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小王子》轻描淡淡写

2、第二章

　　军训总算结束了，新生们也进入了正常的学习生活。我的头发由渐变紫改成了渐变亚麻，班主任没有再说什么。一晃秋季运动会就到了眼前，那次我和小王子才算真正地算熟起来。

　　我报名参加了运动会最最艰苦的项目，男子5000m长跑。我对运动并不热衷，甚至可以说有些厌恶。

　　至于参加长跑，说出来都是泪啊。

　　就在几天前的英语课上，我刚刚入手的苹果四代被老师缴了。那会儿四代才上市没多久，花了我六千多大洋，我的心里那叫一个肉痛。

　　李晓中说，手机可以还我。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们班5000m长跑的项目没有人报名……所以我很没骨气地报名了。

　　他说不用拿名次，只是班里要有人参加好看点，跑完就还给我。跑到后面累了拿来走也可以，走完就行。

　　我只能安慰自己，就当跑一趟六千块。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十月，我们迎着秋日的阳光，召开了我们黎水中学第三十二届运动会！”隆重的开幕式结束，操场上的高音喇叭宣告运动会的开始。

　　各个场地上活动着各色运动服装的运动员们。这场短跑结束之后，就是男子5000m了。

　　我的胸前扣着领到的号牌，走到比赛的场地和其他选手回合。体育老师微笑着说，长跑设了八个名次，可是参加的人只有七个，好好跑，跑完了每个人都有名次，每个人都有奖！

　　What？这TM都可以？我一看果然加上我真的只有七个人。5000m，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来。

　　哨声一响，六个选手像箭一样弹射出去，一片加油呐喊声不绝于耳。为什么是六个人，因为我在慢慢地跑，就是为了拿个手机嘛，干嘛这么拼命。

　　“不错，就是要这样。”当我跑过其中一个裁判，他赞赏地对我说。

　　当我跑到第四圈，我明白了裁判那句话的意思——那时候，其他六个选手都已经在疲劳地走，而我是仍然在跑的那一个。

　　就这样，我慢悠悠地匀速跑，六个选手跑跑停停，到最后半圈的时候我前面竟然只剩一个人。抱着试一试不吃亏的态度，我用最后力气开始冲刺，对手看到我加速也开始冲刺。我们两个在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中杠上，时前时后，不相上下，眼看终点线近在咫尺，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冲刺！我缓冲地跑了几步后，瘫软下来，有一个人扶住我，我头也没力气抬了，喘着气问他：“我是第几名？”

　　“你是第一名。”他说。

　　是王止，扶我的人是王止。他说，我是第一名。天哪，我太开心了！拿第一名开心，王止来扶我我更开心。在伤病连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这是我们离开伤病连之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我的右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左臂环着着我的腰扶我去了操场边设的露天休息处。

　　我们不是一个寝室的，离开伤病连之后，我和他的交集就没多少了。因为在伤病连的时候，就我们两个是一个班的，我有借口天天坐到他旁边骚扰他，骚扰了几天，我发现他几乎什么稀奇古怪的知识都有，这让我更崇拜他了。

　　正常上课之后，我和他接触就少了。王止的日常活动在位置上不是写作业，就是看书。吃饭，回寝室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不是他人缘不好，我看得出来，是他在刻意疏远人群。

　　我也没什么借口去找他说话，只能偶尔拿几道不会的英语题数学题去问他，他也每次会耐心地教我。

　　有一回我做错了一道英语题，搞不明白。我的同桌孙春亭也不在，我就去问王止。

　　The old man lives （ ）.But he doesn't feel （ ）.
　　A.alone ; alone B.lonely ; lonely
　　C.alone ; lonely D.lonely ; alone

　　“翻译一下。”小王子指着题目。
　　“嗯……这个老……男人……”我停住，看着王止，我看见他轻轻笑了一下。“我翻错了？”我纳闷。
　　“也不能说错，就是这样翻有点不太好。”
　　“老人什么生活，但是他不觉得什么。alone是独自，lonely是孤独。”
　　“有什么区别吗？”我不明白。
　　“当然有。”王止说，“一个人独来独往，并不代表他会孤独。”
　　“哦哦，我知道了。老人独自（alone）生活，但他不觉得lonely。”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王止也是这样，他lives alone，但他并不感觉lonely。

　　他像卡夫卡一样热爱孤独，上了大学语文课的我才知道有一个叫作卡夫卡的奥地利作家，他最有名的作品叫《变形记》，讲的是一个推销员变成一只甲虫的故事，我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我和小王子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原来，他看的不是湖南台的变形记……是卡夫卡写的小说。还好没有说出来，丢人。

　　王止是运动会的后勤，是他负责的我。有长跑经验的人都知道，你跑的时候没感觉多累，跑完赛程之后才是最最难受的。我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打湿，亚麻色头发也湿漉漉地粘在一起了，喉咙、嘴里一股子咸猩味直冒恶心，双腿酸痛到不行。我心中感叹：我的小苹果，为了你我历经磨难。

　　“要喝水吗？”我们在休息处的椅子上坐下，小王子问我。
　　“要，要。”
　　小王子塞了好几个吸饱水的棉球到我嘴里，嘱咐我含着，别吞下去。
　　“你要含着棉花含一会儿才能喝水。”
　　我含着棉球：“嗯嗯。”

　　休息处太热，我们向班主任请假回了教室，班主任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还骄傲地夸我是一匹意外杀出来的黑马。

　　我发誓，就是给我两个、三个苹果我也不要再参加任何长跑，当什么黑马。

　　学校规定运动会期间无论是观众还是运动员都不能呆在教室，防止学生逃避运动会。所以，现在教室只有我和王止两个人。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王止坐在我的旁边用白色的耳机听着歌。“你在听什么？”我问他。

　　“许嵩的歌。你要听吗？”他回答。

　　“要听。”

　　他递给我耳机的一只，我们就这样坐在一起，每个人听一只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问他有没有看过《盗墓笔记》，本来我认为他没太可能看过，谁知道他熟的很，然后我们就绕着《盗笔》大聊特聊，原来，他什么书都看，最喜欢的中文作家是鲁迅，他说鲁迅把我们江南的风雨人情、山水景致描绘得亲切又真实，非常有带入感。又讲到马尔克斯和莫言，私底下觉得莫言的作品高度和马尔克斯一样该拿诺贝尔奖。

　　我当时听得并不是很明白，令我震惊的是过了几年那个叫莫言的作家真的被授予了诺贝尔奖文学奖，我不得不佩服小王子的远见卓识。而且，直到我大学毕业，我都没遇见过谁对文学有更深的见解。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读的是工业大学没有中文系吧。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整套《龙族》。他太了解我了，他说：“知道你不爱看严肃文学，《龙族》你喜欢吗？”

　　从这天开始，我们就一起去食堂吃饭了。我知道，小王子已经把我当朋友了。两个星期之后，我搬到了小王子的寝室，和他成了上下铺。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我相信，每个人学生生涯中总会遇到个奇葩室友。该奇葩叫作王志云，就是军训的时候讥讽我的那个男生。

　　他让我真正地见识到了，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洗头水，从来不买;卫生纸从来没有，能用别人的决计不用自己的，还认为我们理所应当该给他用。我们有零食被他看见，他和你隔半个教室都要跑过来讨，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吃零食，因为他永远都是在熄灯的时候钻进被窝里悄悄咀嚼他自己的零食，生怕我们和他要。

　　我们在卫生间超过了一分钟，他就在外面大呼小叫地拍门加踢门，催我们出来。他上卫生间从来不许别人催。

　　这些，我勉强忍。可有的事，真TM让人忍不了。他经常不打一声招呼就拿我们的东西用，被发现了他还要说，一个寝室用一下怎么了！

　　“王志云！你TM这叫拿吗，你TM这叫偷！”我曾经和他发生过语言冲突，被寝室长好言好语劝住了。

　　那一天晚上，我拿着新买的牙刷到卫生间，王志云在水槽上洗袜子，我刚要把牙刷搁到牙刷杯上，偶然瞥见他洗袜子用的圆肥皂。红色的圆皂，中间一颗黄月亮，我按捺住心头的怒火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我放洁面皂的肥皂盒，空的。

　　我当即就发作了，把正在洗袜子的王志云推得退后了一步，怒吼：“王志云，你要不要脸！”

　　他的肥皂是四四方方黄色的雕牌皂，颜色、味道都不一样，不可能拿错。

　　你想象过你每天洗脸的东西不知道被人洗过几次他的臭袜子没？想象一下你就知道我的心情。

　　王志云看到我发这么大火，有些猜到了，他反应过来说，“我拿错肥皂了。”说完就要把月光皂放回去，我夺过肥皂就往他脸上砸，“不要脸的东西！”然后，我愤怒地往他脸上打了一记，寝室里的人听到动静赶来卫生间，这次寝室长没有拦住我，黄景也过来对着王志云踢，还有一个室友就地取材接了水往就王志云身上倒。

　　王志云太不得人心，被人打了非但没有一个室友愿意救，还要被其他人打。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他的一种境界。

　　王志云第二天鼻青脸肿地去找了班主任李晓中告状，我们三个很干脆地承认了。李晓中让他去医院做检查，医药费我们三个担。最后李晓中让我们每个人赔1000块给王志文。

　　黄景和另一个室友都给了钱，我就是不给，李晓中只好打电话给我的爸爸，爸爸也说不给，班主任又和他扯大道理，爸爸还是不给。我早就和我爸爸通过气，一分钱也不给王贱人。

　　“他要是不服让他找我儿子打回来啊。”
　　班主任很无奈，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安榆啊，你现在和王志云一个寝室我怕你们再起摩擦，这样吧，要不你换个寝室，605还有两个空床铺。”想着眼不见为净，我和黄景都搬到了605，我也和小王子成了上下铺。

　　王志云被我们三个人围殴之后，收敛了很多，特别是对我，非常的礼貌，在寝室从来没有再拿别人的东西。听别人说，王志云有些怕我，他对他的朋友承认打不过我，“章安榆看着一整天笑呵呵地，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狠。”

　　王志云对我又怕又恨，到处跟人说寝室里的人怎么怎么欺负他啊，我是怎么无缘无故虐待他的。班上还有隔壁班的好些人都跑来批评我欺凌弱小，我真的很无语，甚至有两个平时和我交情还不差的卢孟港和于安康也要我去给王志云道歉，气得我没有话讲。

　　“王志云什么样的人，班主任不清楚你们不知道吗？”小王子走过来喝止卢和与，我看得出他有些生气了，“章鱼不会无缘无故会打人，如果他动手了，一定是对方有问题。”小王子拉住我的手往外走，对我说：“陪我去买汽水吧。”

　　去小卖部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也没什么表情，我没想到我第一次看见小王子生气竟然是因为我，他生气的时候语速就会加快，仅有的几句话说完就没有话了。

　　“你别生气了。”面对生气的小王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生你的气，”小王子脸色好了一些，“我气的是卢孟港跟于安康。”
　　我知道，“谢谢你。”
　　“他们两个没有立场，明明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不知道知道王志云的德行，听别人说什么就以为是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判断。”
　　“嗯。我其实也不开心。”
　　“我最讨厌的就是没有立场不懂判断的人。”小王子认真地看着我，有些犹豫，“章鱼，有句话你听不听？你听了可能会不高兴。”
　　“你听，我说。”
　　“永远不要和没有立场没有判断力的人交心，没有好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我知道，我听你的。”
　　“知易行难，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记着这句话。但是，我作为你的朋友，我想给你这个忠告。”

　　我不知道和我同龄的小王子为什么在少年时代就能了解这个道理，至少在他告诉我之前，没有人教过我。我的父母可能也懂，但是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忙于事业，大多数时间我都是放养。

　　即使我参加工作以后，我也奉行小王子那日给我的忠告。这一句话讲起来真的很简单，但是，许多人甚至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都不容易明白，做到。

　　我可以感觉到，在小王子时常带着笑意的瞳孔深处里隐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深沉。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