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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樊楚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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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眼前的爸爸是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人该多好。
可是,脑子清醒且理性的我知道,现在拥抱着的爸爸,是按照我的印象与记忆制造出来的虚拟的人。真正的爸爸,早已离我而去。这一点,不管我承不承认,不管我接不接受,这就是事实。
拥抱着现在这个“他”,珍惜着此刻当下。或许,这辈子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拥抱。这样零距离的拥抱。
但我明白,思念归思念。他终究不是真正的,会陪我到老的爸爸。
浅浅缅怀就可以,不应该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了。因为,还有事要做,还有任务要完成,还有前路要走。
不知拥抱了多久。就算再留恋这样宽厚温暖的怀抱,也该说再见了。
“爸爸。”我最后叫了他一声。他低头看我。
“怎么了?”
“我……”忽然不知如何开口。就算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就算他是一个已经离去的人,也有着记忆,也有着情感。“我现在,要跟你说再见了。”我说。
“哦?你准备去哪呀?”爸爸的语气,就像询问一个准备去商店买东西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女儿,普通又平常。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再见,是再也不会见。
我不能告诉他他已经死了。说不定他会觉得莫名其妙。能见上一面就很好,解释太多是件没必要的事。
还要陪声音玩所谓的游戏。还要找到茸可他们。只有他们,才是能陪在身边的真真正正的人。
“我准备去找朋友。”我只能这样说。
“好,你去吧。”爸爸说。
我忽然觉得伤感。
离开了他。一步远,两步远,三步远……
我回过头,对他说:“爸爸,你也快回去吧。”
虽然不知道他能回哪里。不过能做一个平常又普通的看上去像一个等会儿还会见面的道别,或许是对再也不见最好的道别方式。
他朝我挥手。
淡灰色的雾气渐起,逐渐逼近了我。一米开外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能看见一米以内的地方,但什么东西也没有。
朝爸爸原来站着的地方看去,哪里还有爸爸的影子?
是灰雾吞没了他,还是他忽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行眼泪被逼了出来,喉咙哽得难受至极。
虽然看见的并非真实,但总能勾起以往回忆。往事历历在目,爸爸还在世时,与他朝夕相处的情景一幕幕浮至心头。
此刻的世界,安静极了。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出声,仿佛这个世界就没有声音。
等心情平复,淡灰色的雾气也逐渐褪去。慢慢的,能看见越来越远的景物。到最后,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样消失的还有爸爸。连他头发丝也看不见了。
周边,又是浓浓夜色的路。再次回到了这里。
是。还要继续前进。往这条叫幻未路的路的西边走去。
去找茸可他们。
经过的地方有商店,有洗车店,还有修补轮胎的地儿什么的。这些店全都店门紧闭,灰色卷闸门从上到下死死填住整个店门,没有一丝缝隙。
只是希望,前方不要再发生什么未知的不好的事情。
虽然知道那些事情的发生,绝对不是跟那个声音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往事的?他到底是谁?是否连我的真实身份是陈凌菲都知道?
如果是,那他为何只字不提?要知道这个秘密对我来说,是非常隐秘且重要的。
是不能轻易被人知道的。
还是不敢相信,刚刚才“见到了”爸爸。要是樊云姐的妈妈,对于我来说也就是现在的妈妈要是能看见这一幕该多好。要是也能像这样真真切切见到爸爸,能触碰到爸爸该多好。
要是……三个人还能像以前那样平静幸福地生活在属于我们的×市该多好。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爸爸不在了。我、茸可、小正太又被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且无法联络到外面的幻未。
到现在,连茸可他们都走散了。只剩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夜色浓厚的陌生路上。一条从未踏足过的路。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哭除了能发泄情绪,对问题的解决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好。
不知前路有什么,不知尽头有什么。只是这样默默走着。其实脚已经走得很疼,但依旧没停歇。疼,忍忍就过去了,毕竟只是身体上的疼。可是心里的疼痛,心里的伤口,该如何让它痊愈呢?
偶尔踢到一片地上的枯叶发出枯叶摩擦地面的声音,才算是感受到了这个世界除了我以外,还有其它事物,还有其它声音的存在。
我停下脚步,面朝夜色茫茫没有尽头的幻未路喊了一声:“你在吗?”
我喊的是声音。有问题问他,又似乎没有话想对他说。
“我在。你刚不是见了爸爸吗,又有什么不满意?”声音说。这个从未露过面的,跟人说话只有声音出现的声音。好像离人又远又近,好像来自四面八方。但,就是听不出来具体在哪。
我说:“满不满意好像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吧?不像你,专门抓人来玩所谓的游戏。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茸可他们?你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
“你就那么想见他们?”
“不想我会问你吗?”我心情糟糕,并没有多好的语气。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是叹气,但语气中并不是叹气该有的悲伤无奈之类的情绪,而是带着“兴奋的无奈”。
“那好吧。”听上去,他是在一边摊手,一边“兴奋的无奈”。
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不过转折来了:“但是,只能见你印象中的他们,不能见到他们真实的本人哦。”
“就像我爸爸一样?”
“聪明。”
“为什么?”
“唉,实话跟你说吧。或者说,在游戏当中向你透露一点关于你朋友的事。她,同样在问你的去向、你的情况。唉,真是羡慕你们的情谊啊!”他说了两个唉。
“那你还不让我们见面?”
“我说了,不能见到他们真实的本人。只能是一个按照你的记忆制造的虚拟人物。你还要见吗?”
“也就是说,无论我跟她说什么,真正的她都是无法知晓的对吗?”
“嗯。”他应。
不是真正的本人,就算再怎么情深意切,也如同对着一个机器人抒情半天。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给自己的一个心理安慰。不是本人,终究不是本人。
要我对着一个假茸可交流,这点挺无法接受。她就是她,一个独一无二的她。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仿制品都是不可能替代的。我认识的茸可,只有她一个。永远的这么一个。
我说:“你是不是也弄了一个假的我去糊弄茸可?”
“什么糊弄?那完完全全就是你,跟你没有任何差别。性格、外貌都一模一样。”
我生气:“你真的做了那种无良的事?”
声音狡辩:“不是无良,这良心可大了。不是你,又跟你本人一模一样,有什么不好?”
不好。当然不好。不是,就是不是。没有原因。这种替代人的出现,本身就不应该存在。
我没有说话。
“哎呀,好了好了,现在就给你见你朋友他们,到底见不见?”声音说。
“他们是真正的本人吗?”我说。
“不是。不过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才不要你搞出来的替代品。她永远是她,永远不可替代。我跟替代品说了什么,真正的茸可又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说?”
“这不是一样吗?你说的替代品,跟他们真实的本人一点差别都没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什么不满意?出现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不满意。从头到尾都不满意。
能“见到”已故的爸爸就算了,也算重温了爸爸还在世时的感觉。可茸可他们是好端端的活生生的人,这就没必要给我见替代品了。
“替代品,替代品……”声音欢乐地唱着,“看看谁来了?”
他说完,还真的有人进入了我的视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个身影。茸可、小正太和小儒子。
但我按捺住了自己激动的内心。他们不是真的这盆冷水,紧接着浇灭了我的激动与热情。
我没有主动跟“他们”说话。因为明白,此茸可非我认识的茸可。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而已。
这个跟茸可一模一样的人说话了:“樊云,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你又不是真正的茸可。我心想。但终究没说出口。毕竟,她跟真正的茸可真的一点差别也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真的茸可。
而且,对着这个跟茸可一模一样的人,太冷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即使知道她不是真的茸可。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真心感慨了一句:“你如果是茸可该多好。”
“废话,我当然是。”她说。连说话方式,跟真正的茸可也是一样的。
我无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无力地说:“你怎么证明你是茸可呢?”
她看上去有疑惑,又有一闪而过的恼火之后的担心:“我就是我,还需要什么证明呢?樊云,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太逼真了。要是不知道这是声音制造的替代品,完全认为这就是真正的茸可。多么的像。多么的一模一样。
我也想。要是这是真的茸可该多好。
“如果我说,其实你是复印版茸可,你会相信吗?”我说。
她一副无奈的样子,别过脸去:“要我怎么说呢?我就是我,怎么还会有复印版的我?”
我说:“你就是按照茸可本人制造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替代品。你并不是真正的茸可。”
“怎么可能?你不相信我吗?”
“不,我相信你。可是,我相信的是真正的茸可,你不是。真正的茸可,现在或许也遇到了替代品版的我。一切,全都是那个叫我们玩游戏的声音搞的鬼。”我实话告诉她。
“有又是那个声音。”
“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关于我跟你认识以来的一切我都知道。”
“你是复印版茸可,她有的记忆,你同样有。”我说。
今天的我真是太奇怪了。明知道对方不是真正的茸可,却还愿意跟她废话那么久。为什么会跟一个不是茸可的“茸可”说那么多呢?这不是我平日的作风啊。一般来说,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早就不理会了。
难道就因为她跟真正的茸可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樊云,不管怎么说,也不知道分开以来你遇到了什么,但是我郑重告诉你,我,就是茸可本人。世间只此一个!”
连说的话都跟茸可本人一模一样。
这时才注意到在一旁看我们不停说着是不是之类的问题的小正太和小儒子来来回回看我和她。一脸茫然。
要怎样才能让替代品“原形毕露”呢?之前看见的B哥他们和爸爸,简直就像是真的B哥他们跟爸爸。那个声音仿制人仿制得这样厉害。
听过一句话,再厉害的东西,也有弱点。那么,这类复印版人物的弱点是什么呢?
我冥思苦想。
既然他们都是按照我的印象与记忆而制造,那么……
我忽然想到了一点。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决定试一试。
我对她说:“我跟你到幻未之前,乘坐过一辆公交车回家。后来好像发生了车祸,但很幸运我们没事。下车以后,我们就莫名其妙到幻未了。其他乘客和司机全都莫名其妙不见了。你还记得那个司机的样子吗?”
对方一脸茫然,好像在用表情问我在说什么。
难道,她就这样露馅了吗?
“不是吧,樊云?当时我们坐的是出租车啊,除了你我还有我表弟耀轩,哪里还有其他乘客?倒是那个司机挺奇怪,说了句什么我们这么漂亮要注意安全。”
bingo!她的回答完全正确。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她是复制版茸可,按照以往的记忆,她应该不会纠正得这么准确才对。
莫非,她真的是茸可?
等一下。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她有着跟茸可一模一样的记忆,有着跟茸可一模一样的性格,会这么回答也挺正常啊。
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倒是你,怎么莫名其妙说了这些错误的信息?按照你的记性,不会犯这样的错才对。”她说。
忽然听到一声爆发出来的短暂的笑声。这样的笑,是憋不住笑了出来又生怕被人听到逼着自己咽回去的笑声。笑声不来自我和“茸可”三人。这个笑,来自那个叫我们玩游戏的声音。
“你笑什么?”茸可喝斥。
声音没回答。可能是不敢回答。
我和对方,都记得那个声音啊……
不管信不信,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声音设置的这个游戏,究竟什么时候结束?到底想叫我们玩些什么?弄这样的复印版人物,难道很好玩?
对于“茸可”的疑问,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有了这样的疑问,不也就等于有了我是复制版樊云的意思吗?换做是我,我又该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茸可认识的樊云本人?
一直保证,一直下毒誓保证?
那似乎没必要。是就是,为什么要去保证?
照这样说,我有权利觉得对方是复制版茸可,对方是没有义务证明自己是茸可本人的。
信不信的,貌似不重要了。目前而言,她看上去是茸可,又不是茸可。
陷入死局的局面的时候,声音说话了:“好了吧?该继续游戏了。”
就这样,我和这个跟茸可一模一样的人被分开。
等到复制版的茸可、小正太、小儒子离我而去,完全看不见的时候,我悄悄揉了揉手心里她刚刚塞给我的东西。
“这个游戏结束,你就能见到他们真正的本人了。”声音说。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说。
“我可是很讲诚信的。”
“我更怀疑你的座右铭是,讲诚信的都饿死了。”
声音几乎下毒誓:“要是我说的话有一个标点符号的假,我就当着你们的面被雷劈死,十个游戏也直接让你们通关。”
我没有心情理会声音。也没有精力去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他。
接下来,还是我独自一个人身处夜色苍茫的路上。
对了,我还要上路,要往这条叫幻未路的路的西边走。这条被亮着橙黄色路灯照亮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究竟能不能真的到达西未?还是说我太想当然了,觉得往幻未路的西边走就能到西未?
不管可能性多少,总要先试一试。
无意中抬起头,望着夜色下路边的楼房。一个窗口里有个人在挥手。目前这条路除了我没有别人,难道是在朝我挥手吗?那又是谁呢?
这里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啊。
再一看,便知道是谁了。
是樊楚烟。是她。
“你等等我!”她在窗口那儿喊。
她关上窗,所处窗口的灯紧接着灭了。应该是在准备下楼。
她,叫我会有什么事呢?这么晚还不睡吗?
我停下行走的脚步。看样子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到这条路的尽头。既然她叫,那就先等等她吧。
站在一盏路灯下,即使不照镜子也能感觉到睫毛和鼻子一定在脸部投下了阴影。
她应该是跑一路过来的。不然不会这么快。见到我,欣喜,一边拉着我的手走一边说:“走,上我家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她去了。全然忘了看之前“茸可”塞给我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