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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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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踏上石阶,背后的门便徐徐自动掩上,跟着看见石阶两旁的墙上一盏接一盏的油灯发出嚓的声响,自动亮起来。
如此精巧的机关修容还是第一次见到,但她已没有心情去惊讶,她察觉到口唇开始麻木,大约因为刚才吸毒血时毒首先由口唇皮肤侵入,连舌头都有些不灵便。她低头看手中瓷盒,犹豫着想打开。
姬然不用看也知道她的用意,阻止了她:“要让御医检验一下,梁允文看起来懦弱,并不代表他不会玩阴招。”
她点头:“对了,那个梁允文是什么人?”
“太常寺少卿,那个女人大约是他的妾。”
太常寺少卿属礼乐官,那应洛嘉想必也与应姬一样能歌善舞,没为罪奴之后为宫中礼乐教坊之属,而鄘朝教坊其实就等同于官妓制,其中歌舞才色俱佳的女子便是专职伺候皇亲官宦之流的雅妓,因此她才会与梁允文结识,成为官妾。
修容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有空简短地跟姬然说了几句,见他面色淡漠,并无讶异之意,不禁疑惑:“你知道他们要杀我?”
“我不知道。”原来姬然当时得到讯息,说应洛嘉悄悄从楼台顶下来。她不过是个四品官的妾,没有资格混入八楼,这等事自然引起他的留心,随便一查问便知道了她的身份,跟着想到应姬,隐隐觉得不对劲,顾不得多加安排人手便赶过来。
“怪不得你会这么早便过来。”
他们下了不知多少层阶梯,修容觉得张口越来越费力,到后来怕姬然听出异样,便闭口不言,且感觉他在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不禁忧心他体内的余毒究竟还有多少,或许循着血流导致他中毒加深,令他越来越无力。
“还……有……多远?”修容感觉自己开始头晕,眼前隐隐发黑,蓦然脚一软,承不住姬然的体重,身子往下倒去,跟着失去知觉。
修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定乾宫云栖阁内,身下是紫檀雕花三围罗汉榻,斜对着六柱四足雕龙沉香木围子床,睁眼便能瞧见床上衾被起伏下有人平躺着,在明黄绮帐后隐约可见。
她撑着下地,发现口唇麻木感已尽去,只是四肢略有些无力而已。
寝殿门紧闭,龙床前有两名内侍一名太医,一人垂手立着,正是富衍,另一人半跪在床前脚踏上,似乎在做着什么,另有四名侍儿远远排列在串珠垂帘之外。
太医卓景晖见她醒了,慌忙上前制止:“昭靖殿下,切不可妄动,您身体余毒只怕未清……”
修容拨开他,径自来到龙床前,见跪伏的内侍正端着药碗,将药汁一点点灌入姬然口中,而姬然则闭目仰卧,微现憔悴,看着不知情形如何。
“他怎样了?”修容心中惶急,对着太医发问。
“陛下不碍事,只是失血较多,这会儿尚在沉睡而已。间中醒过几次,很是虚弱,只问了殿下的情形便又睡去。”
“拿来。”修容对着内侍伸过手。
“殿下不可如此,这些事不是您该做的。”
“铭安。”
内侍铭安对上修容寒意森森的眼神,不由得收了口,将药碗小心翼翼递交给她。
修容侧坐在床沿上,吩咐他们都退下去,看着姬然淡白的脸色,伸手去摸了一下。感觉他肌肤冰凉,不似从前。
“姬然。”她轻声唤,小心翼翼地俯身靠近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唤声惊醒了他,还是恰巧他便醒了,修容就看见他双眸翕动一下,缓缓睁开眼来。
“怎样了?”
姬然有些吃力地朝她微笑一下:“还好。”显然只是竭力令她心安而已。
“为什么我全好了,你却还这么虚弱?”姬然的身体素质应当比她强得多。
姬然没有答话,只是费力地撑着身子,在她扶持下坐起来。他伤重的原因,一则是虽经她吸出毒液,但终究有些微毒性血行入体,二则是她毒发晕倒时,他强行抱她回到宫中,迸裂伤口,再次引发大量出血,失血过多所致。
他身体再强,流了那么多血的情形下,也是支撑不住。这话他不能说,只是怕她担心。
修容在他身后垫了软枕,端着药碗浅尝一口,觉得温度适中,才递到他唇边。他只抿了一口,便觉得眼前发黑,眩晕昏沉,整个人倚在软枕上,药汁竟失控地从他唇边溢出,顺着口角滑下去。
修容有些忙乱地拿帕子擦拭着,唤了他两声,听见的应答声极微,只苍白的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来。她抬手替他将汗水轻轻拭去,神色忧愁地看着他。
姬然昏沉之间,觉得唇上遽然多了一重温软,然后有股温热苦涩的暖流自唇齿间滑入。
虽然感觉朦胧虚幻,周身无力,可他还是贪恋着唇上那份温软的触觉,不自觉地想要寻求来源。
又是那种暖暖的苦涩,他依稀知道那是药的味道,然而那种温软,并不是银匙的冰凉冷硬。他在混沌中分辨,终于模模糊糊地判断出那是修容的双唇,温软中带着柔滑,那种触感亲昵得令他心颤。
修容再贴过来时,他其实已然清醒,眩晕感消失了不少,自觉多少恢复了气力,却仍是闭目不语。只是在双唇相触时,心都被熔了似的,然后跳得狂乱,一时觉得身体又有些无力,却不是刚才陡然坐起身,头部血液下降引发的那种无力,而是那种周身发烫,热感传遍四肢百骸引起的一时乏力。
咽下口中那点苦涩的药汁,他陡然伸出双臂没头没脑地将她环进了怀里,闭目低笑,贴着她的唇不肯离开。
修容惊醒过来,才发觉他刚才只是佯作乏力,诱骗自己以口渡药,不由得脸上沸烫,只恨唇被他堵着,却不能说话,只咿咿唔唔地抗议,以手推拒,好容易才含糊说出一句话:“药碗要翻了……”
结果手里的药碗却被姬然抬手拍开,啪地摔在脚踏前的长绒织锦厚毯上,事实上药碗里只剩下见底的药渣而已。
然后只剩下修容唇齿间低弱的嘤嘤之声和徒劳的挣扎,全然无效。
她才发觉他在重伤中竟然还有力气箍着她的身体不让她离开。自然,她无法出全力去推拒,他毕竟是个伤者。
直到姬然自己放开她,才听她有力无气说了句:“穷心未尽,色心又起。”
他终于忍不住笑,笑了几下又无力,将头枕在她肩上。
“少装。”有了前车之鉴,她觉得他不过仍在伺机非礼,推了他一下,才见他无力地掀了掀眼帘,笑容也带着虚弱。
她伸手扶了一下,却摸到他背上有些湿湿的粘腻,推转身一看,大约是刚才一用力,伤口又有些许开裂,血已渗到衣衫外头来。
修容忙提声传唤人送了外敷的药和白布进来,解了他的衣衫清洗上药,低声嗔怨:“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想些不该想的。”
她虽然小心翼翼,药敷上伤口时还是免不了刺痛,他却仍是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难免胡思乱想,除非你不在我身边。”
她心头一软,抿嘴笑一下。手下包扎好了,却没有即刻替他更衣,虚伏在他光裸的肩背上,指尖轻轻在他背上划过,想起他不顾一切地救自己,心中又是悸动,只觉得此生命运,大约都要牢牢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连着十余日,修容都住在云栖阁,连皇后每日要进来,都给拦在外头。应洛嘉行凶,绝非偶然事件,也不太可能是她猜测应姬死因,自行起意。毕竟应姬之死是后宫的事,能传出宫去,且所有责任都被扣在修容头上,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唆使。
因此姬然受伤的事对外是隐瞒的,他并不想声张,那两名凶手也被秘密羁押起来,只候着他亲审。皇后来探时,也只说是仲秋夜喝了些酒,吹了寒风,染了些许风寒不想被人搅扰而已。
他身体向来强健,少年行军作战时多有伤患,且在军中缺医少药,餐风露宿,尚且毫不在意,如今养尊处优,名医良药伺候着,自然好得更快,背上伤口结痂,只是留下一道暗赤色疤痕,蜿蜒卧在肩胛下。
这日拆了伤口的白布,太医说早不必再敷药,内服的药也可停了。
太医离去后,姬然遣开身边伺候人众,只看着修容。
“有什么事吗?”她见他神色端凝,只当有什么事。
过了半晌却不听他再吩咐什么,她诧然抬起头,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半分也不移开,不由有几分心慌,低声道:“天色不早,要不要我伺候你歇下?”
“嗯。”
他由着她更衣脱鞋上床,却在她要离去时突兀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要去哪儿?”
她本想说他伤势已愈,她不便留在此地,该当回永庆宫去。可心底又有几分恋恋之意,只能抿着唇不作声,心中忐忑,不知他想怎样。
“你就不觉得我想要你留下?”
“我……”
“我册你为红霞帔也有一阵了,哪怕是这阵子日夜伺候,睡在我身侧,也还是守礼如故。”他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低的名位很委屈?”
她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计较这些。”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大婚礼,你相信我,早晚我会给你。”
虽知道只是个漫长无期的承诺,但他肯如此说,她还是报以盈盈笑意,慢慢偎进他怀里闭上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