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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   文远楼上凤箫吹彻、歌舞霓裳,隐隐有弦乐之声传上九层高台来,而台上赏月之众则一派幽雅情致,许多附庸风雅的文臣便开始吟风弄月,固然有些雅作,酸词滥调也不少。
      修容独坐一隅,清闲无人理会,她虽贵为一国公主,但在后宫不过是名红霞帔,地位仅在寻常宫人之上,朝中命妇多不认识她,见她衣着不过在宫装披了件彩绣辉煌的红霞帔,心下多瞧不起,并没有人来与她搭讪。
      只有阿伶守在她身边,见她摩挲着掌上二尺有余的昭华琯,静静竖在唇边吹奏起来。
      昭华琯在月下泛着幽幽玉泽,淡雅温润,如同修容此刻宁谧的神情。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管乐声嘎然而止,修容诧然回首,见姬然玄衣绛纱,静静站在身后,正垂眸看她。
      修容知道姬然虽然崇文尊儒,为政后常勤学不倦,但他本人其实向来不擅文章,更不工词句,听他吟了这几句,不由诧然:“泓澈什么时候会作起词来?”
      “听你吹奏的曲乐清冷,不觉有人去楼空寂寞,又见月色尚好,便想起这几句。”
      “今夜月满如轮,词中新月纤纤,半点不合场景。不过这词写得倒工整,莫非你近日来倒长进了?”
      “只是合着意境随口一吟而已,这词自然也不是我作的。”他顿了一下,似笑非笑,“是段旻的词。”
      “谁是段旻?”
      他怔了一下,才想起她近年来久居深宫,向来又落落不合群,宫人内侍也都因她的特殊身份而不敢接近于她,因此她对于世人皆知的一些事反而全然不了解。
      他心中微觉歉仄,原本存着的戏虐之心便消了,敛容答道:“就是段重光,你还记得他么?”
      “啊……”修容思索良久,隐约有些模糊的记忆,仿佛他有一瞳异于常人,令人难忘。于她而言,重光不过是划过天际的一道星芒而已,转瞬即逝,她终究是淡忘了他,只记得了那份恩情。
      “他不是韶国使臣么,原来他还写得一手好词。”
      姬然哼了一声:“就知道你没忘记他,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使臣,而是韶国六皇子。”
      修容呆滞半晌,她确然不知。
      “你是不是还记着他那张比我好看的脸?”
      修容闻言,想起的却不是重光那张脸,说实话,当晚不过匆匆一面,如今事隔近两年,她哪还能记清楚他长什么模样。
      倒是被姬然这么一提醒,陡然想起她躲在重光身后咫尺之处的光景,浴桶并不宽敞,当时她虽尽力蜷曲身体,仍免不了和他肌肤相触,抬眼间便是他光洁如玉的背影,若不是那时候处境堪危,一心只在逃亡,她当时的尴尬羞窘会更甚十倍。
      姬然见她怔怔发呆,陡然便有些不痛快,好在明月与宫灯交相辉映之下光线幽红,看不出她脸上红晕轻泛。但只咳了一声,便将修容从回忆中惊省,抬眼看他,脸上越发烧灼得厉害,心想自己当着姬然的面胡思乱想,居然想到别的男子裸身的模样,若是被他知道,不知该怎样大怒。
      她心中尴尬,轻哼一声:“是你要跟我提他的,本来我已全忘了,你这么一说,我才拼命回忆他长什么模样。”
      “还拼命回忆?”他越发不快。
      “已然忘得一干二净,拼命回忆也没想起来,反正就是比你好看。”
      姬然知道她不过是与自己唱反调,听她已忘得一干二净,心里那点不快才算去了,笑道:“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还要嘴硬气我。”
      “哼,谁让你试探我。”
      姬然难得温存地伸手抚一下她的脸颊,微笑:“那边宗亲臣子都在候着,不能陪你太久。”
      “嗯。”她懂他的意思。
      他的背影渐渐没入红白交织的柔和光线中,越发模糊,越发清淡,隐约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离她很远,伸手过去,终究只能见着,而触摸不到。
      修容无声垂首,轻轻摩挲昭华琯,看见脚边有一道走近的纤瘦身影,是阿伶。
      阿伶总是在她孤单的时候出现,在她不需要的时候消失。例如刚才姬然过来,她无声无息便不见了,而他走了,她又出现在身边。
      修容轻声道:“阿伶,你真好。”
      “殿下……”阿伶的声音带着迟疑,她不懂修容说的是什么意思,身为侍婢,她只知道自己的职责,她从来只做认为该做的事。
      修容唇边弯起一丝笑意,带着落寞。阿伶再好,却不懂她的心事。
      姬然绕过画屏一段路,莫名地又止了脚步,回身过去,隔着画屏之间细微的缝隙,不甚清晰地看见修容仍在角落那处,垂首独坐,修长纤指一轮轮在昭华琯地孔洞上抹下去,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虽看不清面容,却令他觉得说不出的寂寞孤清。
      她的落寞,轻易撞入他心底最柔软处,令他觉得轻微的抽痛。
      她并不快乐。
      身为燕泽的质子,宛如软禁的囚徒,长年被宫中上下排斥,如今又多一重被皇后所忌,她的处境如此局促,身份如此不明,而他却只能看着。
      他想着,心底的抽痛难以歇止。
      他对着富衍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神,低语吩咐了几句。
      富衍应诺后领命往女眷那边走去。
      修容见富衍过来,很是意外,听他恭声说了几句,默然起身,跟着他往楼台下层走去。
      揽月楼八层有间休息的小轩,除了姬然,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姬然要修容在这里候着他,她便只能在这里候着,左右对她而言,区别只是独自落寞和在人群中落寞。
      富衍带她到了那间小轩后,便恭敬地退出去。
      她索性连阿伶也遣了回去,独自留下。
      这间小轩正面文远楼戏台,只是这个高度在轩内已无法看见戏台上的光景,只能隐约看见台上的灯火阑珊,听见台上传来的鼓乐唱腔。
      轩内以四扇画屏隔作内外间,外间罗汉榻以炕案隔开,临窗一张黄花梨翘头书案,案后置了张透雕玫瑰椅,居中搁着大理石面梅花式香几,其上是只错金青铜莲花博山炉。
      修容走近前,揭开博山炉,见里头置着琥珀色的香脂球,便燃了炉中炭火,看着青烟袅袅升起,苏合香的香气轻幽飘浮,温温郁郁地弥漫开来,很快便盈满轩室。
      她深吸了口气,觉得心中宁定了些,过去坐在玫瑰椅中,将案上青莲瓷灯中的灯火拨得暗了些,刚要举起昭华琯,便听得轩门上轻啄之声。
      她稍一怔,觉得姬然不可能这么快便过来,但还是过去将门打开。
      因心存疑虑,她开门的动作很是迟缓,犹豫着轻问:“泓澈,是你吗?”
      廊下灯火将门外的人影映在轩门镂空的纱上,她隐约觉得人影过于单薄,不像男子。
      就这么一迟疑间,门上一股由外而内推着的力量传来。
      修容什么也没看见,但凭着这股力量,直觉外面的人会对她不利,猛然想要将门从内合上。
      但门拴已拉开,外推之力远大过想要内合之力,僵持没多久,修容知道她绝对抵不过外头的力量,当即提高声音叫:“来人呐,来人!”
      随即猝然撒手,疾步后退。
      果然,外面的人正用尽全力往内推,在力道落空下一时失重,朝内跌进来,脚步踉跄,收势不及。
      冲进来的人身着紫罗披帛,虽只见侧影,却显然是朝中贵妇服饰,手中寒光冷动,握着一柄短刃。
      修容此刻正退到香几旁,顺手抄起博山炉朝她掷去。
      紫衣女子回过身来,冷不防见香炉扑面而来,因距离太近,只堪堪闪了一下,被滚烫的香炉身砸中肩下,面露痛楚之色。
      这回两人正面相对,修容看清她身着窄袖对襟胡服,除去披帛外,装束迥异于鄘人,森目雪肤,一时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谁?”
      那女子冷笑,她被砸中的是左肩,虽然痛楚难当,眉心仍蹙,但右手却高举短刃,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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