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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桃李千山 ...

  •   ————桃李千山———
      宿羽这一觉反而睡得极好,天亮了好久,他都没被海鸟吱吱呱呱的叫声吵醒,反而是被谢怀拍醒的。其实谢怀也没用力,但那种混着酒气血气和某种松针气味的香味对他而言十分醒神,他只闻了一小会,就懊丧地睁开了眼。

      谢怀见他一睁开眼就一脸怨气,心里突了一下,“怎么了?”
      宿羽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道:“丢脸。船上这么多人,人人都知道我拿不动刀。你真的讨厌死了,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一次两次都这样,以后我在金陵怎么混?别说金陵了,这船上我现在就混不下去——”
      谢怀的声音从被子外面传来,“今天停船。”
      宿羽继续说:“真没法混了,我都想跳海。李花花本来就特可怜我,你再这么一——”
      过了半晌,宿羽把眼睛漏出来,“啊?停船干嘛啊?”

      谢怀蹲在床边,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鼻子,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嘴唇,剩下的小拇指按住了他的下巴让他不能动弹,最后看着宿羽气得瞪圆了眼睛,满意地点评道:“长眼出气用。”
      宿羽一脚踹了出去,被他顺势一勾,握住脚腕塞了回来,整个人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满满抱在怀中,十分“游嘴好闲”地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一通,用冒出了青胡茬的下巴把宿羽扎得往被子里躲,并且逼问道:“爱吃海味吗?”
      宿羽只顾得上躲胡茬:“什么玩意儿?”
      “海味!快说!”
      宿羽急了,“你还不知道我吗?鱼翅不如粉条!鲍鱼不如蘑菇!海味再好吃能有烙饼好吃吗?!”

      谢怀无奈地压着他笑了一会,最后还是把他拎起来洗漱换衣服,挂在腰带上大摇大摆地下了船。今天航船休整,只有船员们跑上跑下,几个卫兵卡在船舷上看门,其他人全都下船解闷。连林周都和林颁洛、三伦凑成了一个鳏寡孤独的组合,十分谈不来地交谈着逛集市去了。

      宿羽昨天把谢怀折腾得不轻,本来昨晚往床上一躺,就觉得心灰得要死,研究了好几天的糊弄被谢怀一把戳穿了,按照谢怀的脾气,等到回了金陵,没准得把他晾个三五年,晾完三五年,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
      结果谢怀今天好像脾气很好似的,宿羽边走边回想自己的小九九,也觉得怪不好意思,十分配合,谢怀给买什么他就吃什么,连一大盒山楂丸他都接了过来。

      谢怀摇着从谢疆那抢来的黑骨金字折扇走在前头,他把山楂丸藏在袖子里,捏成一小块一小块,边走边喂野狗,还怕谢怀发现,没话找话,“这扇子挺好看,挺贵的吧?”
      谢怀把金字给他翻过来,“老二的。你看看。”
      那漆黑的扇面上用金粉写着谨细瘦削的两行诗,一行是“有剑任锈涩”,另一行是“有书任纵横”。字体简峻,貌似枯瘦,内含膏腴,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宿羽一边看,一边背着手扔山楂丸喂狗,嘴上赞叹道:“哇。好诗好诗。好字好字。”

      有人在他后面喊:“哎哟喂嘿,你们看那个男的怎么浪费粮食呢?”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怎么跟我们头儿似的?”
      一个老头回答:“等会儿,林大人你觉得他眼熟吗?”
      谢怀和宿羽同时转回头,林太医笑眯眯地笼起袖子,“我说什么来着?”
      林大人脚底下一崴,直接在驿馆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了,还做了个揖,“……对不住,眼拙。但是浪费粮食确实是不对的,侯爷,这个不能怪我,我本来就话多,你再在我跟前浪费粮食,那我哪儿受得了呢?你说是吧,那你……”

      宿羽默默从盒子里掏出一颗丸子,继续喂狗。谢怀堪称慈爱地嘬口哨,把全镇的野狗都喊了过来,质问道:“我们浪费粮食怎么了?你家种的山楂还是你家产的糖,还是你家妹子捏的丸子?”
      不知为何,林颁洛和林周同时猛咳一声,就像吃错了药似的,同时傻笑了起来。
      三伦说:“咋了?”
      林颁洛说:“我家妹子?我家没妹子啊……陛下?”

      谢怀从袖中摸出封信来,“林大人,有一件差事,你替朕去办吧。”
      林颁洛说:“好啊好啊,陛下请说,是什么差事?”
      谢怀“啪”地合起扇子,和信一起向前一递,“送西域大司马府上去。”
      林颁洛愣了一会,最后忍不住“嗐”的一声,“就这个,还用得着二品大员去送,陛下您也太瞧不起我朝送信小哥了吧?这要是个大活人,还值当微臣跑一趟,就一扇子……”

      谢怀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想送大活人?那把你自己也送去吧,甭回来了。”
      林颁洛难以置信,后退了一步:“陛下你说啥?”
      宿羽摇了摇头,“别装啦。”
      林颁洛也使劲摇头,细脖子被他摇得快断了,“不能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跟我们殿下清清白白,真的没有什么的!大家伙都知道的,是不是啊?”

      李昙和燕燕正跟简昭简昉师兄弟溜达过来,宿羽眼尖,大老远地就挥了挥手,“花花!燕燕!陛下问你们应该叫林大人什么!”
      花花和燕燕驻足对视,纷纷确认林大人应该是自己漏了馅,老老实实地齐齐行了个西洋鞠躬礼,“二嫂!”

      三伦立即一脸刮目相看的不可置信之情,林颁洛捂着脸平静了一会,终究觉得自己多年拼搏写奏折的硬功夫不能被谢疆这个混蛋玩意的名声给毁了,负隅顽抗道:“陛下,你听微臣解释,这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

      谢怀劈头问道:“大司马议定书是不是你写的终本?”
      林颁洛愣愣点头,“是啊。这有关系吗?这没有,陛下……”
      三伦说:“是啊,这应该没关系啊!”

      谢怀展开扇子,“那这不就是你的字?”
      林颁洛咬了咬牙,“是我的字怎么了,写个扇面怎么了?我还给韦明安写过呢!我还给燕大将军写过呢!”
      三伦说:“是啊,写扇面就怎么了?”
      燕燕探出头来,“你给我哥写扇面?他会用扇子吗?”
      林颁洛一挥袖子,“你不懂,送姑娘的。我还给宿侯爷写过呢!我还给李小将军写过呢!我还给太子爷写过呢!写个扇面怎么了?”

      他正气吞山河,谢怀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语速极快,“不可能,朕不可能错。开会那天,大司马议定书为什么是从你衣裳里掏出来的?”
      宿羽说:“那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他写的吗?他肯定自己揣着了。”
      林颁洛习惯性辩驳:“不是不是,我早就写完给他了,我是自己揣着的人吗?那不是那天我们俩起得太急穿错衣服了吗?不是,你们就说吧,写个扇面怎么了?!”
      三伦说:“不是,写个扇面到底就怎么了?”

      李昙已经没法听下去了,简昉捂住了简昭的耳朵,燕燕继续问:“我哥他不是去南境平乱了吗?军中都是男人,他送什么姑娘?还有谢小燕,他要扇面干嘛?”
      林周头都大了,摆手道:“燕小将军,您问谁不好,问我干啥?”谢怀伸手揽住宿羽,说声“得嘞,林大人一路顺风”,继续向前走去。
      只剩林颁洛在原地捂住脸蹲下。驿馆的小二问:“您要点啥?”
      他半天才抬起头,“……要匹马。”
      小二说:“得嘞,您稍等。”
      他蹲着补充:“哎!要最贵的那种。”
      小二很懂,掏出小本本,“能公报费用的那种吗?”
      林颁洛说:“是啊就是那种……”说完继续捂脸。

      继续往前走了半条街,谢怀又买了一筐子烤鱿鱼串,大伙一人一把铁签子,吃得香气四溢,使众野狗眼泛绿光。谢怀拍了拍宿羽的后脑勺,“配合得不错。”
      宿羽说:“您教得好。你们配合得也不错!”
      李昙林周等人带着节奏附和:“也是您教得好!”
      谢怀慈爱道:“大伙都是人才,可是人才也得学会看眼色。朕是教过你们的。”
      李昙林周拽着燕燕三伦和简昉简昭往后退,“陛下良师,包教包会!”

      谢怀和宿羽同时欣慰地点了点头,顺脚拐了个弯,沿着小镇上曲曲折折的溪流,向上走去。
      山势舒缓,溪流丁琮,烈日当空,水汽云蒸霞蔚,遮得重重朦胧后的苍松翠柏都恍惚如绣。再走几步,溪流在前方戛然而止,眼前一空,更高的山峰竦峙在天光尽头,眼前只剩一座平湖,湖面宽大,两岸相隔十数里,湖边巨石参差,只有两名老人,一东一西相对而坐,寂然垂钓。

      翠鸟拍打着羽翅划过湖面,宿羽在石头上坐下来,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挺好。”
      谢怀也坐下来,不过他这个人生性如此,以前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姿势都很要命,现在站是有了站相,坐没坐相仍然依旧,没坐一会,索性往后一躺,仰面晒着太阳,“挺好。”

      那两个老人一动不动,宿羽起初看得兴味盎然,过了一会,也往后一躺。仲秋的山石发凉,他也不管,就枕着谢怀结实的手臂,“还有两天就到金陵了吧?”
      谢怀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说:“你回去之后,要做好多事。”

      谢怀的声线原本清隽,却被他拖得懒洋洋,“南境上袁境之和燕于飞打赢了嘛,这个你知道……西洋的使者已经到金陵了,又得拟一份协定。完了给袁六和燕于飞指个婚,燕于飞太笨,委屈袁六霸王硬上弓吧……然后再整军,让陇州军镇守尉都。哦,我们在和阗议定了,让吴行北上,协理北济政务……还得重整梁州军,让李昙去。哎,你怎么想的,叫他花花?”
      宿羽说:“我们在陇州的时候就叫他花花。”

      谢怀又“哦”了一句,然后好半天没说话。宿羽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却听他问道:“你呢?”
      宿羽胡说八道了起来,“等我回了金陵,我学钓鱼,我一定会发财的。”
      谢怀快要笑死了,指着那俩老头,“那种钓鱼?行吧,回头我给你封个大湖。”
      宿羽别开头,“我不要封的大湖。”

      “那你要什么?”
      宿羽拿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在天空中比了个框,框住一片白云,“这样的就最好。就像在海上。”
      古人说,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
      此心曾有大志,到如今,万篇歌千觞酒,不如将心藏进云中,让睫毛为海搔痒。

      谢怀吻了吻他的发顶,宿羽抬起头,目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说:“那天你说我没想清楚自己是什么人。”
      “嗯。”
      “我没怎么想过。但我想过你是什么人。”
      “嗯?”
      “你是我这辈子都要追随的人。”
      弱水三千,有情人只取一瓢饮。而他何其幸运,能够拥抱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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