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论者》百里流苏

17、第十七章

　　陆棠梨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医院，被郭斌好一顿嘲笑，“你这体检可回本了，瞧这大包小包的”。

　　言杨洋看到也乐了：“这是去扫荡了还是回乡过年了？”他伸手翻了翻陆棠梨带来的东西，“梅菜干？还这么大一罐！”

　　“市一院一朋友给的，她婆婆给她带的，言哥你要给带点回去吗？”陆棠梨说着就要给言杨洋拿。

　　“别别别，我一年也做不了几次饭，还是给主任吧！”言杨洋连忙摆手，每次下班他都是就着路边的摊贩随便吃吃，早午两餐都是在医院食堂，不怎么回家做饭。

　　郭斌听了也摆手，“可别给我，我老婆就爱在家自己做这些咸菜，家里腌的咸菜都吃不完。”又和陆棠梨说起她手底下的病人来，“之前才觉得曲亚文听话了点，也不在病房里闹腾了，结果今天一去就发现这家伙又演呢，又给我说要给家里打电话。”

　　陆棠梨有些奇怪，曲亚文一直不太好，倒不是什么智力和生活上的问题，而是他对自己的妄想坚信不疑，他也是老病人了也是因为精神分裂住进来的。

　　“他怎么了？不是前天刚刚打过电话吗？”封闭病房顾名思义是不让有家属陪同的，为了防止病人从病房里跑出去伤人或者自残，封闭病房的门通常都是单向门，有些则直接只能用钥匙打开，一个科室里通常要经过三道这样的门才能从科室外进到病房里。病人们打电话都是在护士站的小窗口得了医生的允许才能打。由于有些病人会借着给家里打电话的名义乱拨电话，所以不是每个病人要求打电话医生都会经常同意。

　　“你还记得他进来的时候怎么说的吗？”郭斌坐在位置上笑着问陆棠梨。

　　不等陆棠梨回答，言杨洋就抢着回答：“妈呀，小陆这个病人太个性了，我现在都记得他说他是清华毕业，学建筑学的，一来就给我们看他的建筑师资格证，我当时还真以为他是呢！”

　　“我当时也以为他是呢！他和我讲是他家里人针对他，我看他言谈举止还都挺正常的也差点漏诊了。”陆棠梨又朝言杨洋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他早不说他是清华的了，自上个月起他就和我说他是北大的，在政府机关工作了”。

　　“嘿”，郭斌喝了口茶，“他今天又想明白了，他清华毕业的，学校现在调他回去工作呢。今天还要打电话给家里人说让他们来接他回去呢。”

　　陆棠梨换好了衣服已经开始看昨夜的护理记录，看完记录又翻出今天做了常规检查的病人的报告看了看，大部分病人都没什么问题，有几个人的生化检查里甘油三酯和胆固醇含量比正常值要高些，她给他们改了改饮食。这几个病人也是老病人了，常年吃药又懒于运动，这两项指标高也是在所难免的。索性他们三餐都是医院负责，还能强迫他们偶尔清淡饮食，尽量营养均衡。

　　听到郭斌说曲亚文又要打电话急忙抬头追问：“主任你没答应吧？他前两天打电话的时候又乱拨电话了，打到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公司里去了，我当时就和他说这个周不准他打电话了，你可别答应他啦，不然他又得和我闹！”

　　郭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可没有应承曲亚文的要求。

　　封闭病房的病人打电话也得要医生批准才行，他们是不允许把手机带进病房的。一方面是怕有特殊癖好的患者侵犯到其他病人的隐私，一方面就是怕他们拿着电话乱拨胡乱说话。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安全原因，万一病房里要有个重度抑郁的患者，很可能将手机摔裂来寻求自残甚至自杀的利器。

　　陆棠梨边翻病例边和郭斌说话了解一下今天上午她手底下管着的病人的情况。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每天下午三点病人会统一到楼下活动或者去做些拍Ｘ光，Ｂ超之类的检查。现在是两点半，病人还在病房里，她得趁着他们还没下楼活动前赶紧进去看一遍她的病人，尤其是章秋萍。今天是她入院第三天，如果情况不错就可以把护理等级改一改了。郭斌和她讲了讲今天的哪些开了检查，让陆棠梨记得在病程里记上。陆棠梨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放下手里的病例就朝病房走去。

　　病人们午睡起来也没有多久，一看到陆棠梨进去，几个稍活跃的病人就围了上来，最激动最热情的当然还是柯霞，陆棠梨刚进病房，她就冲过来握住她的手。

　　“小陆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来？他们说你体检去了？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你也要住院吗？”不等陆棠梨回答，柯霞松开她的手，又去抓她的头发，“你头发好长啊，你今天为什么扎辫子了，我也想扎，你来帮我。”

　　说着又背过身去给陆棠梨看她的头发，她说话又急又乱，好在陆棠梨已经习惯了。陆棠梨慢条斯理的拉平自己的白大褂，开始每天的日常查房问话三连：“你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样？”，“吃饭怎么样？有没有上厕所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就这么问了一圈，得到的答案也都是“都好。”她又仔细的去看了看章秋萍，“有想你老公吗。”

　　“现在不想，他对我不好，我现在还有点烦他呢。”章秋萍和之前找于晓观打听消息的老郑还有其他几个病人围坐在小方桌旁打着牌。

　　“他怎么对你不好了？”

　　“他家里对我有意见，我不想和他过了。”章秋萍还是坚持认为张华一家想害她，但是情绪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陆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再过一阵子吧，你这才来了几天，我看你今天就好多了，再住几天，好了就喊你老公来接你出院。”每天几乎每个病人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章秋萍点了点头，她其实也知道今天不可能让她出院，只是和医生的查房三连一样，问医生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也是专科医院的病人们的日常活动之一，除了老年病房。

　　章秋萍接受这个事情，一直坐在她后面的曲亚文可没接受。在陆棠梨和章秋萍说话的时候他就好几次想插话了，只是看到陆棠梨压根儿没看他这才按耐住了自己，这时见到陆棠梨眼神看像他连忙陈情：“医生医生，我要回去工作了，我不能接着住在这里了，你帮我和我家里人说一下。”

　　“你要去哪儿工作呀？”

　　“我要回北大了，学校叫我回去教书，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得赶紧回学校工作，他们安排的很紧，我刚接到通知。”曲亚文说的有板有眼的，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还补充道：“这事郭主任也知道，我上午刚和他说了。”

　　“你和郭主任说了，郭主任同意了吗？”陆棠梨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她还挺想知道曲亚文会不会骗她的，最近她的课题就和这些病人掩饰程度与说谎有些关系。

　　曲亚文觑了陆棠梨几眼，犹疑了一会仿佛在衡量陆棠梨究竟知不知道答案一样，最终还是说了“他叫我问你。”见陆棠梨了然的笑了，就知道陆棠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连忙补充说明“但是学校叫我回去是真的，你帮我打电话给我家里要他们来接我，不然我的工作就要没有了！千真万确！”

　　陆棠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又问了一句：“谁通知你学校调你回去上课的？你之前不是在清华大学的吗？怎么北大叫你回去工作？”

　　“不是的，我是北大的，他们就是通知我了，我今天醒来就知道了，千真万确啊陆医生。我没骗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曲亚文一脸诚恳，如果不是和他打了几个月的交道，陆棠梨每天都给他记着病程记录也都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陆棠梨抬头看了曲亚文一眼，又低下头接着质问他：“你早上还和主任说你是清华的呢，怎么到我这你就是北大的了？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哪里的，想清楚了明天和我说，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个事情吧。”

　　说完陆棠梨转身出了病房。曲亚文还在背后嚷嚷：“陆医生，我想清楚了，我是北大的，你记得给我家里说啊！”

　　“我不说，你想清楚再和你家打电话自己和他们说。”说完就出了病房回办公室接着工作起来，关门的瞬间还能听到曲亚文说是前天打电话知道的。

　　曲亚文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陆棠梨关上了通往护士站的门，这些病人除了酒依赖的科室几个混不吝的，其他人都知道病房门口，那个门他们是不可以自己出去的，这是从他们进医院就会被强调的，就像鼓励小孩子一样，医院也会为让他们听话而设定一些奖励机制，或者当众口头表扬他们。患者们都希望得到多多的表扬，仿佛这样就可以提前出院一样。

　　陆棠梨透过护士站的大玻璃窗看到曲亚文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喊话而不敢出来，不禁摇了摇头。这些病人说是因为精神疾病而入院的，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傻，相反他们中有些人还很有一些聪明。并且他们很多的妄想，虽然没有现实依据但是他们对自己的妄想深信不疑，第一次接触的人只听他们说话不一定能听出不妥。像曲亚文这样的，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若不是他家里人拿了他的毕业证做证明，科室里都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是家里人想害他，才让他来看病住院的呢。

　　就好比这次，他反复强调着让陆棠梨去给他家人打电话，一方面是想靠着他家人对医生的信赖来接他出院，另一方面则是记着陆棠梨和他说过这周不准他打电话了，像陆棠梨表示着他听话呢。除此之外，他还知道郭斌较陆棠梨职位高，想借着郭斌知道这个事还给陆棠梨施压。

　　每天和这些病人斗智斗勇也称得上是“侦查与反侦查”了罢？想到这里陆棠梨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