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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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第二个学期开学没多久，我的同桌，孙春婷死了，自杀。
难以想象，使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冲击的人会是和我朝夕相处了一个学期多的同桌。我的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外公外婆也都健在。死亡，仿佛是一件离我很遥远的事物。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上，起着薄雾。我和小王子刚刚下了男生宿舍楼，室外温度很低，鼻子里呼出来的一团团白气，就在空气中散开，消失。我搓搓手，看了一下表，“还有八分钟。”
“那我们慢慢走刚好到。”小王子说。
我们走了没几步，路上走着的很多学生忽然折了方向往女生宿舍楼那边走过去。什么事情比早自习重要，不怕迟到？我心里有些疑惑。
到了教室，离迟到还剩两分钟，刚刚好。真奇怪，都这个点了班里还有大半的人没到，讲台也上没人，今天班主破天荒地没有守在这里。
坐到位置上，我拿出英语书读着课文，铃声响过了，同桌孙春亭还没来。班上的人来了一些，后面来的人和之前坐着的同学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自杀”，还有“跳楼”的字眼钻进我的耳朵里，不会吧？这种电视上才会发生的事情。我联想起我刚下寝室看到的怪事，大概是个女生吧。
不知道是哪个班，看来晚来的大概是在围观了。在同学的读课文、交流声中，楼下“哔卜哔卜”地传来了一串急救车的警铃声，看来是真的了。现在人接走了，剩下的人该回来了。果然，过了七八分钟，班主任和剩下的几个没来的学生一起进了教室。
班主任的神情异常严肃，他站到讲台前，教室里的悄悄的交流停止了，转到后面讲话的学生悻悻地转了回来。除了孙春婷，班上的人都到了。
不会吧？
班主任李晓中板着脸说：“不要关心别人的事情，读你们的课文。”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忍不住转过头问后桌，“谁啊？谁跳楼？”
后桌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孙——春——亭——。”
我的脑海轰地一下炸开……孙春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为什么要跳楼呢。孙春亭那么胆小的一个女生，竟然能够用这张方式自己结束生命，前两天她还说要转学，送了我一本硬笔字帖。
我浑浑噩噩地支着课本，脑袋里像被塞满团乱麻。我和孙春亭相处了一个学期，好些英语题都是她教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下来自习我去找班主任要求去医院看孙春亭，他不肯让我去，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他表情变得很不自然，顿了顿，“没必要了。”他说。
孙春亭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确认死亡了。
我不记得怎么出的办公室，我坐回位置，心中只是震惊和怅惘。
我们在孙春亭的抽屉里发现了她留下的遗书。
她说，她自杀，与学校，与同学没有任何关系，是因为她自己。
她是单亲家庭，妈妈过得很辛苦，一个的的工资要养两个人。妈妈处过几个对象，因为她的存在都吹了。
“对不起，妈。你可以有自己的幸福了。”
孙春亭的妈妈来学校拿孙春亭的遗书和东西，一个扎着马尾辫消瘦的中年妇女，和孙长得很像。她对孙春亭位置旁边的我们几个说，谢谢我们平时对春亭的关照，说着，我看见一滴眼泪她眼睛里落下来。
从班主任那里，我们知道了压弯孙春亭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孙妈妈因为压力大无缘无故地对孙发了脾气，孙和她顶嘴，孙妈妈说：“早知道你长大了这样气我，生下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掐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第三天，我在松黎日报上看到了某某高中女生跳楼自杀的新闻，巴掌大的版面，简单叙述了事件头尾，说是高中女生因家庭矛盾云云。
原来，生命的消逝如此寻常，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昔，学校里的上课铃声该打的还是打。等这版报纸过去，等我们这届毕业，没有人会记得有一个女生，她戴着蓝色的镜框，写得一手瘦金好字。她长得不美，但她很善良。
我和小王子都参加了孙春亭的葬礼，“从来没有想过参加朋友的葬礼。”
小王子表现得很平静，他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坐在我旁边，垂下眼睫，平静地说了：“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和美的，章鱼。”
因为小王子，我的学习成绩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比如说，我经常搞不清楚季风的方向，他用一种形象生动的方法教会了我。
我国冬季刮的是西北风。小王子说，“你看电视上，女人和丈夫吵架是不是经常会说一句话：‘自从嫁给你，我天天喝西北风。’”
“啊，对对。”
“这是因为在冬天刮的就是西北风。那为什么不用春夏秋的风向，你想想，大冬天吹冷风是不是最惨。”
以后，我就记住了这个知识点。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步步高……啊呸……小王子。
而且，这家伙，人文知识异常丰富，最可恨的古诗和文言文背得贼快，往往一个早自习就能背掉一篇文言文。让我十分羡慕嫉妒恨，在背书的魔爪中苦苦挣扎的我也曾经向他讨教过诀窍。他说，我学不了，因为这些文章他小时候就背过了……
小王子经常给我带他妈妈做的小吃，豆沙馅的南瓜饼，紫米的发糕，还有青团，都是外面买不到的，装在保温饭盒里带给我。
我妈妈一年给我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她和我老爸一天到晚都要忙于生意，和我交流的时间都很少，这让我很羡慕。
他说，我爸妈不忙，也不会有我这么好的生活。可我还是很羡慕他。从他平时的话语中，看得出来他特别爱他的母亲。
最让我不解的是他对他父亲的态度。小王子是一个打个饭都一定回对食堂阿姨说谢谢的人，对他爸爸的态度却异常恶劣。
到了高二会换寝室，所以高一学年结束，我们就要把所要的东西全部从寝室拿回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王子的父亲，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大叔。
因为迟到的半个钟头，小王子态度恶劣地数落他父亲。
“你怎么现在才来？”小王子傲慢地对他父亲说，面对儿子的质问，他父亲一言不发默默地替他收拾东西。我要帮他父亲的忙，小王子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对我说：“别帮他。”
如果我先前不认识他，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自私傲慢不懂事的青少年，但我知道他不是。
他礼貌地对待每一个人，考虑事情比永远比任何人都周到。
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的父母又出去做生意了，要出去一个多月，小王子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小王子的家在郊区，一栋两层楼的建筑，一楼开了一个很大的食品批发部，二楼是卧室和客厅。
叔叔出门了，阿姨热情地欢迎了我，夸我长得帅，问我喜欢吃什么。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阿姨，你叫我安榆就好啦！”
我也终于明白小王子为什么长得这么帅，这完全是遗传他的妈妈的颜值，深眼窝，高鼻梁，阿姨就是山寨李若彤啊。
他让我自己在一楼喜欢吃什么自己拿，第一次去他家我不太好意思，他只好自己抱了一大堆零食给我。
“章鱼，要不要去我房间？”
“要！”
小王子的房间，一个大书柜占了整面墙，“哇偶，原来你有这么多书。”
“章鱼你喜欢看什么？自己找。”
书的种类有很多，小说、百科全书、还有图鉴等等，中日英美法苏各国的作家都有，整整齐齐地按国籍分了摆好。
我抽出一本《聊斋志异》，书虽然有些旧，但没有一个折角，我翻开书皮，扉页上有两列俊逸的黑色钢笔字：“购于一九八二——浙江大学王坤识。”
“王坤识？”
“我爷爷，他以前是浙江大学的中文系教授。”
我合上书，恍然大悟，为什么丫语文那么好，古诗那么溜：“哦哦——我知道了，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我这是输在起跑线和基因上啊。
我不由得赞叹：“小王子，你爷爷真厉害。”
吃午饭的时候，叔叔也回来啊，阿姨旁边还坐了一个乖巧的小男孩，和小王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该是小王子的弟弟。
吃完午饭，小王子温柔地问他弟弟：“阿容，你要看电视吗？”
弟弟只抬头看一眼哥哥，没说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我总觉得有些别扭，弟弟也太沉默了些，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小王子把他弟弟抱到沙发，打开电视，我才发现阿容两条腿不会动。
晚上，我穿着小王子的格子睡衣和他一起睡在他的床上。他的体温透过睡衣传过来，我有点兴奋，我第一次和小王子一起睡觉。
“我第一次请朋友来家里做客，我妈妈很开心。”他笑了一下，“她害怕我没有好朋友。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成群结队的一起玩的。”
我明白。他以前说过，朋友在精不在多。
“阿容的双腿残疾就是因为我爸爸，以前我们在温州，有好多套房子，两家大工厂。都被我爸赌博赌没了，讨债的找上门，他自己跑了。爷爷被他气得心脏病发作没救回来，我妈妈一个女人，当时还怀着我弟弟，成天要应付许多债主，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吃了很多药……阿容活不过二十岁，脑瘫加自闭症连学校都去不了都是因为他。”
“你被我吓到了？”小王子问。
“没有。”小王子的沉稳智慧来源于他早早地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有些猜到过。
正是因为经历过这些，小王子更加明白珍惜真正的朋友，疏远虚伪的人物。
“我和妈妈躲债跑到松黎，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失踪了好几年的爸爸又找到我们，对我们忏悔，想和我们重新开始。妈妈刚开始不同意，为了让阿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原谅了他。”
“我不同意，可是我不同意没有用。我无法原谅他，即使他对我们很好，阿容也很喜欢他。有一次我听到他们吵架，这个混蛋偷我妈妈的戒指当了去赌博。我打了他一拳让他滚，他可怜兮兮地跪下来求我妈，我妈想到阿容又心软了。”
他揉揉我的脑袋：“章鱼，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哦。”
他轻轻笑了，“没事吧。”他看到我的表情变得很凝重。
“我很高兴。小王子。你是因为把我当做好朋友才会告诉我。”我知道，你用了很大的勇气。
“嗯。以后你可以随时来玩，我没有秘密瞒着你了。”
“小王子，我……我……”我紧张得语无伦次，“你有没有。”我捏住他的胳膊，控制呼吸，“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花光了十八年来积赞的所有勇气。
我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觉得一定要告诉他：“高一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讲什么话我都喜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没有人让我更喜欢了。”
“真的。”我很沮丧地补了一个词，小王子一直都没有出声表态。
“哈哈。”我听见他温柔地笑了，“章鱼，我想说的，被你抢先了。”
他伸出胳膊，揽住我，在我的耳边低语：“在伤病连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那个蝉鸣的炎热夏日，那个坐在樟树下看卡夫卡的少年在若干年后成了一名优秀的儿科医生，而我成为了一名天南地北到处跑的销售经理，看过哈尔滨的飞雪，广东的椰林，新疆的戈壁滩，而他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我描绘我在各地的见闻。
我们一起回黎水中学看老师，李晓中乐呵呵地泡茶叶给我们，吐槽吐槽他带的新学生。
黎水中学的操场翻新过了，学弟学妹们吃完晚饭在操场上散步消食，我想起孙春亭，如果她没死，现在在干什么呢？
夕阳下的母校如此美丽，勾起两个她曾经的学生苦涩温馨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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