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汝鄢行歌

30、第九章

　　“听说怀化郎将受伤了……”
　　“上战场的事儿，受不受伤谁说的准？她又是第一次来……”
　　“严重吗？”
　　“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可我看见天机营的医师都赶来了！”
　　“毕竟也是大将军的亲妹妹，你看大将军的脸色，简直能活剐了别人！”
　　“她是怎么受伤的？”
　　“不清楚，听说和天机营的总指挥有关……”
　　“重英如何了？”姒粤掀开帘子走近了病房，三三两两侍候的人便纷纷退开，让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在姒重英床前，“脸怎么这么白？”
　　她提紧了心，伸手去摸姒重英惨白的脸庞；越看越是心疼不已，布满粗茧的手轻得如一根羽毛拂过。
　　“回大将军，只是气竭力空之症——”
　　“只是气竭力空？！”姒粤猛地抽回手，一双暗沉沉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又被她竭力压制住，连声音都沙哑起来，“重英一向身体健康，再说，哪家的气竭力空会昏迷到现在！”
　　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然是压低了声音的咆哮，医师呼吸一滞，顿时不知道怎么接嘴好。房间里的人难得直面大将军的怒火，一时之间人人都只能避其锋芒，却见姒粤看向了一旁候着的庄安，沉声道：“怀化郎将是怎么倒下的？”
　　庄安受的伤其实比姒重英严重，他这会儿脸色也不太好，手臂上还缠了绷带；见姒粤恼火至此，自然不敢说出实情；正在犹豫之际，便听姒粤声音又冷了好几分：“好胆，现在连大将军都喊不动你们了？”
　　他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是何身份、对面又是谁，只能硬着头皮道：“回大将军，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重英君非要去找总……总指挥阁下，后来赶到的时候就……”
　　“果然，”姒粤怒极反笑，“总指挥呢？”
　　庄安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她凌人的视线，小声道：“……在天机营和广巫爻商量退敌之策……”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大将军掀了帘子出去了。

　　“您……可以确定吗？”广子平表情很严肃地看着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自然不是开玩笑，”千雪的表情虽然平和，说话却很有分量，“确实是缚妖血咒。”
　　“这……！”广子平手一抖，差点把军报弄脏；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忍不住叹到，“真是……这、这怎么可能呢！二十年前北漠王进犯漓国就是用的缚妖血咒，可当时这咒法确确实实被九天惊鸿阵破了啊！听闻他甚至被九天惊鸿阵反噬，元气大伤虚弱不已，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再发动一次？！”
　　“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遗憾的是，这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否则天下堕妖为何要为北漠王卖命？如果查探无误，那连堕妖妖君都出现在了北漠。”
　　广子平这回是真的惊掉了笔，正打算弯腰捡起，就听见一声巨响，转眼之间门已被大将军抬脚踹烂，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一柄森然利剑横在端坐的千雪脖子上，剑上血槽闪动着凛冽的光芒。
　　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失声叫到：“大将军剑下留人啊！这又是何意？！”
　　姒粤没搭理他，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千雪；广子平见她一身杀气，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仍是为千雪捏了一把汗，顿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刺激了姒粤：“大将军……大将军！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您——”
　　“误会？”姒粤极轻地问了一句，那剑刃又逼近一分，甚至快贴到千雪的皮肉，“你说，这是误会？”
　　“大将军真是爱妹心切，”千雪的身体纹丝未动，也不见半分惧怕慌乱之色，“我不打算辩解，重英君确实是为我如此，而我也已经手刃了凶手。”
　　姒粤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但此次敌军将领被她击杀确是事实。
　　她也不可能真的杀了天机营的总指挥，她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给对方一个警告而已。
　　“你以后离重英远点，越远越好！”
　　听到这番话，千雪的手指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她才回道：“大将军可以威胁我，难道也要这般威胁重英君吗？”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这是我们姒家自己的事。”
　　姒粤冷冷说完将剑抽走便离开了，千雪捂住自己的脖颈，广子平见状连忙跑了过来：“大将军伤你了？”
　　“怎么会呢？”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缓缓放下手，果然脖子上一片白皙洁净，没有任何伤口，“巫爻大人还是快把信送回天机宫吧。”
　　广子平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正打算把军报整理送出，突然听她说：“哦，对了，有一件事我险些忘记……发动缚妖血咒的人，我基本上已有眉目。”
　　“什么？！”广子平惊呆了，“不是北漠王？”
　　“您说什么呢？”千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奇怪地看着他，“您都说了，北漠王二十年前就被九天惊鸿阵重伤，哪有那个力气再去发动缚妖血咒？他只不过找了个祭品而已。”
　　“祭、祭品……”哪来的祭品那么强悍啊？！
　　“虽然不清楚对方究竟的什么人物……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一定是个拥有强大血统的半妖……就和北漠王一样。”
　　“那……千雪阁下可有探出那祭品的位置？”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千雪真的点了点头：“就在北漠王庭扶风……具体的地址还需进一步查探。”
　　广子平愣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年轻妖冶、难以捉摸的女天师，第一次有了“对方是总天师之徒”的实感。
　　不是出于流言或者身份，而是这般强悍到让人匪夷所思的能力……无不证明此人的深藏不露，以及身为绘无衣之徒的实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广巫爻了。”
　　“您、您要去哪里？”
　　“……”千雪的眼神黯了黯，“我去看看重英君……大将军说得对，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昏迷不醒。”
　　广子平听完这句话心情就更复杂了，天师千雪和大将军之妹姒重英交好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千雪此人实在孤僻，二十年来也没跟哪个同僚处得来过……她简直就是天机宫的一缕幽魂，如果不是身份太显赫估计早就被人遗忘了。
　　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交到朋友吗……而且还因为她得罪了大将军……哎，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了，但对方从不和他交流任何私事，这回也是这样，他还在纠结开不开口的时候她就走了。
　　之后千雪来到病房，里面的侍候的医官虽然不认识她，但大将军专门叮嘱过不许白发金眸的女人进去，所以也都十分注意。不过千雪也想到了这一点，索性用了一点幻术变换形貌，只说是天机营那边派来查看的人，对方见她相貌平平无甚稀奇便将她放了进去。
　　她进门之后走到姒重英床边坐了一会儿，用心音在对方耳边说了句：“快醒过来吧，重英君。”
　　多得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没有久留，免得叫人看出端倪。
　　只是走着走着，她便缓缓恢复成原本的形貌：漆黑的头发从发根一层层染白，平平无奇的脸也露出妖冶的原貌来，一身白衣动如蝴蝶振翅。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家里的小院子。
　　这个季节……家里的芍药、琼花、四季海棠应该都开了……哦，对了，池塘的睡莲也开始绽放了吧。
　　她想到这里，微微抬眼，便看见一片荒凉肃穆的闻天关，听见狂风吹过城墙发出的尖啸，轻易就粉碎了那些温柔暧昧的薄红色。
　　千雪伫立在青灰色的城墙之下，举目远望，记忆里那些麻木的景致突然就有了柔软的味道，在风沙的刮擦下渗出从未有过的甜美来。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居然史无前例地想起家来，想起那些和重英君正对而坐、吃茶赏花的悠闲日子。
　　她想，所以你要快些醒过来，重英君，待此间事了，我们再回瀚京……再一同休息谈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