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暮去：幽冥司纪事》广寒宫人

5、第四章：有来头

　　也不知道地府的沙漏是怎么计数的，总之朝颜都不记得最后忘情和几个相熟的小鬼仙给她灌了什么主意，就被陆仁拎回办公室，不不，大堂对峙了。朝颜做鬼不久，虽然脾气不似阳间时候孤拐，但是也绝对没到交友遍酆都的程度。可就是这么些个略有点真交情的鬼友，都跑来关心几句，那么久证明，她这回，真可能犯到太岁了。
　　阳间得罪官府，可以搬迁甚至出国，了不起还能同归于尽，阴间你寻死的权利也没有，要是这里有知乎，朝颜都想发个帖，求问，得罪了可以坏你命运的“人”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陆仁看不下去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提点道：“实在不行，你认个错，把状子撤回了不告了不就行了。”
　　朝颜无奈，烦躁的声音都差不多和陆仁一样的标准大碴子了，她说道：“大哥你想想，这事儿都捅到他顶头上司那儿去了，就算现在不告了，这梁子也已经结下来了，我现在在打官司他一时还不敢动我呢，万一我撤了状子，那挨整只有更快的。再说了，这都已经捅到上，访处了，我要撤诉，人家这边能干吗？说不定还给我定了诬陷罪呢，傻不傻，这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
　　“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不笨嘛。”再没想到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最先出现的会是李祖娥，她还是那副宫装打扮，眉目俊俏略带冷意，但是朝颜却没空欣赏她的美，因为她发现一个问题，“李姑奶奶，您不会是被崔判官叫来给我做思想工作的吧？”以她对于李祖娥女士生平，准确来说是地府生涯的了解，这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一开始，听陆仁他们一口一个姑奶奶地叫，朝颜还觉得谄媚，后来才经科普知悉，她老人家上次为人还是在三百多年前大清刚入关的时候，再加上这传奇的经历，叫声祖奶奶感觉都使得。
　　话说那时候，李祖娥已经出嫁，正是二十多岁年华正好的少妇，她本是东林名宿的女儿，嫁的也是名声贼好的一方郡望，按说名当户对吧，可谁让山海关前那吴老贼为了骚货冲冠一怒（此为李姑奶奶名言），鞑子铁马踏碎锦绣江南，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啊，惨状不必多说，总之是把李姐夫家那一堆老少爷们吓破了胆，什么名声也顾不上了，多铎镶白旗的兵马一到，立刻投降，什么率先剪发都不说了。最不要脸的是，竟然为了成为“奴才”，李祖娥的丈夫（当然她早不承认了）主动和镶白旗下的汉人包衣家结亲，要正妻退居侧位，这真是叔能忍婶都不能忍了，李祖娥一怒之下，那剪子捅死丈夫未遂，一不做二不抹了脖子，临死前大呼，“两受明封，世代忠良，断不为鞑虏之奴”。
　　这气节、这悲壮，可惜生错了时代，不然多么大义凛然的地下党员材料啊。吃瓜群众孟朝颜默默围观表态。
　　可是这下麻烦来了，阴司规矩，杀生是罪，自杀也是罪，需要在阳寿完结前日日受临死前罪过，但李祖娥这属于殉国全节，实乃烈女。当时还没有接引处长所说的人口爆炸等问题，接引啊审生平啊都很快。但是要命的是中间还夹杂着渣男攀附满族权贵女（渣男眼中的）这一事件，铁面无私的楚江王和阎罗王都表示很为难，更要命的是嘴贱的东华帝君刚和瑶池仙子打赌女人被抛弃就是不能活的贱骨头，迎头就碰上李祖娥这回事，非说这就是佐证自己赢了，想那瑶池仙子又岂是轻易认输之辈，两人就李祖娥是殉国还是殉情（我吐）扯了几百年的皮，可怜李祖娥就在这阴司等了几百年，不能投胎不能走动，泥人也给憋出火气了，何况封建时代就敢搞死丈夫的妇女先驱李祖娥
　　于是乎，这就成了幽冥司接引处成立以来第一桩上，访事件，颇为轰动。后续结果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忘情对于这些素来不肯多说，反正就是李姑奶奶拒绝了上头给予她的重新投胎为某要员千金荣华富贵一生的补偿，坚决要求修为鬼仙，为阳间枉死的女性伸张正义。如是几何，祖娥也发展出了几个经历类似心志里不服的滞留女鬼，当作下手，并且在幽冥司上访处成立后荣膺代理处长一职。其实朝颜觉得信-访工作包括各种不公不平的事情，哪能什么事儿都扯上性别歧视呢？不过陆仁说的对，上头重视就是不一样嘛！
　　但话说回来，这样的来头，这样的脾气，朝颜自忖她要是崔判官，也不能叫李祖娥来当说客。
　　果然，李祖娥差点绷不住淑女架子翻白眼，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喝了一大碗茶来平复被这小鬼气到的心情，直接切入正题，道：“看你神色，还用得着人劝，自己就已经生出了退缩之心了吧，不过你也算有点脑子，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朝颜：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古代谋士向君王自荐的开场白。
　　于是乎，生性悲观但爱多想的孟朝颜自动带入了权谋剧情向，幽冥司接引处三等鬼差陆仁惊悚地发现，他眼里的黄毛丫头竟然深吸一口气，慢慢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个久居上位的贵人一样缓缓开口道：“姑奶奶既然来找我，证明这大祸中，还有一份转机，否则，谁也不会来诉冤情了，上访处名存实亡，真的就是一阵风吹过了。”
　　陆仁：目瞪口呆ing，这画风诡异啊，妹子，别是幽冥司待久了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更为诡异的是，据他观察一直冷着脸的冰山美人李祖娥，竟然笑了，还不是冷笑，而是那种含着满足的微笑，边笑边说，“果然是可教之才，姑娘，咱们开门见山，你如今反正已经得罪了接引处，要知道接引处和轮回处官职跳动频繁，渊源极深、互为依仗，你如果再入轮回，也讨不得好去，何不变换思维，来我这边？”
　　陆仁表示，他受惊过度，竟然没发现李祖娥身边的小鬼仙已经使了无数个眼色叫他回避，眼看这呆子是真呆，忍无可忍之下使出勾魂引，把人拘出了内室，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陆仁一直到再次投胎前，也并不清楚，让他一腔八卦之心十分郁卒。
　　当然，他更不清楚的是，明明是没啥主意光会瞎想关键时刻还容易把自己坑着的小朝颜，怎么在那一刻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当然，他连想都不会想到的是，就在祖娥找朝颜说话的同时，接引处长正在宽大的司长办公室受训，与刚才在上访处能言善辩相比，他这次完全耷拉个脑袋，不住地点头，忏悔地真心实意，“多谢大人提点，多谢大人援手，我要知道这一位的来历，怎么也不会叫招惹她的。谁能想到这样的来历竟然会如普通魂魄一样来幽冥司呢？下官不敢辩驳，只是后怕。”
　　崔判官哼了一声，说：“知道怕就好。”又指了一下轮回镜里已经答应李祖娥前去上，访处任职的朝颜，有带这些怒其不争的语气说：“你们的难处我知道，所以平常难免送了一些，不想这次险些惹出大事来，我晓得你心里犯嘀咕，但不该知道的，你也别问，我难道会害你？”
　　"哪能哪能，这次要不是大人，下官可不是一个贬官降级的结能打住的。”处长越发的恭敬，心说这位上官对自己真是不赖，这么个打不得骂不得烫手山，转手帮自己扔给李祖娥了，李祖娥也是，平时刺头到谁都不敢惹，这回倒是痛快地接了。
　　算了算了，这些女人的事想也想不明白，接引处长心里默默道，下次见了命薄星君，可得跟他好好说说，这样来历的人，能不能写明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