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汝鄢行歌

31、第十章

　　既然已经查明北漠方是再启动了缚妖血咒，那找到那个代替北漠王的祭品就至关重要了。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也许这场战争还可以提前结束。
　　得知天机营要设立天坛供千雪施法，姒粤淡淡问了一句：“北漠王会那么乖顺地让你查出祭品的位置？”
　　“因为他不会想到是我来。”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姒粤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不纠缠，只是冷冷道：“要施法就施法吧，既然总指挥对自己的实力那么有信心，本将军也不会拦着你。”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翌日清晨，天师众催动术法建立起一座天坛；虽说时间人力有限，天坛建的比较粗糙，不如瀚京的四方天坛壮丽华贵，但仍是让闻天关的士兵看的连连称奇。
　　只是念动咒语就可以让黄土自己蠕动累积，这在常人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天坛建好之后以白灰刷过，正午时分千雪换了祭礼华服上台。她早晨沐浴梳洗，在正午敞亮的阳光底下显得熠熠生辉，洁净而又美好，往日看起来妖冶的脸庞也显得庄重静谧，底下的普通人看来都发出低低的赞叹，犹如目睹神女登台一般露出仰慕的神色。
　　姒粤站在不远处看着，然后微微露出古怪的神色——她看见那女天师赤脚华服、挥动祭扇起舞的华美模样，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今日的祭曲是《天问》。
　　千雪穿着雪白的外衫，里面的衣服透出鲜艳的红色；裙摆很长，逶迤拖在地上，随着她或旋转或飞舞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弧度；她额心点了金色的莲花，眼尾有着薄薄的红色，脸上笼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只能看清那双夺人心魄的金色瞳孔，仿佛阳光一般纯净。
　　姒粤的眼睛微微睁大，随着千雪的舞蹈，她终于想起这股说不出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二十年前百年国祀上跳《东皇太一》的阿苏来！
　　这个女人……这个传闻是阿苏来之女的天师的舞姿，居然和她一模一样！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吾告堵敖以不长。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长而拗口的祭文从她娇嫩的嘴唇中吐出，待唱完最后一个字时，她的舞蹈也戛然而止。祭扇拂过金盆的表面再缓缓掩盖，那盆中发出微弱的流水声，无风自动般起了阵阵涟漪。
　　台下所有人都还陷在恍若天人舞姿中不可自拔，千雪已经露出了含蓄而淡漠的微笑，缓缓移开了扇面。
　　原本倒映出太阳的水面中央扩展开一层层的波纹，波纹过后边显现出一副奇特的画面——
　　“哦……”她发出恍然大悟般的低叹。
　　只见水面中央有一个黑发重伤的男子被十八层锁妖链捆在地牢之中；那男子垂着头，脸上尽是血污，但仍然掩盖不住他的俊美相貌。他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纵使伤痕万千也表情平静。
　　锁妖链血光流转，仿佛在抽取他身上的妖力；而在他的脚底也浮现一个巨大的、熟悉的血阵。
　　——那便是缚妖血咒了。
　　画面左上呈现出四个大字：扶风地宫。
　　不足片刻，金盆便剧烈颤抖起来，水面沸腾一般炸出，那幅画也很快消散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原本昏迷不醒两天一夜的姒重英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快走！磨蹭什么！”
　　李阳月被捆住双手，后脑勺被重重一拍，只得脚下踉跄，装作十分疲惫又不敢不从的模样往前疾走了几步。
　　她现在和一群不知道是俘虏还是流民的人一起被几只堕妖押送走向了游锋城地牢；城中一片荒凉，她低眉看去，半分都看不出卫媛子曾经形容过的风情。
　　看来这座城已经彻底沦为人间地狱了。
　　想都不用想，这里的人肯定都是堕妖军补充的口粮；卫媛子失踪有三日了，希望她还平安无事。
　　李阳月一边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了过来；她心下一紧，随着其他人恐慌的目光朝后面望去，便见到两只堕妖扯碎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拖着血淋淋的尸体大口嚼着。
　　她皱了皱眉头，其他人却尖叫呕吐起来，然后被旁边的堕妖虐打几下：“叫什么叫！给我好好走路！不然现在就杀了你们！”
　　于是人群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低低的啜泣声。
　　李阳月把头埋得更低，以免自己失控直接开杀。
　　等她找到了卫媛子……一定会亲手诛杀这些堕妖的。
　　不过多时，他们就被集体推进了游锋城地牢之中。
　　刚刚进去就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李阳月有点不适地皱了皱眉，她因为是半妖之体，所以五感要比普通人灵敏许多；而且在她体内混合的又是巴蛇血脉，蛇类的嗅觉更加出色，即便是把妖力压制到了极限她也比旁人更容易受到气味的冲击。
　　可想而知这里死了多少人了……
　　她和前面五个人一起被推入一间空牢房，牢房虽臭，但好歹打扫过。地牢昏暗，但她出色的视力还是能看到周围凝固的血渍。
　　周围没有卫媛子，但她肯定就在这里。
　　不像同行人那般绝望惊慌的李阳月找了个角落站着休息，待到这群堕妖换班的时候再出去找人吧。
　　她现在需要一点时间小心查探这里堕妖的数量。

　　因为此处堕妖甚多，所以李阳月稍微放出一些妖气也不易被人察觉。她十分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大概摸清了地牢的结构和看守堕妖的数量。
　　上次大战虽然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漓国好歹是赢了，她听前辈说过两千堕妖几乎死了六成，故而此时游锋城堕妖军并不多，约莫有三百多人。剩下的人也许是在城外驻扎……
　　地牢换班之时大概有二十头堕妖，大部分品级不高，真打起来会有些吃力，所以她想尽量避免战斗，只要把卫媛子带走就好。
　　分别之前她曾经给了一个卫媛子一个玉牌，玉牌之中带有她的妖力，虽然微弱，但可以帮助她定位。
　　“东南方，过两个拐角，左下角的位置……”
　　李阳月在心中默念，然后睁开眼，露出与旁人一般无二的棕色眼睛。
　　——灭却师把妖力压制到十分之一以下眼睛的眼神就可以变回正常色，不过这个操作其实很难，普通灭却师几乎做不到。在目前的五千灭却师中也只有大约前十三名有这个本事。
　　李阳月目前排名第三，是灭却师中顶尖的高手；压制妖力虽然不难，但这感觉还是很不舒服，非常消耗精神力，最重要的是她的实力也直线下降，感觉也迟钝得多，很难保证能够完全探清状况。
　　不要出意外就好了，她想，然后走到那五个人面前，低声说道：“你们想逃出去吗？”
　　那五个人先是一愣，然后惶然地看向她。她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到牢门前徒手捏碎了锁链。
　　五人目瞪口呆，眼神里迸发出激动的光芒，但由于她之前警告过，所以都捂紧了嘴巴，在李阳月走后争先恐后猫着腰逃了出去。
　　至于他们能不能顺利逃出地牢，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李阳月把妖力解放到刚刚红眼的程度，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朝着卫媛子所在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途中的堕妖都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迅疾如风的身影，她每一次都在极其刁钻的位置躲藏，加上妖气和臭味混杂，这些堕妖实力又不足，让她得以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卫媛子所在的牢房。
　　玉牌的气息近在咫尺，李阳月眼神一黯，把围巾往上提了提，不然自己发出激动的呼吸声。
　　她从牢顶一跃而下，如同猫踩到沙地上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走近了那所牢房，轻松地将锁链掐断，看着里面那个缩成一团背对着她的身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卫媛子！”
　　她轻声叫着，然后轻轻扣住对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然后她看见了一张姣好的、熟悉到让人惊恐的面容。
　　“睿……睿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