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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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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早晨来得晚,邢慕昭醒的时候外面还是星星点点的黑。她住的地方是老建筑片区,躲在繁华市中心后面。市政府虽说要重建,但几年来都未着手,早早地写在墙上的“拆”字也被时间剥落得不成样子。老房主们大多买了新房,在一两年前就搬出去了,而这里的房子基本都租给了背井离乡的年轻人。邢慕昭已经毕业快满两年,工作换了几次,恋爱谈了几次,但都无疾而终。如今,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做梦买彩票中奖了。
她开了灯,屋子变得通透。房子不大,几乎是一望到底。卧室对面是客厅,厨房紧挨着客厅,只有卧室与其他房间有着一墙之隔;盥洗室就在卧室旁边,面积不大,像是从卧室挖了一隅来作为盥洗室似的。她打个呵欠,揉揉眼走进了盥洗室。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虽然不怎么相信,但出门前她还是决定将呢大衣换成羽绒服,还外加了一条毛围巾。她很怕冷。
这已经是辞职以来第五次面试了,邢慕昭有些绝望。从那家小小的杂志社辞职后,厄运似乎就一直缠着她,接连面试好几家公司都被拒,说什么他们只收211、985的学生。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嘁”了一声。
出租房楼下有一排早餐馆,卖些稀饭油条和其他东西。她经常在一家叫作“胖婶早餐”的馆子里吃早饭。那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有些微胖,终年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裙;她为人和善,手艺也好,平时光顾的人一直都不少。邢慕昭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拿出准备好的资料,说:“胖嫂,一笼酱肉小包,一碗稀饭,嗯,再加一根油条。”她忙得都不抬一下头,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时间。
饭馆内的电视正在播放卫视早间新闻,主持人是现在大火的薛承善。邢慕昭用眼角刮了一眼便又低着头背那些七拼八凑凑起来的文字了。
“哎呦,为什么老是记不住……怎么办哪……”她双手抱头,低头轻声嘀咕着。屋外开始下起小雪,洋洋洒洒更是凄冷着世界。“胖婶,麻烦快点,我赶时间。”她向馆里老板招了招手。胖婶手里忙着,答到:“好的好的,马上哦!”
时间快指向七点半,馆子里忽然安静了一阵,只那一霎那,一切就恢复了往常。邢慕昭轻轻放下手中的资料,起身走了。
“诶,小姑娘,这好了呀,你不吃了?”胖嫂刚把稀饭和一笼包子端在桌上,结果没想到邢慕昭一言不发地走了。看看她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那些资料,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些也不要了?唉,现在这年轻人忙起来连早饭都顾不得了啊……”随后她又把那稀饭和包子撤了,还把邢慕昭的资料收在一个箱子里,以便她回来的时候来取。
邢慕昭脚步匆忙,红灯亮起也没有停下脚步,惹得路上的汽车叫个不停。她恨不得立刻飞到电视台,这样或许就能阻止快要发生的一切了。
街头上的早间新闻依然在播着,她低头看了看表,如果不出她所料,剩的时间还有不到两分钟。她的心跳得有点快了,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就近选了一处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那是一栋百货大楼和一个酒店之间的小巷,巷子里还积了一层薄雪。她看了看两边,迅速闭上了眼。经过的一路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大着胆子走进巷子,但刚走了两步就被一只从窗里窜出来的黑猫吓得捂住了胸口,他壮胆似的骂了那黑猫一句便退出去了。
可她还是没能赶上。
为不引人注意,她出现在了演播室一个暗黑角落里。看着演播厅里正在报道的薛承善她径直朝他走了过去。一位工作人员刚好看到便一把将她拉住,问:“你是谁?想干什么?”其他工作人员闻声全都转头看着她。她也不回答,甩开那工作人员的手打算继续向前走。众人立刻将她围住。她握紧了拳头,准备冲出去,却不料薛承善已经开始播报梁沥生被绑的新闻了。
她悠悠地转过身来,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微微张口:“如果他死了,你们都得给他陪葬”。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反而给了在场一些人莫名的恐惧感。她说完便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一群人。早间新闻也在此时完毕,薛承善理了理资料,走下演播室高出的那一阶。
“导演,刚刚那女孩是谁啊?”薛承善脱下西装,助理拿来了他的大衣。
“不知道,可能是梁沥生的死忠粉吧!还说什么到时候梁沥生出事的话要我们好看……呵,现在这些人还真是不可思议!”导演摇摇头,冷哼一声。那导演不高,身上没什么肉,瘦骨嶙峋更显得他那颗毛发稀疏的头大;他眼睛很小,总是一副在打瞌睡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粉丝?我看不像,她太冷静了。”薛承善想起邢慕昭看他的眼神,他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想了想,又说:“她给我的感觉就是想阻止我们播这段,但我们也是刚得到消息啊,她怎么知道我们会播呢?还有,她是怎么进来的?”薛承善说完低头看着导演。被他这么一问,导演也觉得事情不对头,但他实在想不出原因,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头。那是他的习惯。
“我去监控室看看。”薛承善穿上大衣,扯步离开了。
“诶……”本来还想交代一下工作,但看着薛承善的样子导演也只好作罢,他“啧”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或许是有了兴趣,他交代了两句也转身出了演播厅。
监控室的工作人员明言拒绝,导演见了,凑在那人耳边悄悄说了什么。薛承善不语,大概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说完只见那工作人员立刻换了态度,好言好语将他们请了进去。
监控室里四面八方都是监控图像,工作人员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看见有人来了,更加肆无忌惮地打起呵欠来。
“帮我调一下今天早上七点到现在的监控。”薛承善盯着电视台大门出口监控的画面,正好看见邢慕昭从门口走出去。
翻来覆去找了好几次必经之路的监控,但都没有收获。薛承善开始皱眉。
“真是活见鬼了!”导演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呵,有意思。”薛承善站起身,把双手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他看了看门口的影像,那人早已消失不见。
出电视台时邢慕昭就傻眼了,不知所措地左右挪着步子,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才发现自己仅几分钟时间就到了相距早餐店有着半个小时路程的电视台。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周围,但一切还是如往常。难道是梦?她拍拍自己的脸,又使劲掐了一下,但疼痛感立刻浮现。不是梦,那又是什么?她努力回想着从起床那一刻开始的所有事情,但都只能回想出在饭馆的时候,连怎么出的饭馆都不知道。她决定面试完之后去问问胖嫂。眼看要到面试时间了,她也没再继续深思,迈开腿打算离开这里。可刚迈开腿,她就听见一个陌生女声在跟她道谢,还特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恐惧感立即浮上脑海。
她站住脚,双手紧紧捏着帆布包的带子。她惶恐地看了看四周,但路过的人都匆匆忙忙,不像是会发出那种温慢声音的样子。她皱了皱眉,手心里附上一层凉汗。
“大白天的,应该没鬼吧……”她默念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咽了一口口水。
“我还会来找你的。”那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啊――”邢慕昭呼吸紊乱,慌乱地转动着眼珠子,听那声音说完便立刻捂着耳朵尖叫着跑了,行色匆匆的路人们这才回身过来看了她一眼。而她身边的那一点绿光,萤火虫的样子,忽隐忽现地翩跹在她身后。
她心里怕得要命,想着之前做过的那些亏心事越发觉得是鬼找上门了。她疯一样地狂奔,跑到看不见电视台的时候才停下脚步。停下之处刚好有把公共长椅,她扶着那椅子双腿发软地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得刺骨的天气里,她身上冒着一股寒冷的热气。她取下了围巾。面前的树上挂了些许雪,她仰头,一团一团的白气接连消失在空中。忽然,一片冰凉落在的脸上,她一个激灵,迅速站起身来――裤子被椅子上的雪打湿了。
离面试公司还较远,走路可能赶不上,她理了理头发,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街边准备打一辆车。等招到车的时候她却迟疑了一下,对那师傅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坐了。”说完她撒腿就走,也不管那司机在车里骂着“神经病啊”。她多走了几步,去了公交站。
邢慕昭投了币,放眼车厢内已经没有位置了,车内有些吵吵嚷嚷的。她习惯性地往后走,一位大婶抱着一个大概几个月大的孩子坐在前面,她走过时,那孩子笑呵呵地伸手去抓她身后的那东西,眼睛一直跟着邢慕昭转动。那大婶见孙子高兴了,开始一个劲地逗他。
六站之后她下了公交车,准备再看一看这公司的基本资料时却发现包里根本就没有。“真是活见鬼了!”她有些着急,眉头也随之紧皱。“不是鬼,是劫。”跟着邢慕昭下车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邢慕昭听闻转身看着他,只见那男人穿着不合身的灰色羽绒服,头戴着一顶酒红色的针线帽子,手里还拿着类似佛珠的东西。
“劫?什么意思啊?”她不再翻东西,把包重新背好。
“想知道?”那男人凑近了一些。
“这不废话吗!”邢慕昭有些无语。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如果你想知道……”那男人背起手,悠然开口说到。然而邢慕昭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朝公司方向去了。“诶,小姑娘别走啊……友情价,六百六十六……那再打个折,算开张生意行吧?别走啊,那你说多少……”他跟了几步,步子麻溜着。见邢慕昭进了公司,他才面色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摇着头说:“劫啊,大劫啊……”边说着边走开了。不过走了一半,他又掉头回去,把一张名片交到那公司的前台,让她们转交给一个穿白色羽绒服、背黑色单肩帆布包的女孩。他想,生意还是要做的。
两个小时后,邢慕昭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她没被录上。
“刚才有人说要给你的。”前台把那张名牌递给邢慕昭。
她接过,看见名片上印着邢大师三个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其他的她也没仔细去看。只是看见“大师”两个字时她不由得不想起那个男人,于是她便问那前台,说:“他是不是戴着红帽子,穿着灰色羽绒服?”那前台点点头,想着自己没有给错人,还觉得有些开心。不过,当她看见邢慕昭愤愤地咬了咬嘴唇,并把名片丢进了垃圾桶,还低声骂道“邢家怎么会出这样的败类!”时,笑容就立刻僵在脸上,万分不解地看着邢慕昭走出公司大门。
邢慕昭坐了公交车回去。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了,只见那些工作人员在清理着路上的积雪。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座位旁边的人换了又换,她头靠着车窗,无助感忽然就涌上了心头。
下车后她去了“胖婶早餐”,她想,或许在那里她能记起些什么。馆子里没多少人,见胖婶闲着便问了她一些问题。
“我和你说话你都不回答我,后来我还在想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胖嫂说着还从抽屉里取出那些资料给她。
“没有,我是忽然想起还有事情……没事了,谢谢你啊胖嫂。”她接过那堆资料便走了。
回到出租屋里,邢慕昭把包扔在沙发上,脱了羽绒服。她拿出手机,准备给陆景真说今天所发生的事。哪知推送消息发的全是关于梁沥生被绑的消息。
“不会是炒作吧?梁沥生?谁啊?十八线……”念及至此她放下手机,看看时间,十一点过十三分,正好过了三个小时。随后她便消失在这间屋子,那点绿光也随之消散了。
事情是早上6点过5分的时候发生的。梁沥生和助理两人准备去片场拍戏,到小区地下车库取车时发现一个蒙着脸、穿着全身黑的男人靠在梁沥生的车上。梁沥生像是习惯了这种场景,从容地走过去。助理是公司随便分配给他的,名叫周坤妙,她胆子不大,见到那歹徒还拿着枪更是吓得直冒冷汗,她木讷地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走吧。”梁沥生双手放在裤子荷包里,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歹徒“啐”了一声,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布袋,抖了抖,将它套在梁沥生头上。
那歹徒看了周妙坤一眼,挥挥手,示意她离开,而他自己则开车载着梁沥生迅速消失在车库。周妙坤站在原地,浑身发着抖,手忙脚乱地拨通了梁沥生经纪人的电话。
“老张,老、老大出事了……”报完信,她立刻赶往经纪人所在地。
“报了吗?”她一进门便问。
“没呢,别担心,这种事情不用惊动警察。吃吗?”老张从面包机里取出刚烤好的面包,香气立刻充满了周妙坤的鼻子。
经纪人名叫张宪文,三年前在他的打造下,梁沥生成为公司最被看好的新人。可是,在梁沥生快要爆发的时候却传出他吸毒的消息,一时间,几乎所有的通告都被迫取消,走上银幕的机会也就此丧失,不久就被公司雪藏了。张宪文看人很准,再加之梁沥生曾对他有过帮助,所以即使在梁沥生最艰难的时候也未曾离开,依然尽心竭力地为他找角色。
“你还有心情吃饭呢!我都快急死了!”周妙坤嘴上说着不吃,却自觉地走到厨房拿了两片吃。
“这才对嘛,接下来都是恶战,空着肚子怎么能为你老大战斗呢?”张宪文拿了几片面包就往外走,见周妙坤没跟过来,回头对她说:“你还打算在这儿吃完再走吗?”周妙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剩下的都装进了保鲜袋里。
“对了,在来的路上我想了想,这件事不能让媒体知道。”周妙坤说。
“说来听听。”张宪文关了门。
“你想啊,媒体知道了一定会大肆宣传,而歹徒说不定只是给老大一个教训,但如果经过媒体的造谣生事,说不定就刺激到歹徒,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周妙坤按了电梯。
“不错,所以这件事一定不能透露出去,我们先去找承善,他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你现在通知片场导演,说沥生病了,今天就停沥生的工一天,反正那支MV也将近结尾了。”电梯开了,他们走了进去。
“那今天要救不出来怎么办?不可能一直找借口吧,他们肯定会怀疑的,还有,你为什么不报警呢?这可是绑架啊?”周妙坤说。
“不会的,这两年来你老大经常莫名其妙地被人暗算,只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绑架还是第一次。”张宪文双手抱胸,云淡风轻地说。
“那你们招聘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啊?不会是招惹了什么□□之类的吧?”周妙坤有些惊讶。
负一楼到了,他们出了电梯。
“那万一这次并不是原来那些人所为怎么办?”周妙坤忽然停住脚,看着张宪文的背影说。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见张宪文的身体明显僵了僵。
“快,上车!”张宪文悠闲的语气霎时变了,他狠狠地拍着方向盘出气,怪自己掉入了温水煮青蛙的陷阱里。周妙坤一坐上车立刻报了警,并且特地强调了两次不能透露任何关于受害人的信息。
一路狂奔,车急刹在警察局外。张宪文被情绪所左右,还没看清状况便急着下车,还好周妙坤拉了他一把。因为警察局门口已经堆了一大群记者。
“怎么会有这么多记者?”周妙坤不可思议的望着车窗外那人头攒动的黑压压的一群。
“妈的!”张宪文再一次愤懑地打在方向盘上。
“现在怎么办啊?”周妙坤急得在座位上惴惴不安。
张宪文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之前不是说好不能把消息放出去的吗?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出事了谁负责!”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额头上却有青筋凸起。
“你们最好确保他没事,否则等着老子的律师函!”他挂了电话,双手掩面。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紧张,生怕梁沥生由于自己的大意出事。
“他们怎么说?”周妙坤问。
“说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张宪文闭着眼,靠着椅子,身体向后仰着。
“这么短的时间,这些记者是怎么做到的?那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办啊?”
“先去小区调监控,然后再想想如何对公司解释。”张宪文坐好,启动了汽车。周妙坤看了看表,快到7点了,各大卫视的早间新闻要开始了,她除了担心就是祈祷自己不是一语成谶。
可那片停车库的摄像头全部被损坏,从凌晨三点多开始就没再记录了。而根据周妙坤的被吓到的零散记忆,根本推不出是不是旧人所为,张宪文急得直揉眉心。
消息一经播出,各大娱乐版面的头条都是梁沥生遭绑一事,卫视新闻也相继滕出时间来报道,甚至有栏目以这件事情作为导火索来讨论近年来城市犯罪率上升的问题,而这些都在无形中加快了歹徒撕票的可能。张宪文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他忽然想起早些年娱乐圈一位男演员女儿被绑的事情,当时他的女儿只有十岁,正是因为媒体的大量报道触及到了绑架犯的神经,将她抛尸城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男人跪在媒体面前痛哭的样子。他不恨媒体,只是恨趁此行不义之事的媒体人。
从被绑一直到十点,几个小时都没有收到来自歹徒的电话,不管是警方还是公司,几乎所有人都摸不透他绑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只是单纯的杀人灭口,根本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威胁?更不可能,那只会将歹徒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境地中;难道是钱?但梁沥生一直都没火起来,近年来也没赚到什么钱,如果真是要钱,怎么也轮不到梁沥生啊!张宪文实在想不通,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原来那些人所为,那么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公司负责人白羽大概将事情处理完后就立刻通知张宪文和周妙坤到他办公室来一趟。白羽是一个长得精干的中年人,他平时就看不惯梁沥生懒懒散散的样子,要不是看在薛承善的面子上,他根本就不会给梁沥生进入公众视野的机会,再加上以前的丑闻都还没洗干净,现在又出了这样算不得光彩的事,白羽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张宪文和周妙坤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白羽气得将西装摔在地上,他的助理在一旁默默站着,像是习惯了这种场景。办公桌的对面有一套黑色真皮沙发,背对着落地窗;沙发前面是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摆了一套茶具。见他们到了,白羽扯扯嘴角,顺势坐在沙发上,他没开口说话,连空气不敢有一丝震动。
电话铃声响了,张宪文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喂”了一声就没再开口,见他眉头紧皱的样子周妙坤越发紧张,不由得拉住了张宪文的衣角。几秒后他挂了电话,说:“白总,他说想救人就拿五千万,在五福路的废家具厂。”
“五千万?”白羽似笑非笑地问。
张宪文不说话了,只一直盯着白羽的眼睛。
“他说五千万就五千万?谁她妈信他拿钱就会放人!”白羽从沙发起身,指着张宪文的鼻子。
“可如果不给,我们连谈判的条件都没有!”张宪文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风平浪静。
“那你们给啊,我阻止你们了吗?”白羽轻笑一声,缓缓道。
“我、我们一时间怎么凑得齐那么多钱?白总,算我们借公司的行吗……”周妙坤一时也急了,忘了在来的路上张宪文叫她不要开口的事。
“那如果谁出事都来公司要钱,谁还经营得下去?”
“现在是人命关天呀!”
“我还是那句话,他一天只会给公司惹麻烦,养他这个艺人,赔都赔死了,现在还奢望拿五千万去救他?凭什么?”
“负责艺人的安全本就是公司的责任,你这么做……”张宪文低声道。
“哦,看来你是忙糊涂了,从今天凌晨开始他就不是我们公司的艺人了,所以,他的生死已经跟公司没关系了。”白羽打断张宪文的话,从办公桌上拿起合约递给他。
“你改日期?!”他接过合同,看见上面写着“2016年11月23日止”,可他明明记得该是2017年。
“呵,犯法的事我可不做,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你们的那份再来。”
“既然没关系了,那你还叫我们来干嘛?羞辱我们吗?”张宪文垂下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不,我找你们是来算账的,他今天给公司带来的负面影响,你知道我得花多少力气去应付吗?他所带来的损失,我现在只能从你们身上止损了。”
“白羽!你还有没有人性!”张宪文气得不能控制自己,周妙坤紧张得拉了拉老张的衣袖,轻轻道:“别让事情越变越遭。”
“你他妈知道着急了,啊?以前你们急老子的时候呢!”
恰好在这时薛承善赶来了。自从接到梁沥生被绑的那一刻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奈何又在直播,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以致看到那个陌生女人想阻止的时候他竟分了心想去调查她。从监控室出来他才开始打电话,他也竭尽所能地调动了他所有的关系想把这件事压下来,可记者却如洪水猛兽般迫不及待地要将此事公诸于世,没想到忙来忙去,竟是一场空。他推开门问:“怎么样了?”张宪文转身,像是看见了希望。“绑架犯要五千万,我们凑不出,再加上跟公司的合约又到期了,他们根本就不管老大的死活了……”周妙坤眼里含了些泪,竟抓住了薛承善的衣袖。薛承善抽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打断她:“走吧,跟我去取钱。”张宪文看着白羽,退了几步方才转过身去跟着薛承善走了。
“妈的!”白羽没插上话,气得将抱枕摔向门口。
五福路废弃的家具厂是五年前失事的,爆炸声可谓惊天动地,但还好地址偏僻,民居很少。遗憾的是,当时厂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无一例外全部死亡。而这其中包括梁沥生的妹妹。
家具厂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不知道的人根本无法看出这里原来是工厂。现如今,只剩下些架子和一幢锈迹斑斑的铁屋立在雪地里,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晴的,照得地上、房上的雪如水一般凌波荡漾着发出点点阳光。
出于安全考虑,警方将张宪文和周妙坤换成了局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刚要迈开腿,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声音。邢慕昭转过身去,看见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两人手里还提着两个箱子。她不理,回身只顾往前走。
“站住!”其中一个低声呵斥着。那高个子男警走到她跟前:“这关乎人命,我不管你是谁,别在这里添乱!”
“就是因为关乎人命,我才没时间跟你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顿了顿又道:“哦,对了,如果你们真的想救他,为什么还要把消息放出去?”她面无表情,眼神直穿那男警的眼睛。
“不是我们做的,我们肯定会保护好被害人的信息,警察怎么可能这么丧心病狂!”男警也很愤怒,警察局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扣了帽子,没有证据,他们还口的余力也显得那样苍白。
“不是你们,难道还是歹徒?好了,不跟你们扯……把他换成我。”邢慕昭勾勾唇,看看站在身后的另一位警察,转过头来又对眼前的男警说。
“如果我说不呢?”
“你说歹徒绑架他会不会做些功课呢?比如,他知道助理是个女人?”邢慕昭看看手表,又说:“时间不多了。”
“我们当然知道!再警告你一次,快离开这里,妨碍公务你应该知道……”和他一起来的应该是个女警,可她却突然不舒服,疼得连站都不能站。当时车上又只有一个女警,无奈之下,行动组长只好临时换成了两个男警。
“那你们直接等着给他收尸吧。”邢慕昭打断那男警,眼睛一直盯着他的瞳孔,像是要从里面发出什么东西来。
“好……”高个子男警说。
“这不行……”那矮个子男警发话了,他双眉紧皱,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可以的,我在警察学院待过两年,没事的。”她看了一眼那矮警察的眼睛,浅浅一笑,然后从他手中接过枪别在腰间,手提着装着现金的箱子同那高个子男警一起走进了那铁屋。
梁沥生被绑在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上,嘴角的血已经干了。他背对着窗户,光线透过生锈的窗照在他的头上、身上,以致他整个人都散着白色。
歹徒带着面罩,只露出了眼和嘴。他个子不高,看上去很结实。他左手拿着枪,站在梁沥生旁边,恰好避开了那一隅光。
还好是一人作案,那男警想。他说:“钱带来了,可以放人了吧?”然后慢慢蹲下将箱子轻放在地上。
“打开。”歹徒将枪抵在了梁沥生的头上。
男警乖乖打开箱子,然后起身。
“我他妈要的是五千万!这里有那么多吗?”他扣动了扳机,右手摁着梁沥生的头,将他死死地扣在枪口上。
男警朝邢慕昭使了个眼色,她也乖乖地把那两个箱子打开。
“你他妈当老子不识数呢!这么小俩箱子能装五千万?”
“你先把人放了,我们再把剩下的补上。”
“放你妈的屁!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的小把戏?现在你他妈凭什么来跟老子谈条件!啊?”他又用枪用力顶了顶梁沥生。
“你别冲动,我立刻找人拿钱。”男警也随即紧张起来,眼睛死死地盯住歹徒的一举一动。邢慕昭见状不由得笑了笑。
“你笑什么?”歹徒不耐烦地问,见那男警在打电话又怒吼到:“给老子开扩音!”
“我笑我们制定的这个计划很蠢。”邢慕昭云淡风轻地说。
“什么意思?”虽然看不到歹徒的表情,但可见他只适合于动手,不适合动脑子。
另一边,侯在厂外的警察得到消息立刻提了钱向铁屋子走来。
“呵,他还真说对了,你们果然会这么做。”看见另一人走进来歹徒有些嘲笑地说。
“他?谁?”那高警察问。
“关你屁事!反正你们这帮警察也只有这些把戏了。”他偏头吐了一口痰,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放松。
邢慕昭忽地从腰间掏出枪,子弹上膛,瞄准了那歹徒拿枪的手。那高个子男警骂了声也迅速掏出枪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高个子男警说。
“他妈的,你们脑袋装的是屎吗!其他人看到这种场景还他妈这么淡定!”歹徒见那三人不说话便笑了笑,空气在这时开始紧张。
“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梁沥生忽然开口,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继而他又笑着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还有,我告诉你,要么你今天就杀死我,但如果你没开枪,那么他从此一定不会好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张涛。”梁沥生说完仰头,刚才满是阴影的脸顿时明朗起来。原来,还是旧人所为,但这一次就要将他置于死地,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
“闭嘴!”张涛声音有些发抖,他早该知道梁沥生会发觉的。
“你所有的把柄都在他手上,你如今放不放我都是死路一条。”
“那你就给老子陪葬!”
接连三声枪响,铁屋子霎时发出了震怒的声音。躲在车上的人全部向事发地点狂奔而去。风在脸上有点冷。
那三枪,一枪打在张涛的手上,一枪打在他的大腿上,还有一枪打在梁沥生头上。梁沥生,当场毙命。
“这他妈怎么回事?”行动组长愤怒得面红耳赤。
“死者好像和歹徒有什么私人恩怨,他一直在激他。”高个子男警解释到。
张涛被扣下,他流了很多血,血泊中能看到梁沥生不再起伏的身躯。邢慕昭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走近歹徒,将他的面罩揭开。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孔,竟有些不可思议。果然是张涛。梁沥生帮了他一次后他便觉得梁沥生要负责他的一辈子,当梁沥生让他搬出公寓自食其力时他便开始积怨,不合情理地将自己所有的不如意算到了梁沥生的头上,三番五次找麻烦,但没想到这次竟到了要杀人的境地。邢慕昭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邢慕昭和张涛几乎同时开枪,张涛那一枪打在梁沥生头上,邢慕昭那一枪打在张涛拿枪的手上,另一枪是那个高个子男警开的,打在张涛的腿上。等医务人员赶到时梁沥生的体温已经开始减退了。
他的尸体被运往了殡仪馆,准备第二天火化。
殡仪馆外人满为患,记者,粉丝,每个人都恨不得直接冲进去。门外拉上了警戒线,还有许多保镖在场维护秩序,但不管怎样,现场依旧是吵吵闹闹的。也有粉丝跑到公司去闹,给公司又带来了很多负面新闻,白羽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夜晚,梁沥生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僵得如块木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极了。
殡仪馆外的记者还没散完,稀稀疏疏摆了一地,冻得骨头都要脆了。
“没想到这梁沥生出名的方式竟是被打死,这也是挺稀罕的啊!”一个男记者笑笑,对摄影师说到。
“可不是,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了!”摄影师摇摇头,哈了一口气在手心,不断地搓着。
“你们能闭上那张臭嘴吗?对死者有些起码的尊重行吗?”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外面还披着军大衣的女孩儿说到。她是梁沥生的粉丝,手里还拿着梁沥生的照片。
“哟,怎么了,还不允许说了?公众人物谁不是大家饭前茶后八卦的对象啊?我们还在讨论他说明他还有点价值,哪天等我们都不再提起了那才是他最大的悲哀。”那记者把手放进自己的袖子里,围成一圈,抱住自己的腿。
“放什么屁呢!”那女孩站起身,清清嗓子,说:“花生们,这儿有人诋毁我们沥生,沥生尸骨未寒,这些就这样,你们说这过不过分!”话毕,本来安静的人群开始闹腾起来,开始时只针对那一个记者,后来慢慢演变成粉丝对战媒体了,乌鸦般地在夜里吵着。
夜很深了。
一个女人出现在梁沥生的房间里,屋子太黑了,她的脸很模糊,但依然能借着月光看出她是邢慕昭。
她探起手,指尖轻柔地划过梁沥生的脸。一丝绿光从她手中泄出,梁沥生脸上的伤随即消散,左侧额头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枪伤也慢慢愈合。房间开始亮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那光慢慢消失了,梁沥生的胸膛开始有规律地起伏着,邢慕昭勾了勾红唇便离开了。
第二天,阳光甚好。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走进屋子准备将梁沥生运往火化间,可当他们一走进屋子便看见梁沥生翻了一个身,他看起来有些冷,抱着身子不停地发抖。
工作人员吓坏了,一女员工不由得叫出了声。梁沥生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这哪儿啊?你们谁啊?”他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你不是……死了吗?”一男员工胆子稍大些,指了指梁沥生。
“哈?”梁沥生苦笑,下了床,将双手放进上衣荷包里。
“鬼……鬼上身!”一女员工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梁沥生,躲在一男员工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裳。她是个实习生,没想到一进来就碰见这种场景。
几个人无言相对,或许是都有同感便叫嚷着一起撒腿跑开了。梁沥生不解地耸耸肩,顺着安全通道走出了殡仪馆。
馆外的记者粉丝们依然还在,见了梁沥生,几乎所有人迟疑了一秒后便都留下设备转身跑了,只有些许胆子稍大的人跑回来拿走了自己的设备。梁沥生舔舔嘴唇,无语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