲进士,现下为母丁忧在家,明年就当起复,至少也须补得一府正堂......我家中夫人是名门淑女,贤惠不妒,你且安心......”

      如此总算让玉姐惊怯之色去了那么一两分,给陆梧声劝着,两人对吃了几杯酒。
      “老爷去京城作甚?几时回转家中?”玉姐细声细气问他。

      此时陆梧声已然觉着酒劲儿上来了,一把搂了玉姐入怀,捧了那张小脸笑道:“要不说是缘分呢。我家有个侄女儿,行五,名唤称心,长的和你却是有五分相似。白日里初初见你,可是把我吓了一跳。”
      “妾卑贱之人,如何堪与名门小姐相提并论。”玉姐垂了眸道。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了,你们的命,也有五分相似呢。”陆梧声埋首在她脖颈间摩挲着:“你死了前夫,我那侄女儿的未婚夫婿,眼看着也要做一命呜呼了。我此去京城,就是给她退了这婚约,免得她做个望门寡!”

      “竟有这种事?”玉姐扑闪下眼睛:“既是大家小姐,许的人家,定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了,那公子如何这般年纪轻轻就......”
      陆梧声本就是个话多的。“这有个缘故!你一定也听说了的!”他谈兴越浓:“那安北都护府高墨悲高老元帅,在瀚海打了大败仗,朝廷震怒,将他缉拿问罪,你知道吧?”

      “此事震动天下,妾也听闻一二。”玉姐答道:“难不成,称心小姐的夫婿,是高老元帅麾下的武将,在战中受了伤,危及性命?”

      “真真聪慧!”陆梧声抬头在称心脸上啃了一口:“高老元帅麾下,有一员大将名裴苌楚,最是得用,凭军功累封忠襄侯。这忠襄侯乃是草莽之间发迹,发迹之后便把他的兄弟儿郎一股脑儿地拉进军中。其中就有他的侄儿裴殷。我那称心侄女便是自幼与他定亲。”

      “这裴殷也算年少有为,今年方一十九岁,也凭军功受封虎贲将军。如果不是瀚海这场战事,此时正该成婚。可惜啊,这大败,高老元帅算是完了,忠襄侯更惨,把自己和子侄们的性命尽数搭在战场上。裴殷算是好的,留着口气儿被送回了京中侯府,可据说也离死差不远了。虽是如此,朝廷可还是要追究兵败罪责,忠襄侯府眼见着就是家破人亡、树倒猢狲散了,这亲事,是万万做不成的。”

      陆梧声说的口干,又饮了一杯酒,笑道:“他们亲事做不成,倒因这机缘做成了你我的事,可不正应了那句话,姻缘天注定?”说着就撕扯玉姐衣裳。
      “老爷,老爷且不急,”玉姐点着他鼻子推开了他,眼波流淌地瞅着他:“妾有一事想求老爷。”

      “我的乖乖,你说就是。”陆梧声此时意荡神驰,只觉着飘飘然如在云端,哪里还有个不字。
      “妾两度许人,都是做妾,却没见过正经婚书是个什么模样。”玉姐可怜巴巴地道:“老爷既是帮人退亲,定带了婚书吧,可能给妾一观?”

      “好好!这有什么难的!”陆梧声踉踉跄跄起身,从怀中摸出钥匙,去开一边的箱笼:“也就一纸书,没什么看头......对了,倒是这件信物可看!”
      与那一纸大红婚书一起拿出来的,是一个玉香囊。

      玉姐接过那玉玲珑在手中细看,只见这香囊有掌心大小,通体用羊脂白玉碾做浑圆。表面镂空成无数菱花格,精巧无比。这倒也罢了,最最难得的是每个菱花格中央嵌入一颗少见的红宝石,小小一个香囊,怕不镶了有二三十个,都是一般大小,一般光泽,烛光下一映,流光溢彩。

      “这是下定信物,说是西域匠人做的。”陆梧声道。说着摇摇头,头越来越晕了,眼前的人儿都看不清了,只见玉姐似乎是歪头一笑,再不复之前娇怯,整个人明媚张扬:“东西不错,我收下了。”
      这个不行,你若喜欢,归家我另给你买就是。陆梧声刚想说这话,却说不出来了,眼前糊成一片,身子软软倒下。最后的意识里,玉姐抬脚碾在他脸上......

      “阿姐,完事儿了么?”一个脑袋从门外探进来,是她嫂子。然而此时说话声音沙哑,分明是个少年的声音。
      “嗯,这色胚。”玉姐拿帕子浸了茶水,憎恶的擦拭脸上刚被陆梧声碰过的地方:“外面都完事儿了吗?”

      “完事了完事了。”“嫂子”说着,伸手撕扯下头上包帕散了发髻,又搓了搓脸搓下些渣滓,转眼间从一个三十来岁的黄脸婆,变成了一个伶伶俐俐的小厮,年纪不过十三四的样子。

      玉姐出去看了看,果然见前后甲板上,随从、船工七倒八歪倒了一地。“李家哥哥”正忙着把人往船舱里拖。他擦把额上的汗,也搓下些东西,伪装之下,分明也是个眉目周正的十三四许少年。

      从旁边的李家船上,此时扑通扑通的,跑过几个孩子。打头的是两个你争我抢的七八岁小厮,紧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抱着一个两三岁大小的孩儿,稳稳当当地走了来。
      “都帮忙赶紧把人拖进去,别让旁人看见了。”玉姐张望着周围道。

      这小的小弱的弱,你抱腿我拉头的一起来,不多时也把甲板清理干净了。玉姐招呼着他们往陆梧声卧室去:“这次咱们发大财了。”
      箱笼一个个被打开,黄白之物并些奇珍异宝露在灯光下,惊的少年们一个个合不拢嘴:“再没想到这般不打眼一只船,竟有这样好货!到底是阿姐眼睛毒!”

      “这人是官身,上京退亲的,故而不好张扬。这些都是当年人家定亲的订礼。”玉姐说着,打开那纸婚书来细看。
      “也不枉浪费了我这么多迷魂散!”伪装嫂子那少年——名唤做阿汲的,兴奋地道:“我的存货可都用光了。阿姐,你得给我些银钱配药,这东西可贵着呢,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

      “有了这么多银钱,到京城,就算找不到娇娇的家人,还有金哥儿的外祖父,也足够咱们买个宅院落脚了。”伪装哥哥的那个少年——名唤做小四的,则道。
      娇娇就是那被抱着的幼儿,长的粉雕玉琢,此时听闻自己的名字,嘻嘻笑着跟小四伸手要抱抱。

      抱着她的女孩儿,名唤秀娘。人弱弱小小的,眉宇间却有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可那是天子脚下,官府耳目众多。在那儿落脚不怕被官府抓到吗?”她边把娇娇递给小四边问道。
      “那要不,等找到他俩家人咱们还是离开吧。”小四挠挠脑袋道。

      “我外祖父可好了,等找到他,咱们大伙儿都留下来就是!”七八岁的小厮之一,名唤金哥的,忙道。
      “如果他不要我们大伙儿留下来怎么办,金哥儿我会想你的!你舍得我们吗?你舍得阿姐阿哥们吗......”另一个七八岁小厮,名唤小犬的,说着就眼泪汪汪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玉姐揉揉小犬的头:“我突然想到一条好计!这计使好了,咱们不仅能有一个安安稳稳、江阴捕快不敢招惹的安身立命之所,还能赚它一份万贯家财!”

      孩子们都听愣了。“计将安出?”阿汲学着说书里面的词儿,文绉绉地问她。
      “就从这里出!”玉姐把手里的喜帖拍到桌子上。
      秀娘现在正在学字,最喜欢认字,忙凑过去看,一眼看到喜帖正中的两个名字:裴殷,陆称心。

      “我与这陆氏称心小姐年岁既相当,据这人说容貌还很相似。那她嫁得侯府,我如何就嫁不得?”玉姐笑吟吟地道。
      “阿姐是想凭这婚书混进忠襄侯府去捞一票?”小四儿细看了婚书道:“这可是实打实的高门大户,不是好糊弄的。”

      “刚我已与这色胚套了话。” 玉姐方待说话,又先命小四把地上的陆梧声拖了出去,以防他昏迷中听进了只言片语走露消息,这才与孩子们把计谋细细道来:“这忠襄侯府这般这般.......咱们那般那般.......”
      “阿姐太厉害了!”听了之后,孩子们一脸的惊喜钦佩。

      “风险太大了,到底咱们对这侯府的根底一无所知。”小四儿和阿汲对视一眼:“少不得到了京城细细打探一番。”
      “莫怕。见机不对咱们开溜就是。”玉姐嘴上这般说,心里想的却是,谁说我对忠襄侯府一无所知。

      前世,她可是在忠襄侯府旁一墙之隔,渡过了人生最后两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仙人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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