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端翁

5、第五章

　　周五早上，言欢欢上完第一节课就说有事情，逃课走了。冷春燕一个人，也没有心思去自习室——一连五天的高强度学习，身体已经发出需要休息的信号——便一个人搭公交回了家。吃过中午饭，坐在客厅的三人沙发上小憩一会，睁眼看着阳台外烈日炎炎的蓝天，听着干燥的车轮滚动刮地的声音，手指不自觉的抠沙发破洞里的海绵，忽然有种寂寞和苦闷涌上心头，那些刻意不去想的现实，那些用忙碌挤掉的念头，跟万花筒似的轮番在眼前交错浮现，爱情，工作，家人，年龄，未来，一切都虚无缥缈，一切都叫人惶恐。低落的情绪一旦占据人心，多积极向上的心态都会瞬间崩溃。望着手边中英文翻译的书，冷春燕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努力也许都是无用功。她叹一口气，颓然瘫倒在沙发上，辞职的后悔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如果没有辞职……如果没有辞职……
　　这时候，手机响了。冷春燕从小茶几上懒洋洋地抓起手机，一看是彭钊，立马坐直身体，像听领导的指示。
　　“喂！”冷春燕控制不住的兴奋，前一秒的那些失落后悔，顷刻烟消云散。
　　“喂，春燕，我出差回来了，你还好吗？”彭钊的声音略微有些尖，有些沙。她能想象他说话时故意的撇嘴，他有这个习惯。
　　“我很好呀。”
　　“你在家吗？”
　　“在家。”
　　“下午五点我过来接你，咱们一起吃晚饭。对了，上次你说要请你闺蜜，就今天吧，怎么样？”
　　“行啊，那我给伶俐打电话。你把地址发给我。”
　　“她住哪里？远吗？”
　　“南城。”
　　“这样吧，我四点来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接她。第一次请人吃饭，不能让她自己找去餐厅。”
　　“那好，谢谢你。”
　　冷春燕立刻给闺蜜贺伶俐打电话，那边一接通她就忍不住激动，贺伶俐想要见见彭钊，给她把把关，都说过好多次了，时间上总是不对。主要是彭钊忙，不是出差就是加班。
　　“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贺伶俐抱怨道，“自从你报了培训班以来，人影都见不到，电话电话不接，短信短信不回，微信□□也没有更新，跟被双规似的，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冷春燕哈哈一笑：“不就才一个星期嘛？培训是真的忙。不参加培训不知道，一参加培训吓一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糟糕，我们班上的学员个个儿的都很优秀，比我年轻，我压力大呀。”
　　“哎哟，培训的事情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再忙，也没有教学生的忙呀。我还是除三毕业班，还是班主任！再说打个电话，发个信息，聊个微信，花费不了几分钟呀，你就是不想联系我！”
　　“咱们一旦聊起来，是几分钟能收场的么？而且你初三早就放假了好吧？再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是白天，我都正在上课，晚上吧，你家老梁在，又不能通透的聊。凑到见面的时候一起聊也是一样的，我的培训就一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知道了！我就是一个人无聊，顺便发泄怨气。”贺伶俐哈哈哈一笑，声音清脆，“那你现在打电话是要请我吃饭？”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正是！不过是彭钊掏钱。”
　　“哦。”贺伶俐语气瞬间变淡。
　　“怎么了，不想去呀，还是不方便呀？”
　　“我为你不服。你说说你来森湖都小半年了吧？从你一上来我就说要见见这个叫彭钊的，看看是何方神圣，可是，硬生生的拖到了现在，他就不想请我吃饭，舍不得花钱。”
　　“哎哟，什么时候你也这么矫情了？先前不是时间不对嘛，我们有时间，你没有，你有时间，他不是加班就是出差的。他不是财迷，你放心。”
　　“燕儿，一顿饭谁都请的起，我倒是无所谓，真的。我是为你鸣不平，总感觉他对你不是很上心。他明明知道我跟你的关系，还这样推三阻四。想想你之前的那些男朋友，不管好的不好的，谁不是跟你处了最多两个星期，就跟我通电话，来森湖或者我下去你家，请我吃饭，唱歌看电影的？这个彭钊，真是，我就感觉他架子大。可能他以为他能考进市里的公务员，了不起，对你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没有没有。”春燕打哈哈掩饰，但她心里明镜似的，彭钊对他确实不上心。他们来自相邻的两个镇，没来森湖市之前，他在县城工作，她在县城旁边的中学，两人相亲前就相互知道对方，她知道他优秀，他知道她大龄未婚。相亲过后，不咸不淡的联系着，他忽然考进了森湖市里的公务员，单位名字响当当，在他的朋友和亲戚圈子里，算是有名的人物。介绍人也几次三番在她的面前强调，她对他便带着一种崇拜的心情。半年前，她能勇敢地辞掉老家的工作，来到森湖市，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追随他的脚步。如果她固步自封，继续留在老家那个小地方，她跟他便不会有半分可能；两地分居，她不介意，可是要他为了她一个小老师而两地分居，不现实。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他调进大城市之后，没有再联系她，可是听说她也进城了，他又兜兜转转欲说还休的开始找她聊天了。她跟他之间的感情很微妙，就是网络上的热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可她有虚荣心，她向她的亲人朋友们默认他是她的男朋友，至少让家人放心。她甚至幻想过挽着彭钊的手，从前男友们身旁走过的情景。随着年龄一天天不断的增长，这种虚荣心也越来越强烈，即使在闺蜜贺伶俐面前，她也不愿意承认他们之间的真实状态。这半年来的失意，打击，是怎么样扛过来的呢？就是靠幻想与他未来幸福生活的画面，勉强挺过来的。在她快要发不动引擎的时候，他时断时续的联系，是给她的幻想一次次的加油，鼓励她继续做梦。
　　“燕，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诋毁你男朋友，我是为了你好。”贺伶俐说。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先见个面，你好好给我参谋参谋。”
　　“行吧。吃什么呀？在哪儿啊？”
　　“他说四点来接我，然后我们一起过去接你。”
　　“哟，还过来接我呀！勉强有点诚心，那行，我在家等你们。”
　　挂掉电话，冷春燕还是有些难过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骄傲不见了，她对爱情的期望值也一点一点的降低标准，可是就像商场大甩卖，越降价，商品质量越使人怀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在男人面前，开始不自信，开始卑微。可是即使是那样，还是把那些她以为可以过一辈子的人弄丢了。如今的彭钊，看起来也是这样的结局。她想起来就觉得累，不想玩了，她想干干脆脆的，痛痛快快的，要么单身，要么热烈地爱，这样声东击西，忽冷忽热的似爱非爱，她感觉像是被鱼钩勾住了喉头，一味的跟着主人的钓竿伸长脖子，又累又疼，可是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反正还有比爱不爱更紧急的事情，先考虑生存吧，别的暂且放一放，稍后再细究。
　　她安慰好自己，就去衣柜里翻找衣服，比划来比划去，还是觉得周一那天早上言欢欢推荐的那条碎花长裙最拿得出手。可是这几天真是太忙了，一直都没有去买透明肩带。她慌慌忙忙地看时间，两点钟，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匆忙换上T恤牛仔短裤，套上拖鞋，出门去。
　　下午两点的阳光正是最毒辣的时候，滑溜溜的水泥地泛着无色火光，热气铺天盖地。冷春燕撑了一把粉红色的遮阳伞，挡住了阳光，却挡不住热气。时间紧迫，她基本是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中午时候的公交车也懒洋洋的，等了好久才来一辆。平时觉得四站路很近，那天感觉好远，偏偏开车的师傅在每一站停靠的时候，明明没人上车，没人下车，他也要停车，开门关门了，又不立即走，非得等嘴里的哈欠打完了，喝一口水再踩油门。商场里的空调凉快是凉快，可是像透明肩带那样的小东西，大商场里没有买，只能在街边的小饰品店或是塑料棚支起的小摊上买。店主摊主们坐在躺椅或小板凳上，有的睡着了，有的微微睁开一只眼，像射击选手瞄准目标，慵懒地问：“买什么？”
　　对男店主，冷春燕微微一笑，不回答。在一个胖得两颊往下掉的女店主摊前，冷春燕快速着急的问道：“有透明肩带吗？”
　　“什么？”
　　“就是文胸上面的两个带子。” “那不是跟胸罩一起卖的吗？”
　　“不是，是那种……”
　　“没有，上别家去看。”胖女人态度不友好。
　　冷春燕最终是在一家饰品店找到了肩带，看店的是个留着齐刘海扎着马尾的小女孩，不到二十岁。小女孩十分热情，向冷春燕推荐她们店里所有的肩带，还帮着春燕放在肩上试看哪一种好，冷春燕真恨不得把碎花长裙一起带来，穿上试试。一边试，一边想象这个花色的带子落在彭钊的眼里，会不会收获赞许和吸引力。她强调说要宽一点的，结实一点的，那小女生也没嘲笑，反而说：“姐姐，真羡慕你这样丰满的身材。”
　　“你还小，还会长的。”冷春燕一副长者的口吻。
　　“但愿吧。”小姑娘腼腆的笑。
　　肩带很便宜，冷春燕觉得只买两副肩带，对不起人家小姑娘的热情，于是又选了一个银饰的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选了一把牛角木梳，一板笔，两沓信笺纸。
　　回到家，已是三点四十，赶紧洗头洗澡，收拾房间，匆忙之中想起来要吹头发，自然干的发尾会外翻，整个发型看起来乱翻翻的。她自己没有吹风机，又打电话给言欢欢，找到了吹风机，在水龙头下把头发打湿了重新吹干。一切收拾停当，四点过七分。彭钊发来短信说路上堵车，恐怕要晚到半小时。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深深喘了两口气。她刚出门回来，知道外面的路况，不大会堵车。她强迫自己不去细究。打电话给贺伶俐，解释说会晚到半小时，贺伶俐呵呵一笑，说没关系。
　　彭钊到的时候是四点三十九分。冷春燕站在门边等他敲门，她拉开门，伸出半个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没正眼看她，脸上有些不高兴，随手抓起鞋柜上的杂志扇风，说道：“你房间真热，没有空调吧？哎哟，渴死我了，给我倒杯水。”
　　她快速在饮水机那接了杯水递给他。他喝一口，说道：“这天气，水也是热的。”
　　他坐在沙发上，终于看她了。她穿着那条碎花长裙，牵牛花花纹的透明肩带。他微微一笑，伸手扶了扶眼镜，一手扯了扯贴在肚子上的立领白色T恤，牛仔休闲裤，浅黄色休闲鞋，头发剪短了，眼镜似乎也换了，比上次看起来更精神。
　　“你换眼镜了”她问道。
　　“对，好看吧？这是钛合金的，很轻巧。暴龙牌的。”
　　“好看。”
　　“猜猜看多少钱？”
　　“多少”
　　“原价八千八百八十八，打八折。性价比高。对咱们近视眼的人来说，买眼镜跟买鞋一个道理，一定要好，要舒服的，千万不能将就。”
　　“是。”冷春燕忽然有些烦躁，眼前的这个他，也是好显摆的俗人一个，不是她想象中，或者说期待的那个样子。
　　“我的墨镜也是这个牌子的” 他在小黑挎包里翻了翻：“呀，没带上来，放在车里了。我的车停在小区门口，这边还安全吧？别有小偷呀。”
　　“你这样担心，那咱们走吧，我怕我朋友等久了不好。”冷春燕催促道。
　　“行，我再喝一杯水就走。受不了热。”
　　春燕在心里说：“一进城就矫情了。”
　　对他的失望，倒使她在他的面前自信起来，姿态也高起来；她姿态抬高，他反而注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