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端翁

1、第一章

　　天刚蒙蒙亮，昨夜定的五点半的闹铃还未响，冷春燕就醒了。睁着眼睛看微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子里来。
　　冷春燕的房间很小，床头紧挨着门。床是一米二的小木床，土黄色。床上一块凉席，一条轻薄花毛毯。床前一张四方的深绿色塑胶凳子，上面一个蓝白相间的小风扇，正呼呼地吹着风。床尾一张小书桌，桌子的左边高高垒起一摞书，小说，英文教科书，笔记本，长短不一，参差不齐。书堆上面一个笔筒，笔筒是用矿泉水瓶拦腰剪开，留下瓶肚子做成的，口子剪的不平整，里面装了几支笔和一朵快蔫儿的玫瑰花。一块小方镜子靠笔筒立着。桌子右边是一台黑色的手提电脑，电脑旁边晚霜，护手液，唇膏，眉笔，睫毛夹散乱放着。书桌前面一把灰棕色花布面料的椅子，椅背上搭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对着门的一壁墙的正中间是铝合金窗户，两扇玻璃窗。一扇窗开着，另一扇打不开，开关拉手锈迹斑斑。窗帘是有些发黄的乳白色的布帘子，纱布似的薄。书桌对面靠墙立着一个简易布衣柜，衣柜门的拉链没拉上，露出黑白红的衣服的下摆。布衣柜到门边依次是一个大红色的旅行箱，一个装了厚棉被的透明塑料袋子，两个叠起来的纸箱子，两个并排放的鞋盒子，一个盒子上是一双纯白的回力鞋，鞋面上盖着白色卫生纸。
　　冷春燕坐起来，摁亮电灯，把枕头竖起垫在背后，头靠在微凉的墙壁上，顺手拿起枕边的手机。查看一遍微信朋友圈，顺便了读了两条腾讯娱乐新闻，关于某女星疑似怀孕，某国某人被鳄鱼咬伤；点开□□空间，只有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医生放了一条才下夜班的更新。冷春燕想了想，在微信发了一条“为自己加油！早安，星期一！”的朋友圈，配上一双凉鞋，几片落叶的图。
　　闹铃响了，冷春燕下床，上身穿一件白色背心，下着灰白横格子短裤，裤腰绳在小腹上打了个蝴蝶结。她光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闭着眼睛，昂着头，任微凉清爽的晨风吹在脸上，齐肩长发轻轻扇动。窗外面，路上的车声逐渐密集起来。春燕迎着风，伸了个大懒腰，拍了拍脸。穿上床边的凉拖鞋，出门往右跨一步，咚咚敲隔壁房门。边敲边喊：“言欢欢，言欢欢，起床了！”敲了半天，没反应。冷春燕推开门，房间里一团漆黑，冷春燕摁亮门边的灯。言欢欢的房间是主卧，比冷春燕的房间大，床也是房东家的大床，比较旧，床头的黑色木挡板掉了好几处油漆。冷春燕对直朝半圆形大飘窗走去，拉开厚重的双层窗帘，亮光照进屋子里。窗前的电脑桌上，笔记本电脑，记事本，笔，化妆工具，空饼干盒子，橘子皮，咖啡杯，横七竖八。咖啡色皮质电脑转椅子上堆满衣服，地上到处是书，脏衣服，袜子，小吃袋子。床对面的嵌壁大衣橱，棕黄色的两扇门大开着，里面有挂好的长裙，衬衫，有叠好的牛仔裤，也有胡乱放的各种颜色的衣服。衣橱前一个熨衣架，一件白色衬衫平平整整地躺在上面，熨斗竖起来立在旁边。床头柜上一盏浅黄色的小台灯，手机充电器，充电宝，唇彩，晚霜，眼霜，抽纸巾，相框，堆的满满当当。冷春燕站在床边。言欢欢面朝里面睡着，一头长发散落在凉席上，鹅黄色夏凉被的一只角搭在身体中间，双腿微曲。
　　冷春燕一把掀开言欢欢身上的被子：“快起来了，五点半过了。咱们昨晚说好了的，今天要赶早。
　　“姐姐，我是真困啊，起不来。”言欢欢的大长腿一撂，搭在被子上，声音朦胧得听不清楚。
　　“一鼓劲就起来了。起来站到窗口去吹吹风，马上就清醒了。”
　　“我昨夜没睡好，太热，还有蚊子，嗡嗡叫了半夜。烦死了，我不起。”
　　“起来起来了！”冷春燕拽言欢欢的手臂。“你保证了就要算数。咱们还得挤公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呢，小姐！快起来，赶紧的。你又要化妆又要试衣服的，到时候我可不等你了啊。”
　　言欢欢伸懒腰，打着哈欠道：“要不，咱们今天旷课吧，明天再去怎么样？”
　　“那你旷吧，我得去，报名费那么多，我可不想浪费。”冷春燕说着转身出去了。
　　“真是的，不读书不学习能死啊？”
　　“看看我，你还不知道啊？不学习真的会死人！饿死！”冷春燕头也不回。
　　言欢欢闭上眼睛，立刻睡着。
　　冷春燕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描眉，往脸上拍水，抹乳液，涂上唇彩。经过言欢欢门口，站定，双手叉腰，喊道：“言欢欢！”
　　言欢欢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冷春燕哈哈一笑进了自己的房间。拉开衣柜，翻出昨夜准备好的衣服，V字领的T恤，乳白色的七分裤。对着小桌子上的小方镜子看了看，满意地拍拍胸脯，高声喊：“欢欢，起来了没有？快来看美女！”
　　言欢欢趿拉着兔子耳朵造型的拖鞋，头上别着兔子耳朵的发箍，一手叉腰，一手拍着打哈欠的嘴，懒洋洋地跺到冷春燕的房间，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春燕，冷冷地道：“姐姐，咱能穿得女人一点吗？这么热的天，你还穿牛仔马裤，待会你受得了啊？那天咱俩买的裙子呢？”
　　言欢欢一边说一边往冷春燕的衣柜里翻，手脚麻利地取出一条碎花纹的露肩吊带长裙，递给春燕：“穿这个，优雅漂亮有女人味，还凉快。”
　　“不合适吧，是去做学生，应该严肃点吧？”
　　“姐姐，是培训，就一个月的培训，面对社会人的培训。而且，就算是学生，就不能穿这个了？在我们学校，穿成这样的多了去了。”
　　“一勾腰，就曝光了。”
　　“那不正好么，不然，白白浪费了你这么丰满的身材。”
　　“这个露肩的，文胸要透明肩带，我忘记买了。”
　　“我有。”言欢欢准备回自己房间去，又转过头来，嘻嘻笑：“你那个，那两个，那么重，一般透明肩带恐怕吊不动。”
　　“你烦不烦？”冷春燕拍她背一巴掌：“不过，我也觉得你那花里胡哨的肩带不好用。得了，我改穿短裙，我还真怕热。”
　　“那今天咱们放学了去逛街，把肩带买回来。”
　　“再说吧，你赶紧的，我已经好了。就等你了。”
　　“顶多十分钟搞定。”
　　“得嘞，我等你二十分钟。”
　　冷春燕拿出几年前旅游时候买的双肩背包，往里放了一本中英双语词典，一本汉译英简易词典，笔记本，信笺纸和笔；钱包，钥匙和手机放在外面顺手的袋子里；把包背在背上，到卫生间里照了下镜子，回到房间里，拉开书桌的柜子，拿出梳子，唇彩，眉笔，镜子，一并放进背包里。一切准备妥当，言欢欢妖妖艳艳地出来了，到脚踝的黑白格子长裙，齐腰的栗子色长卷发，豹纹框无镜片眼镜，厚底高跟皮拖鞋，吊须子大黑单肩包。细嫩的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往上翘，亮晶晶的红唇。她往冷春燕面前斜斜地一站，一手叉腰，一手从上往下一划拉，尖着声音道：“我这身打扮能钓帅哥不？”
　　冷春燕瞟她一眼，微微一笑：“你不打扮也是美人，你走到哪儿，别说是帅哥了，就是丑男也会回头多瞧几眼的。”
　　“你真烦！严肃点儿，好看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要是你，就打扮个学生样儿，素面朝天最好，化什么妆啊？”
　　“你不懂了吧？咱们去的就是大学，大学生打扮的多了去了，不新鲜，不出众。而且，我掐指一算，如果不出意外，老师肯定得要求我们上讲台作自我介绍，面对全体同学，我就想留个深刻的印象。”
　　“行行行，明白了，你打算得很好！那咱们可以出门了吗？言小姐？”
　　“可以啊，马上就走。”
　　“带了纸笔没有啊？”
　　“这样的培训，带眼睛耳朵就足够了，再说，我要是估计得不错，你一定带了多份的，看你那鼓鼓的背包就知道。”
　　“态度不端正！既然不想学，何必浪费报名费呢！”
　　“舍命陪君子，为了你啊！”
　　“我谢谢你！待会请你吃糯米饭。”
　　她俩住的小区叫东郊园，在森湖城的东面，离市中心特别远，房子也不新，十几年的老房子了，是以前铝厂的职工宿舍，铝厂搬迁了，人也搬离了不少。东郊园离主路远，较安静，小区里老人多，大清早楼下就好多老年人，或三两个坐在亭子里闲聊，或遛狗，或锻炼，一派恬静生活的气象。
　　冷春燕和言欢欢踏着微凉的晨风，并肩走出小区。冷春燕兴致很高，欢快地道：“早上空气真好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最喜欢早上起床背书，记性好。后来我也鼓励我的学生早起背书。”
　　“睡眠不足不仅老得快，还是慢性自杀。”言欢欢不屑地道：“我就从来没起这么早过。”
　　冷春燕宽容地笑笑：“我知道啊。以前，每个早上甚至是中午觉醒来，总有那么几分钟沉浸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试图找寻梦境里的感受，或激动，或浪漫抑或伤感。今天早上，我一睁开眼就知道是几月几号，星期几，身在何处。”
　　“这又说明什么呢？”
　　“说明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个培训对我很有必要，很重要。我相信我的潜意识。”
　　“行，你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我陪你。”
　　“你最好了！”冷春燕挽着言欢欢的胳膊，两个女孩子一路笑声朗朗。
　　小区门口有一排门脸房，基本都是卖小吃的，小笼包，蒸饺，小虾米馄饨，兰州拉面，豆花饭，沙县小吃，羊肉粉，辣鸡面，豆浆油条，还有复印店，糖烟酒店，以及一个小药店。有一个戴花头巾的女人，几乎每天早上都出现在门脸房前面的人行道上，在一棵大树下卖糯米饭。那是春燕和欢欢两个女孩子的最爱。她们不仅爱糯米饭，还爱那个笑眯眯的，话语很少的女人。她们吃过许多家的糯米饭，火车站旁边，汽车站旁边，购物街口，几个大学校门口，没有一家糯米饭有那个花头巾女人做的好吃。糯米糯又黏，里面的馅儿有海带丝，鱼腥草，油炸花生粒，油辣椒，土豆丝，粉丝，黄瓜丝，胡萝卜丝，香菜，茴香，黄豆。其实别的家也差不多是这些配菜，但味道就是不一样。到底是什么不同，具体说不上来，味蕾的感受，有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花头巾女人见到两个女孩子朝她走过来，笑眯眯地，提前就开始包饭了。经常给他们包大份，价钱依旧是一块钱一份。
　　两个女孩一边咬着糯糯黏黏的糯米饭，一边疾步朝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离上班早高峰还早，街道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人少的时候，公交车也来的特别快。两人不费劲就上了开往森湖市师范大学的公交车，并且在最后边找到了座位。其实前面也有，但是根据她们的乘车经验，坐在前面的位置，往往坐不长就得给后面上车的老弱病残让座，还不如一开始就坐在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