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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秋柳 ...

  •   “堤边柳到秋天,叶乱飘。叶落尽,只剩得细枝条。想当日绿茵茵春光好,今日里冷清清秋色老……”
      村小学的孩子们正唱秋柳,童声清亮却丝毫掩盖不住李叔同词的悲伤凄荒。
      “哀而不伤。”自幼熟识词牌音律的白玉堂做过这么一句评价,那时候他多大来着?也就屋里那个正揪前座小姑娘辫子的淘气小子那么大吧,八岁或者是更小,惹得老师直夸他天才。
      展昭突然就想找猥琐何借根烟抽抽,可惜他根本不会抽烟,猥琐何也不会在学校抽烟,虽然猥琐何现在确实很想来根烟冷静一下――
      “展哥,咋办啊?”
      “不知道。”
      眼角余光注意到一旁跟教导员走来的校长主任和老师,展昭拍一下猥琐何肩膀让他注意形象;等几人走近互相握手打招呼的时候,展昭看着校长与猥琐何握在一起的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胖校长的手会沾上猥琐何手上的头油呢,还是校长会把油腻腻的肥爪子上的汗全都蹭到了猥琐何手心呢,这还真的很值得思考。
      班主任老师已经把正在上课的音乐老师叫出来了,那是个上了点年纪带着金丝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瘦弱的男老师,据说是从大城市来这里支教的。
      那位眼角带了些皱纹的老师绕过教室,刚走到展昭眼前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昭?”
      “您是……”突然被点了名的展昭有一瞬间的怔愣,可是马上他便认出了这位老师正是他幼时的音乐启蒙先生,当即惊喜道,“周先生!您怎么会在这,您不是回湖北老家了吗?”
      周先生呵呵笑着,透过镜片望向展昭的目光温柔慈爱:“退休了闲着也无聊,倒不如教教学生再发点光发点热,怎么,我的天才小跟屁虫没和你一起?”
      展昭无奈笑笑,这位周先生是尉迟燕苏秀儿,自己和玉堂两代四个人的音乐启蒙,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没错,偏偏脑袋里缺根筋,老觉得白玉堂是自己小弟――天知道白玉堂追在他屁股后面才不是为了讨好邻居哥哥,纯粹是欠揍!欠揍!!
      美好的童年总得有人追在身后叫你外号,就比如小展昭被小白玉堂叫了许多年“猫儿,臭猫笨猫傻猫三脚猫缺尾巴猫……”直到现在某白姓青年还是没改掉这爱好。
      “没有,我和玉堂十岁的时候就分开了。”屋里没有老师管束的孩子们已经开始吵闹,周老师正想敲敲窗让他们安静下来,却被展昭止住了动作,“先生,让他们闹吧……”这可能是那个孩子最后一次无忧无虑的与同学们闹在一处了。
      后半句话展昭没说,因为满面愁容的班主任正在与周老师说明情况,教语文的班主任很明白开篇点题在实际中怎么运作,所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咱们班安小涛他妈把他爸杀了。”晴天一个雷,硬生生地砸晕了年过六旬的周老先生,他茫然地眨眨眼睛看了看四处的人,又仔细瞧瞧展昭,终于发现了他的乖学生身上穿的是警服。
      再开口周先生望着展昭颇有些哭笑不得:“你瞧瞧我……”
      于是大人们很是忧愁的讨论如何在不伤害孩子前提下告诉他这个噩耗,而穿着便装的猥琐何冲展昭使个眼色就进了教室,很快安小涛就被他领了出来。
      班主任蹲下身子与男孩平视,很是小心地开口说道:“小涛啊,你爸爸今天不能来接你了,你爷爷奶奶说来接你。”
      哪知安小涛竟然是满脸的无所谓,甚至还有些兴奋:“我不要爷爷奶奶,我妈说她今天会来接我的,她还说我爸今天就死了。”
      闻言几个大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教导员皱着眉头跟周先生咬耳朵,班主任和校长不停使眼色,似乎状况外的只有展昭跟猥琐何。
      这孩子他爸是个酒鬼,回派出所的路上教导员背着手走在前面边说边叹气,偶尔不喝酒还是个好人,喝醉了酒就打老婆孩子,关键是他一天三顿得喝醉,也不怪他老婆要杀他,他儿子恨他恨到想让他去死。
      “可是他妻子为什么不报警?”问话的是展昭,而猥琐何莫名其妙地看一眼展昭,像是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报警有什么用,”很难想象这话居然出自一个警察之口,“警察走了接着打,打得还比之前更狠,好容易给他拘了七天,结果没等过夜他老婆被婆家逼着说后悔了要放人。”
      展昭无言以对,他没必要问为什么不离婚的问题,农村妇女的观念不过就是家庭和孩子,离婚对这些可怜的女人而言是一种耻辱――很可笑的想法。
      和沿途晒玉米的村民们打着招呼,教导员似乎完全没被今天的人伦惨剧影响到,反倒是展昭呆愣愣地看着一根腐烂发黑的玉米棒想着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会结下恶果,那还会不会任幼苗生长的奇怪问题。
      晚上下班还是白玉堂来接他,回家路上两个人情绪都不是很高,沉默一路,直到家门口展昭才开口说今晚我做饭。
      “你做饭能吃吗?”白玉堂对尉迟燕的美食至今阴影颇深,并且他默认展昭厨艺遗传尉迟燕,就像他会做饭是因为他妈会做饭一样。
      翻个白眼,展昭表示对他这种不以实践检验真理的行为深恶痛绝:“你少瞧不起人!”
      白爷怂怂肩,有人伺候吃饭干嘛拒绝,更何况他最近确实忙着呢。
      看着换下衣服就一头钻进书房的白玉堂,展昭难得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慢悠悠地换好家居服又慢悠悠地晃进厨房装模作样地穿好围裙,锁上厨房门打开油烟机,下一步……
      摸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不远处的白玉堂听着厨房油烟机的噪音有些担心展昭会炸了他的厨房,然而担心也不过是一秒钟的事,电脑上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代码组成一串密语;大体扫过一眼,白五爷很是不耐烦的嗤声,翻出手机白玉堂找到电话簿中“四哥”这么个名字然后打通。
      “蒋老四你管得太多了!”就这么一句话说完直接按下红色结束键,“啪叽”手机扔到桌子上白玉堂开始自己生闷气。
      电话另一头蒋平握着手机“嘿”一声,扭头冲着三哥徐庆说:“徐老三玉堂要是因为你那馊主意恨我我可跟你没完我告诉你!”
      厨房展昭与尉迟燕的对话也进行到了中场。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思想迂腐的农村妇女或许惧怕离婚,秀儿阿姨呢,她之前为什么不离婚?”
      “爱情吧,”说这话的尉迟燕也有些犹豫,在她眼里苏秀儿那有暴力倾向的前夫并无半分可取之处,实在没什么值得爱的地方,可苏秀儿就是对他死心塌地,“小昭,你在爱上哪个人之前一定要让妈妈知道,好歹让妈妈看看她人品怎么样。”
      “我会喜欢他只能是因为他很好。”展昭含糊着绕过这个话题,他还不想告诉妈妈说自己好像喜欢上白玉堂了;当然他自己并不确定,没谈过恋爱的展昭实在不知道他对白玉堂日溅膨胀满溢的感情该怎么定义――友情?同情?亲情亦或是爱情……
      母子二人又聊过几句便挂断电话,展昭终于打开冰箱门开始思考今晚吃什么。
      白小少爷从小挑食,小时候经常看见他妈妈捧着碗举着勺子在后面边追边喊:“糖豆乖,咱们吃饭饭。”而白玉堂则像猴一样满世界乱窜,冲他妈妈做鬼脸,直到被哥哥们捉住才会乖乖吃一口,赶上他少爷心情不好吃到嘴里再吐他哥一身也是经常的。这种情况持续到白家哥哥们向展晖诉苦那一天,据说展晖的解决方案是拽着小白玉堂喂了一口展妈妈亲手制作的佳肴――从那之后彻底治好了白玉堂不好好吃饭的毛病。
      拿出一把山芹和一些豆芽娃娃菜,叉烧肉之前已经腌制好了,打电话浪费时间太多,今晚就简单点吃日式叉烧面好了。
      下面的热水还没准备,烧水这时间急不得;而展昭则趁烧水的时间开始处理可能会用到的蔬菜。
      不知道秀儿阿姨给失而复得的“女儿”做饭的时候是什么是心情,可能是幸福到极点吧,所以当知道“女儿”只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的时候,她才会绝望崩溃到发疯。
      白锦堂并不是苏秀儿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叫糖豆豆,出生四个月就被摔死在家中的小女儿才是;就在刚刚尉迟燕还在骂苏秀儿瞎了眼,居然给那种男人生孩子。
      尉迟燕和苏秀儿都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这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同时人情世事一窍不通的江南世家小姐当年不顾家人反对偷偷跑到离家很远的汴梁上学,同样的决定不同的选择,一同长大的两个人最终还是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老土的英雄救美戏码,大小姐倾心街头小混混,不顾所有人反对在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给那混混生了个女儿;当时第一个得知她有了身孕的尉迟燕第一反应是哭,然后抹着眼泪就要拉苏秀儿去妇科医院堕胎。
      “秀儿,这个孩子你不能要,求求你了,跟我去医院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给我丈夫生孩子没什么错。”
      “你说什么?!丈夫?!你疯啦?”
      “不要告诉咱们家里人,至少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尉迟燕只好拽着自己男朋友胳膊要他去收拾那个小混混;她天真的以为警察是混混的天敌,而事实上展云卿只是摸着她发梢笑笑,告诉她说:“我不想做警察了。”
      没人规定说混混就一辈子是混混,但显然苏秀儿的前夫只能是个混混了,胸无大志也就罢了,他还在妻子孕期出轨找女人,而苏秀儿在一家乌烟瘴气的夜店找到他求他回家的时候他甚至动手打了人;当时苏秀儿扶着五个月的肚子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按着鼻梁止住血,看着丈夫搂着小姐离开,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呜呜哭着找到尉迟燕;尉迟燕看她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居然变成了这么一副凄惨模样登时火冒三丈,也不顾是半夜硬拽着苏秀儿去了警局,同样是那个晚上,苏秀儿的柔弱彻底俘获了白松那颗心。
      从那以后白松时不时的就会在苏秀儿眼前晃悠,他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房子借给不方便的苏秀儿住而自己窝在集体宿舍凑活,因为那个混混能提供给苏秀儿的只是一个破旧单人出租屋——这种八方透风的地方显然并不适合孕妇居住。
      结果那个混混把日常送温暖的白松当了冤大头,不时要求苏秀儿去找白松要些什么。苏秀儿自然不肯,而只要她说“不”混混就会发火,最后一次争执那个混混一脚踹到苏秀儿肚子上;一个小时后的产房外,尉迟燕趴在展云卿怀里哭着给家人打电话乖乖交代了他们在汴梁发生的一切。
      且不说苏秀儿父母兄弟是怎样的震惊愤怒与难过心疼,等医生终于出来告诉门口焦急等待的三个人说“万幸母子平安”的时候,白松与展云卿告诉尉迟燕在这里乖乖等着照顾好苏秀儿,两个人则直奔混混看的场子拽出那混蛋来带到角落一顿狠揍。
      甩甩麻痛的手,白松跟展云卿说:“云童,我不想做警察了,揍个人还得躲着。”展云卿白他一眼,“不干滚蛋”他说。
      “你说我有没有希望追到秀儿?”点上根烟,白松冲自己发小笑得像个傻子,而发小只是嫌弃的让他躲远点抽,因为尉迟燕不喜欢烟味。
      水在锅里发出烧开的咕噜咕噜声,展昭怎么也想不起来爸爸当时是怎么评价白叔的,总之是很难听,貌似是“有胆爱没胆追,怂蛋一个。”
      也不怪白叔没胆追,展昭心想,当时苏秀儿对那混混爱得死心塌地——最让苏家人和白松呕血的大概就是那混混做了那么多混账事,结果只不过是装模做样的在苏秀儿眼前一跪苏秀儿竟然又完全的原谅了他。
      白玉堂外公曾经戳着女儿脑袋边流泪边骂,不离婚是吧?你再受罪你看家里人还帮不帮你!
      “要是我妈那时候离了婚,她大概会爱我,要是我是个女孩,身上没有那块讨厌的胎记,说不定她也不会死。”那天晚上白玉堂躺在展昭身侧闷闷地说了这些丧气话,而展昭却坚持是他想多了,这一切与他无关。
      事实上展昭心里明白,白玉堂说得没错。大概是老天爷开了个玩笑,白玉堂右肩胛和那混混一样有个红色雄鹰样胎记,所以苏秀儿认定是白玉堂像她死透了的前夫一样害死了自己女儿。
      或许夕阳将它全部光辉晕成一只雄鹰昭示了白玉堂无拘无束的人生,白玉堂降生的那个傍晚没有血染的晚霞,只有一片铁青乌云在狂风中翻涌。
      第一滴雨水敲到窗子上那一刻,苏秀儿看到了那只红鹰,一瞬间她竟然瞪裂眼眶流出血泪,继而崩溃大哭——他又回来了,他又来折磨我了,他怎么还没死?我要杀了他!
      “那个混蛋不是遭报应出意外,而是秀儿杀的,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冷静的样子,一刀毙命,”或许是被盼着爸爸死的孩子刺激到,就在刚刚尉迟燕终于说了实话,“尸体是你爸跟你白叔一起处理的,毕竟是个道上混的,死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或许是察觉到展昭明显的沉默和不赞同,尉迟燕叹口气安慰他:“要不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下定决心放弃警察这个职业,不过你爸不准你做警察与当年的事无关,仅仅是因为阿晖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你……也别太倔。”
      秀儿阿姨有错吗?展昭开始处理叉烧肉,手中料理刀轻薄锋利,听妈妈说当年苏秀儿就是用一把料理刀割断了混混颈侧大动脉,换作哪个母亲亲眼看到孩子被丈夫摔得血肉模糊还会像她那么冷静地去厨房拿起刀子然后割断丈夫喉咙?
      可是,为什么要为这么个男人毁了自己一生,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痛快地结束暴力下的畸形婚姻,为什么要……迁怒于玉堂,他又有什么错?
      没空悲春伤秋,因为白玉堂不肯给他时间忧郁:“大猫,猫儿,展小猫你好了没有,快饿死了。”
      “好了,进来端饭。”
      嘻嘻笑着溜进厨房的白玉堂吸吸鼻子,一把搂住展昭表情夸张地赞美道:“香得我肚子都咕咕叫了,真看不出来啊展大厨。”
      展昭白他一眼,装作难过地叹口气:“我爹不给做饭我二哥又给断食,我总不能被我妈跟大哥饿死。”事实上展昭还是有些心虚,因为他只会下面,还是下那种有现成配料的面——手艺完美遗传他妈。
      万幸白玉堂不仅把面吃光光连汤也没放过,虽然叉烧面最重要的叉烧和高汤貌似是他之前就准备好的。
      晚饭后躺在沙发上直哼唧的白玉堂被展昭一脚踹到厨房刷碗,而展警官自己倚在门框上监工。
      “玉堂,过段时间去一趟村小吧,拜访一下周先生。”
      “周先生?”白玉堂眉头稍皱像是在思考这是哪个人,很快他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你说的是咱们那个音乐老师吧,他怎么会在这?”
      展昭在白玉堂身后点点头,就像认定白玉堂背后长眼能看到一样;他没回答白玉堂的问题,因为白玉堂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我今天去村小的时候,周先生在教孩子们唱秋柳。”一直在观察白玉堂动作的展昭看到那人身形明显一顿,然后是硬巴巴的一个“哦”字。
      不在乎是因为在乎到极点,所以回避一切有关母亲的话题——展昭才不信白玉堂会忘记年幼时窝在妈妈怀里一字一句学唱秋柳的时候——苏秀儿的温柔永远是白玉堂忘不了躲不过的梦魇。
      哪怕再不情愿,白玉堂还是站在了周先生门口行了学生礼,周先生眼角的皱纹弯出了一个温和的弧度,他看着白玉堂,帮学生理理有些乱的白色衣衫,很是怀念地开口说道:“当年还是个小鬼头,怎么也不肯好好上课……还是秀儿把你抱在怀里一字一句的教着才肯唱,你听听,就是这首秋柳。”
      教室里,孩子们认真唱着“风凄凄,雨凄凄”的离别悲词,在这萧瑟的秋里格外应景;周先生叹口气,透过白玉堂的脸也不知在看谁——他的眼神比李叔同词还要悲哀,过会儿喃喃似是自语又似叹息:“眉眼像爸爸,只有轮廓像秀儿……还有皮肤跟秀儿一样白也爱穿一身白……”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展昭有些慌乱地想打断老师的话,最终却只是握住白玉堂止不住轻颤的手,他还想告诉白玉堂我在你身边,却被那欢快跳脱之人脸上难得的死寂吓到。
      我什么都做不了,展昭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玉堂,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
      “展昭,你个骗子。”白玉堂的声音在展昭耳边嗡嗡作响,远远的像是来自天边。
      低下头,展昭不想解释,他不觉得自己骗了白玉堂,他只是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而已——
      白玉堂,我喜欢上你了,不是好像,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秋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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