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锋》青衣未解

15、旧时学堂

　　到底是行至江南境内，不过酉时初刻，不论是尚在前方的那一条蜿蜒曲折向天际延伸的小小官道，抑或是层峦叠翠间不时从枝头跌下、飘落于泥淖的枯叶，沉沉的暮色都将之渲染上一层淡淡的暖黄色。

　　不久之前就是初秋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旬有余。

　　如今天光乍晴，墨染也褪去，模糊了天地之间颜色与边际的浅浅雾色亦渐消融于暖黄的暮光之下，山色亦渐分明。

　　自楚谕领命前去探寻钦天监夜观天象所述的“幽篁”地界到底身处何处，楚寻冰一行人已在这条四下寂寥、泥泞复生的官道上，整整又待了两个时辰。

　　淅淅沥沥的雨来得迅急且汹涌，雨滴落在屋檐如人到耳边轻声絮语般形成一道天青色的雨幕，将苍茫的天色再次掩映。

　　山崖寄雪，雾色朦胧。

　　将将在临近无人村落的一处偏僻地势寻得避雨场所的许陌，望着窗外那不过片刻便可雨消乍晴的天色，不由地轻啧了一声。

　　临近初秋，已是微凉。

　　若是以往，初秋的稻黄早已在雨色空蒙间象征着昨年一场瑞雪已期的丰收的喜悦；劳作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穿着蓑衣，立于小道之上，或是田梗之间，吆喝着还在农耕的家里乡亲结伴往回行去。

　　年少的顽猴因晚归片刻正心虚地接受着繁忙之际空出闲暇回家来的爹亲的教导；幼嫩的孩童流着哈喇子，捧着初秋的稚果在一旁笑得懵懂而又开怀；袅袅的余烟自屋顶的烟囱升腾而起，混在初秋的蒙蒙雨雾之中，逐渐向远而消融……

　　旧日的温馨和繁忙的农家之景依旧可见，而今却如同那自屋檐向上升腾而起的烟雾一般，渐行渐远，竟愈发得模糊了起来。

　　避雨之地破落，像是村中的学堂。

　　许陌触手可及之处还散落着三三两两的纸张，因着前些日子连绵的阴雨天气，卷入到泥泞之中，附上黄土，沾染尘埃。

　　上一辈子历经十数年战场的打磨和硝烟的洗礼，即便此处残垣和断壁上的痕迹早已被时间淡化其刻痕并加以埋没，许陌仍是从蛛丝马迹之间，探查出了些许此处曾被战火延绵的踪迹。

　　“公子，此处应是离得那莲塘小镇不远。如今细雨又起，不如暂避此处。待得雨尽天明，咱们再往那莲塘小镇行去。”

　　想来这场秋雨到底来得突然，不似前些日子那断断续续、连绵不绝的样子能够让人惦记上一二，倒是惊扰了不少路上的行人。

　　“那我们且将暂避此处。”

　　入眼即是朽坏的梁木及塌裂的泥墙，碎裂的瓦罐和着稀碎的泥泞四处散落在院中的每一个角落，墙角尽数盛绽的野花似尚有药香……无一不昭显着此处曾是一所药堂。

　　药堂与书院相连，中间只余一扇雕栏玉砌、样式精巧雅致的屏风遮挡。

　　如今那屏风早已不知去向，只余积年累月的泥痕，尚且证明着此处应曾有过一项重物，似是一扇屏风。

　　敛了眸中乍起的那一丝离愁，俞竫薄唇轻抿，向一旁侧了侧步，让开一条时年历久、青藓遍布的碎石小道来。

　　“公子，咱们快些进去吧！可莫再着凉了。”

　　被俞竫捡到之前，俞白甚至跟于大街上流浪的恶犬相争食过，平日里就宿在小巷子里头一辆被人废弃的木板车上。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不过如此。

　　如今他虽被娇养了些，但到底没忘曾经吃过的那些苦楚。

　　因此他也只想着快些到屋里头去，免得公子前些日子的病气还尚未完全除去，就又沾染上一场风寒。

　　“且来。”

　　听得一旁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惊扰得不胜其烦的清隽少年的念叨，俞竫一声轻笑，心境却不似少年那般为这场秋雨所烦扰，反而逸致高涨，颇有“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之嫌。

　　只是此处确是偏僻，若非那等有着明确的目的地和方向的人会因着大致的地势和方位来到此处暂行避雨之策……

　　似是不肯失了此刻这难得的雅致，俞竫循着记忆中的痕迹来到这一方院落的东南角，对着墙角那一棵仍是郁郁葱葱的八月清香笑说道：“在下俞竫，不过一游医耳。”

　　“只是不知足下，到底所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