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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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母是一个很柔弱的女子，一直都是。
三千年前，玉皇大帝发现瑶姬私下天庭许配凡人，震怒之下派了天兵天将前去捉拿瑶姬，顺便将瑶姬在凡间的所谓亲人一一诛杀，瑶姬被抓，杨戬的父亲、大哥都死在追捕里。
一夜之间，杨戬亲人尽死、家破人亡，还有无数的天兵天将追杀，他只能带着幼小娇弱的妹妹在坎坷的山林里跌跌撞撞逃亡，身后是冲天灼热的火焰，如血的红光照彻天际，蒸腾炙热的热浪像地狱里的魔鬼追赶着他们。
杨戬怀抱着妹妹，在无尽的黑暗里摸索寻找出路。幼小的女孩儿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一日之间一切都变了，醒来后她只哭泣着要找母亲，要找父亲还有大哥，她不知道他们正在逃亡，一旦被人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杨戬自己一身是伤，还得腾出一只手轻拍妹妹的后背放柔声音安慰她。
那艰苦的岁月全部都压在了杨戬身上，杨婵小，不明事理，只知道一切都有自己哥哥，浑然不觉她的哥哥仅仅比她大三岁，也只是一个小小少年。逃亡的日子虽苦，杨戬却总能给他妹妹找到裹腹的食物，是以杨婵从来都记不得那段岁月是如何的黑暗与恐怖。
终于杨戬拜了名师，玉泉山上的玉鼎真人，杨婵便被送到安全的女娲宫里过上无忧的生活，救母的事情想也不想就落在了杨戬身上。杨戬终于练就惊天动地的法术后便前往桃山，但瑶姬却死在了玉帝派出的十大金乌的暴晒下，真正灰飞烟灭。
瑶姬就那样死在杨戬面前，而杨戬纵是有无上法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在高温里挣扎着魂飞魄散。杨戬身受重伤，大受打击，但事后，他却不得不前往女娲宫将这一噩耗告诉妹妹，杨婵却下意识将母亲的灰飞烟灭归罪于杨戬，对杨戬大发脾气，她怨恨杨戬法力不够，救不出母亲反倒害死了母亲。
她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因为甚至连杨戬自己都将一切归罪于自己。
之后封神之战，杨戬立下大功，玉帝派人封赏，连带着也封杨婵为华山三圣母，于是杨婵欢然且毫不心虚地从一个安乐窝去到了另一个安乐窝，成为了三圣母。她带着女娲娘娘赐下的宝莲灯，有了宝莲灯的万年法力作依仗，她斩妖除魔，又常救助百姓，在人间便有了无比崇高的名头，三圣母庙前也是香火鼎盛，络绎不绝。
杨婵的一生都是无忧无虑的，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他二哥在前面顶着，无论她犯什么错，他的二哥也绝不愿意责怪她。于是三圣母便无所畏惧，那日桃花纷飞下的一见倾心，便让她忘记一切，妄顾天条与凡人刘彦昌私定终身。
那时杨戬已经是司法天神，掌管天条。她心里隐隐约约存在一丝“我的二哥是威震三界的二郎真君，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事情，二哥都会帮她掩盖过去”的想法，她没有想到杨戬真的会狠下心处罚她，还将她压在华山下整整十六年。
但杨戬终究是偏心于她的，杨戬赌上一切，为她培养了一位至情至孝感动三界的出色儿子，还斩断了她与这个冷酷绝情的哥哥的一切关联，让她逃出牢笼时带着造福三界的煌煌新天条，让她在三界里成为了善良仁厚的化身。
多么耀眼而幸福的人生呵！
三圣母的善良就此扬名三界，未来的她将会人人敬仰，光芒万丈，不会再有人想起她有一个阴险狠辣的哥哥，即使想起，也只会觉得是她运气不好，有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亲生哥哥，却会想起她有一个多么出色多么孝顺的儿子。
但从灭神大阵中，水镜里，三圣母看到的一切都颠覆了她的认知，她看到小时家破人亡后自己的不懂事、娇蛮，之后在女娲宫里，她毫不关心如何救母亲，天真无忧地享受了一切，却在母亲身死后将一切怨恨发泄在满身悲痛的杨戬身上，之后更是完全不顾玉帝与她兄妹之间的血海深仇，去了华山赴任，他的二哥独自却回到了灌江口驻守他们过去的家。等到自己动了凡心，杨戬不得不惩罚她，却私下里步步为营，为她布置了一个辉煌瞩目的未来。
三圣母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那一幕幕难以置信的过去像一只无情的大手将她美满幸福的生活缓缓撕碎，所有埋在美好与纯洁之下的污秽烂泥露了出来，将一切染上了黑暗阴霾。
她所有的快乐竟是建立在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二哥的痛苦和性命之上的，她所有的荣耀和辉煌都沾染着她至亲的猩红鲜血，她的世界一刹那轰然倒塌，无尽血光冉冉升起，将她的世界笼罩。
可是这样的世界，柔弱而无辜的她怎么可能接受呢？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从没有无理取闹，也没有用哥哥血战沙场的功勋换一个世人尊崇的神仙地位，她更没有累得哥哥不惜设局三界为她谋求一个耀眼幸福的未来。
所以灭神大阵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只是她三圣母在孤寂时的一场梦罢了。
……
沉香看着三圣母眼里虚幻的柔和，原本还想试探的问话梗在了喉咙里，他隐约明白了，娘也是“回来”的，但娘的“柔弱”不允许那些亲眼所见的事实是真的，然后她让曾经的一切变成了梦，这样她说起时，才能让自己是那样的坦然。
沉香沉默了，三圣母脸上仍旧带着虚无缥缈的微笑，她仿佛是两人第一次相见似的，温柔地劝说道：“沉香，娘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娘能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你赶快离开吧。”
沉香听着这些熟悉的话语，仿佛回到了他第一次莽莽撞撞闯进华山，破了舅舅特意设下以锤炼他的三个关卡，见到了虚弱的娘，此刻三圣母的话与当时的重合在一起，往事重回一般的上演。
当时的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娘，他被舅舅和哮天犬追得无路可走，年少的屈辱和不甘，导致他只能一步步走上这条坎坷曲折的救母之路，他只能勇往直前地走下去，没有一丝回头的余地。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母亲轻声告诉他，他已经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唯一坚持地走下去，才能有一线希望。于是他逃离了华山，带着满腔热血和坚定的信念踏上了拜师习武之路，在一次次的生死关头激励出自己的潜力，一步一步走到能与司法天神杨戬相对抗的地步。
然后他将天庭闹得天翻地覆，使王母和玉帝不得不正视他，最终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定下修改天条救母的赌约，重重艰难险阻下，他终于救出了母亲，取出了新天条，成为了天地之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雄。
但那些都是假的！假的！
如果没有舅舅步步紧逼，不留余地地追杀，他根本到不了华山，见不到母亲，如果不是舅舅看似无心的牵引和威逼，他也不会拜到孙悟空门下，更何谈学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
沉香心中恍惚，他的一切都是舅舅逼出来的，可是事实上，他却不敢承认。
之前三太子提议说要告诉舅舅他们“回来”的事情，他想也不想地阻止了，用所谓的“没有证据”当借口，所有人都相信了，都那样认为了。
没人知道，他当时脑袋低得多深，生怕被人发现他脸上的心虚和羞愧。在舅舅的计划里，他是真正的局中人，所以知道真相的他比谁都难以接受，他宁愿自己还是那个刘家村的莽撞孩童，也不愿意被人推着逼着做个举世大英雄！
沉香遥遥望着他的母亲，一湖蓝幽幽的寒光细细碎碎洒在三圣母娇柔清丽的面容上，她眼角眉梢具是对亲生骨肉的亲近与疼爱，浑身都散发着神圣的慈母光辉，沉香看着只觉心里柔软温馨一片，无论如何，母亲对他的疼爱都是毫无保留的。
罢了，母亲既不接受“回来”的现实，便让她永远将那些过去当做一场梦吧。
沉香沉吟了一下，道：“娘，那杨戬，我该如何对付他呢，他那么厉害，我可打不过他！”接受是接受了，但他总要试探一下舅舅在娘如今心目中是如何的，如果娘还恨着舅舅的话，他还得帮着劝一下，不过这个机率应该是小得可怜的。
杨婵一听，便慌忙着说道：“沉香，你不要与你舅舅作对，你快回刘家村去，你舅舅是绝不会伤你的，你千万不要和他产生误会啊！”
三圣母的话顿时坐实了沉香的猜测，沉香暗道，果然，母亲是“回来”的！亲耳听见三圣母对杨戬的维护，沉香顿时放心不少，他便轻呼一口气，轻松地说道：“娘，我不会和舅舅作对了，他一直是在帮助我，我又怎么会再与他为难呢！”
若是前世沉香如此说话，定然是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毕竟杨戬对他的狠心是人人皆知的，但囚洞内两人都是“回来”的，沉香如此说，反倒让三圣母松了口气，她却下意识没有去追究沉香为什么会这样说，她柔柔地笑道：“这样便好，娘呆在这里很好，用不着你担心，沉香，你还是赶快离开吧，不然你舅舅就该回来了。”
“不行，”沉香摇了摇头，道，“娘，您如今的处境很危险，我还得尽快将您救出来，而且爹还在等着你呢！”
三圣母撑着柔弱的身子，站了起来，她娇柔纤细的身子看着十分让人揪心，沉香忙说道：“娘，您坐下说，你这样虚弱就不要站起来了。”
“沉香，你一定不要将事情闹大啊，”三圣母担忧地看着眼里这个稚嫩少年，他日后闯下的祸事竟不下于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可他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担在了他的舅舅身上，她不能不提点他，“沉香，回刘家村吧，只要二哥知道娘是真心认了错，便不会关着我了，你千万不要和你舅舅起冲突了！”
“娘，孩儿知道，您快坐下休息吧。”
看着沉香面上的认真，三圣母轻轻一笑，知道他听进去了，便放心了，她曾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遗憾，如今终于能弥补回来了。
“那娘，孩儿走了？”沉香依依不舍地望着三圣母，他一定得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救出娘，又不会重蹈前世覆辙。三圣母爱怜地看着他点点头，沉香沉着脸答应。。
突然，“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竟是囚门打开的沉重声，此刻在这囚洞里显得尤为清楚，让人心头一颤。
“沉香，怎么？刚来就要走！”
熟悉的声音听得沉香和三圣母浑身一震，抬眼望去，囚门打开，白光洒进来，那站在光芒里，身披无尽耀眼光辉的人，额间流光般的神目微微闪动出水流般的光芒，黑衣墨发，眉眼冷峻如寒水，竟是杨戬来了！
沉香双眼瞪大，却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更不知道他和娘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