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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文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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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大爷二爷,您二位可别给她糊弄了,虽说长得好看吧,其实不成,”巴故琇拗着嘴摇头:“失心疯啦。”
没急事的时候属他话多。
“她自说找三爷,”钱云来看着无情和铁手的表情,拉上巴故琇赶忙拜别。
他俩一出门,无情即刻敲了敲轮椅扶手。
声音很利。
然后他朝铁手点点头,也自行离开。
铁手说话前张大眼睛眨了眨,其实还叹了气,他自己没察觉而已。
“姑娘,醒来罢。”
罗沺潇醒了。
抚着胸口弱弱地坐起身,揩去香汗时衣袖还羞答答地遮着手。
——她能控制自己肌肉的力量。
铁手滞住,半晌失笑道:“在下铁游夏。”
不是姑娘要找的人啊。
罗沺潇点头,张嘴时先咳了咳:“民女——”
然后咳咳个不停。
病得这样厉害,铁二爷最为心软,该会把自己留下吧?
铁手果然立刻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罗沺潇掩嘴哀哀的看他。
“三师弟近日离京,你可在此等他回来,”铁手犹豫一会儿又和声道:“姑娘,铁某还想告诉你,这办法有人用过了。”
只不过要找的人不一样。
罗沺潇愕然,惭愧而起的羞红迅速爬满了她的脖子脸颊。
她冲下软榻跪倒在铁手面前。
铁手一把托住她的手腕。
“姑娘?”
“民女这就走,求铁大人当作没见过民女,万万不要让三爷知晓有人来扰。”
铁手奇道:“你不是想见他吗?”
——见见当然无妨,万一三师弟也看这姑娘好呢。
罗沺潇慌慌摇头:“民女羞愧难当,无颜见人,只求大人成全。”
那么着急惊慌,仿佛下一刻就要哭,铁手不忍心了。
“你…唉,我不说,你莫要害怕,想见三师弟,待哪日他回京,送帖子来一样能见的。”
罗沺潇终于镇定了。
“多谢大人恩德,今日叨扰实属不该,民女告辞。”
她离开神侯府,脸上仍然带着点轻红。
——他的二师兄么,真是易讲道理。
罗沺潇大概是不知道无情也看穿了她的把戏吧,否则怎么只嘱咐铁手不要说漏嘴呢?
*
天下女子真是神奇。
铁手近来愈发有这般的感慨,他甚至觉得自己终究是不可抑止地要往老顽固、老学究、老修士那个方向狂奔而去了。
否则,缘何他怎么也想不出姑娘们越来越大胆的原因?
前一年元宵,无情正好得闲,便带着何梵他们出去玩,没曾想给人各种注目不算,有两个年轻女子还结伴摔在了他的轮椅前。
穿得桃红梅粉的姑娘手拉着手,冲过来时还互相鼓了鼓劲。
人群之中,无情避之不及。
她们既无杀意亦无恶意。
“二师叔我给您说,老幺横刀去拦,吓得那两位大姐哎呀一声,摔得可狠。”
——恐怕就不是吓的。
铁手想笑,碍于无情的神情和目光,掐着大腿才堪堪忍住。三剑一刀僮可是嘻哈笑闹了很久,惹得铁手颇为羡慕。
这是使人印象极深的一次,余者投瓜投果投花草,赠书赠画赠瑰宝,种类繁多不胜枚举。
隔三岔五,朝三暮四。
也不光是给无情,四大名捕都常有的,神侯的名字府中侍卫也多闻见,另有给白可儿何梵陈日月的,隔几日便有,唯是叶告落于人后,和深居简出的哥舒先生、大石公等可算一群。
来者亦不乏男性。
男子投拜帖于神侯府,常以一书稿相配,偶尔配食盒,罕见而并非没有的是配花。
神侯府又不能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送来的东西往往先由门卫代收,而后转交正主。
死物好说,猪羊能喂,花也可以养,唯独是新鲜的蔬菜水果和热腾腾的饭菜放不住,进到侍卫手里几乎就是进了肚,当然物品的收取对象最后还是能得到一张精心装裱的小字条,写明这月进账几何。
早些年还好,现而今是变本加厉了。
有天恰逢追命在京,铁手满面思虑地找他,相询是否应该在府内专设一职处理这些“情谊”。
追命奇道:“既有此意,去给大师兄说,你们拟好不是就了?”
反正他俩定下,世叔一准同意。
铁手期期艾艾道:“这…你晓得…这事情,去告诉大师兄,好似怨他,不妥。”
说完便嘿呵一劲儿地笑。
神侯府若是计算整年间各人被点名的次数,铁手认了第二,唯有无情敢占第一,便连诸葛先生也只有和他的二徒弟角逐的份。
现下铁手想弄的这事,全是因为东西太多太乱,人员太广太杂,他看着有些难忍,每次回来心情都不得平静。
无情在府里时间最长,肯定比他受的影响更大。
追命抚掌赞叹:“二师兄心思果然细密得紧。”
“你也觉得可行么?”
“自然,自然,”追命摇摇空了的葫芦:“往后拿酒来的直接送去老楼,确是方便。”
铁手欣喜非常地去拜见诸葛先生,老者扪须默许了。
其实这之后,多数时候还是侍卫收东西,只不过现在不必要他们四处送,攒一攒堆去旧楼完事,等铁手回京自会处理,
所以按照罗沺潇的情形,她是应当交由铁手负责的。
铁手听说这姑娘指名道姓要寻三师弟,他还真没料到有生人能成功靠着装昏入府,怎么老钱小巴沈五裴四还有井大哥申小弟现在这般不警觉了么?
不止这六个,铁手再多数十个人,把东门守卫全捋一遍,也都是这么不警醒。
生意虽不算大,罗沺潇好歹是带着自家伙计四处交游的正牌东家,经历虽还差很多,却也有套赚人的办法。
但她实未想到有旁的人曾用过这方法来找追命,那刻真慌了神。
——找他那人现今仍在京城吗?
罗沺潇回家——就是那间小茅屋——的路上,时而想想铁手和眼缝间瞄见的无情,时而想想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
也怪铁手没说清。
那人还在想着是否应该把姑娘抓回来关在旧楼,等三师弟案子办完再给送去老楼。
翌日,罗沺潇拿了几支香和一叠点心,去拜了拜老槐树。天没亮去的,守门的仍是沈裴井申四人,看见她时同叹气摇头。
罗沺潇离开前,朝他们挥手笑了笑。
四人一怔一愣。
唉!
*
半个月后,追命回京,虽然碰上铁手,但并不知晓曾有人来找过自己。他如常养伤休息,这次不过是胳膊伤着了,只要长合不再流血就好,倒无须久歇。
他回来第二天的清早时分,正百无聊赖地瘫在榻上养自己,忽闻得窗外楼下数声轻呼。
那姑娘说话像笛子,温婉中有点脆甜。
她喊得很试探。
“哎——请问这家里有人吗?”
连问三遍,追命未答。
然后悄无声息好一会儿,他才听见那女子又轻又失落地叹了口气。
追命起身下楼开门。
鬼魅般站到罗沺潇面前。
他的突然出现使她擦汗的手停在了额上,几根黏在脖颈上的发丝让温乎的风轻飘飘地吹起来。
害得个姑娘家如此凌乱尴尬,追命很有些抱歉,说话时语声便愈加沉和。
“你有事么?”
回过神来的罗沺潇立刻笑着点头,露出右边的一颗虎牙:“您家里有要洗的衣服被褥吗?”
她尽量让声音颤得轻些。
罗沺潇实在未曾离他这样近过,连手背上的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追命刚微摇一下头忽然又顿住笑道:“你稍等会儿。”
——代人洗衣赚钱不易,能帮则帮。
他进屋换了身衣服,又把没睡几回的床褥也撤了下来,三五下打成了包袱。
追命一手拎着包袱走过来,罗沺潇发觉他左半边身子僵住似的,已隐约猜出那人受了伤。
——若非养伤,追命哪来好多闲暇在老楼呢。
她心里暗叹,双手却赶紧将包袱接过:“多谢老爷,明日午后给您送回来。”
“不急,若忘了路,问着神侯府老楼便能找来,”追命边说着,手指头已经拈出粒指甲盖那么大的银子。
罗沺潇连忙摆手:“哎!不要这么多,两文足够,您给银子,我也兑不开啊。”
话倒不假,她现在赚的铜板存不住,平日都花销了。
罗沺潇其实还剩二十两银子,但她暂时不想动用,干脆在家里挖个小地洞埋了起来,她愿把这当成救急钱,非到万不得已就当它没有。
现在她上午替人洗衣,下午至傍晚到青袖布庄打打散工,后半夜去城东的酒楼帮厨。
收衣服的路线通常只在老楼周边,布庄最大的主顾是神侯府,至于那间酒楼,据掌柜说追命偶尔便会去。
这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普通人照做不误的活计,在汴京这地方,罗沺潇不敢随便展露武功,她不知道自己的斤两究竟能否保命。
京城的武林江湖,像传说中远洋的漩涡一般深不见底。
这段时日,罗沺潇经常来老楼转转,最初几天因为情知追命不在,还偷偷跃到楼上扒着窗户往里瞧了瞧。
黑沉沉的啥也看不见。
但这全未妨碍她想象追命回来时,自己和那人说话的情形。
真见面才知无用。
早前想得好好的巧笑倩兮美目盼、身袅娜兮气如兰,全成泡影。
她接过追命那些衣衫铺盖,心中只是一震。
罗沺潇把头低下去,深深换过气才又看着追命微笑,这回圆尖的小虎牙并没露出来,她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好让脸上的表情不那么奇怪。
感谢和道别的话都没多说,女子抱着堆布转身就走。
走不了。
“姑娘慢着。”
罗沺潇打个激灵停下,犹犹豫豫地扭头望向追命。
——总不能…他总不会……认出自己了罢?
追命看她在原处呆站着,索性几步上前,沉吟问道:“你从东边过来的,还是西边?”
一句话问住了罗沺潇。
她分不出来。
女子只好看着老楼朝南的园子门,轻轻点头,然后回过身来面向追命,无比确定地伸出左手一指:“那边。”
追命嘿地笑出声。
罗沺潇突然就不慌了。
“正好,你随我去诸葛神侯府,该能多敛些活,只是……”
他说到此,方觉得自己主意不太合当。一者神侯府也有专责的下人,二则真要都给这姑娘,恐怕她也忙不过来。
罗沺潇浅浅一笑:“我不怕事多,有钱可赚呢。”
追命话已出口,姑娘家又没不乐意,二人便直接奔赴神侯府。
那日天气依旧热得怕人,隔着层鞋底脚还烤得生疼,连续不断的阵阵蝉鸣只有聒噪两个字配得上。
罗沺潇两手紧抱着勉强凑出来的那点待洗衣物,默默地跟在追命身后。
她想去看老槐树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