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李瘦桐

52、海外奇遇

　　恍恍惚惚过了很久。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这个小岛或花木扶疏，生机勃勃；或竹林清幽，古雅清净，或流泉飞瀑，碎金溅玉。几间竹篱茅舍点缀其间，莺莺燕燕平添生趣。
　　杜兰亭很喜欢这个地方，偶然她会在月光平铺在海上的时候，看着月色悠然，遥遥地想到铁面人，也会在海风吹拂下幽幽入梦。

　　家破人亡的创伤已经在柴辽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慢慢愈合。
　　柴辽子都会给她一切他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这样的幸福和感动甚至让她以为这是一个梦，只怕梦醒了，一切又要破碎。
　　她深深地感激柴辽子，这是多么伟大的感情去收留犯错的故人之子而且每天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只怕自己有半点不快。
　　也许正是世上有这么好心肠的人，世界才会这么可爱。

　　每天早上柴辽子或者君无畏会陪自己练剑，有婢女服侍自己生活琐事。
　　柴辽子不仅教她剑法，他几乎把所有他会的都尽量交给她。花间剑法，一掌江山的掌法，还有叫飞花逐月的轻功，这里每一样武功拿到外面的世界都足以震惊武林。
　　可是为什么偏偏柴辽子这么默默无闻？
　　她本就聪明的紧，又心无杂念。自小便随着杜如康修习内功，是以学起一些高深的武功当真进步神速，连柴辽子也夸赞她是个练武坯子。
　　现在她已经会像女儿一样依偎在柴辽子身边，和他说爹妈的故事，还有铁面人的事情。

　　无论她说什么，柴辽子总是静静地听着。
　　春天到了。杜兰亭坐在海边，平静的海面就像缎子一般光华。海风吹过，杜兰亭觉得十分舒服。
　　柴辽子给他取来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开春了，还是有些寒意，不要冻着自己。”

　　“柴伯伯，不知道铁大叔怎么样了？我很想念他呢。”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什么事情比亲人的关怀更令人感到温暖呢？
　　柴辽子道：“他很好，少年英才，一战成名。”
　　杜兰亭的眼睛里放着光：“给我说说看，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我知你挂念铁面人，这才出去便打听他的下落。他一招击败八大高手，名震江湖。”

　　她听他说铁面人的故事，只听得满心欢喜。她喜欢听到他的英勇事迹，所以时常缠着柴辽子说他的事，光是一战成名柴辽子就给她说了许多次。
　　天气渐暖，暖风吹得人像柳枝一样柔软。杜兰亭恨不得自己都能舒舒服服地随风拂动。
　　几棵花树之下，杜兰亭一柄竹剑上下挥动，配合飞花逐月这一举世无双的步法，杜兰亭忽而纵身上树，脚踩花枝。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剑法招招相扣一招一式竟毫无破绽。

　　她收剑的那一刻，分明看到朵朵落花随着剑锋轻轻飘落下来。
　　花瓣落在她鹅黄色的衣衫上，带着几许落寞。
　　一回眸，她便看到一个少年呆呆立在花树下，落花飘过眼前，有些不真实的朦胧。这个少年面色有些苍白，紫衣华服，手执一柄描金折扇，整个人都显得太过精致。
　　杜兰亭看着他，他也看着杜兰亭。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似乎也忘了要说什么。
　　“师兄。”陆紫潇淡淡叫了句。

　　他叫的是柴辽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陆紫潇，更没想到柴辽子居然是陆紫潇的师兄！
　　陆紫潇笑道：“师兄，也许你该介绍一下我，免得你的小侄女看到我便一双眼睛一直瞪着。”
　　柴辽子笑道：“亭亭不必管他，我父亲也曾经教过他几招。”
　　杜兰亭见他面貌娇好面色一红，心跳似乎慢了几拍。她本来至少应该有一百句话要问他，但是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陆紫潇笑着给他解释道：“去年九月我在金陵，师兄让我去找一个人，岂知却被骂的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了。”

　　杜兰亭当然记得那一日，在邀醉居的断壁颓垣之前，那个紫衣少年的笑意。
　　陆紫潇又道：“可是，她身边又有个男子，为了不让人吃醋，我就只好告诉师兄，到了京城引开铁面人才这么轻松带你回来。”

　　杜兰亭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为何非避开铁大叔不可？”
　　陆紫潇淡淡道：“只因为这位铁兄武功实在太高，当初也实在不知道铁兄的来历。”
　　说道铁面人的来历，杜兰亭又问道：“那么现在知道了？”
　　陆紫潇道：“不确定，他的武学路子太过诡异，我也只能作此猜测。是这样。传说这世上有两本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创造这两种武功的更是不世奇人，恰好这两本武学偏生又一正一邪相互辉映。”
　　柴辽子心中一动，道：“《天心神策》和《灭道大典》？”

　　陆紫潇道：“确实如此。相传天心神策自袁容手中出世的那一刻，犹如宝剑出鞘，天地为之震动，山河失色。后来，卫风不服袁容专美，闭关四十年，《大典》初成，卫风已然昏昏年迈，两鬓斑白。天机莫测，天地再次震撼！当卫风怀揣《大典》最后一卷找上昆仑山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卫风为了《大典》耗尽一生心血。然而昆仑论剑之后，世上再也没有这两个人的踪迹。但是卫风却留下两个弟子，一个是铁面人的师父叶寒声，还有一个是他的儿子卫无意。相传卫无意曾前去邀醉居，后来江湖传言《灭道大典》最后一卷自卫无意手中丢失在邀醉居南宫羽觞手中，许多人前去邀醉居只为那一卷秘籍，我猜测铁面人也是。”
　　杜兰亭似乎想到什么，又似乎觉得什么隐隐不对，难道铁大叔和我爹相交真的是为了我师祖的那一卷《大典》么？
　　如果那一卷《大典》真的落入师祖手中，他又有什么理由不传给我爹？我爹又岂会被人轻松杀掉？

　　铁大叔当初的重阳节真的是为了《灭道大典》而来么？那么我爹的死又是否为这一奇书所累？
　　柴辽子见杜兰亭神色阴晴不定，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笑道：“天下三大奇书，陆兄弟已经说了其二，那么珞珈山别古崖的那一本奇书何妨在说来听听？”
　　陆紫潇讪讪笑道：“这个，在下曾经也很好奇，后来因缘际会遇到袁柳乡先生，死皮赖脸拜入珞珈山才知道，号称天下三大奇书之一的《苍生相》并非武学，而是相学。当然，后来在下守不得清规，被驱逐师门。”

　　杜兰亭奇道：“为何会被逐出师门？”
　　柴辽子笑道：“这是因为珞珈山的规矩很少，一不邪淫，二不饮酒，三不入是非地，四不负苍生。”
　　陆紫潇道：“可惜这几样在下每一条都做不到。”
　　柴辽子忽而笑了起来：“要不了多久，这江湖上我花间派就会名震江湖！”
　　杜兰亭虽然从来不清楚柴辽子的真正实力，但是他却能肯定柴辽子的实力绝非世上掌门宗主之流可以比拟。如果一个人默默无闻二十年，把自己囚禁在毫无人烟的孤岛上，承受这么多年的孤寂与落寞，专注于武学一脉，那么只要他出手必然惊天动地。

　　柴辽子的武功比起爹爹不知道高出多少，比起铁大叔只怕也还要高些，可是爹爹和铁大叔武功到底怎么样呢？
　　陆紫潇走了过来，捧上一柄剑，笑道：“师兄用剑，小弟死皮赖脸求姑姑赐的一柄古剑，送给师兄。”

　　柴辽子细细摸索这剑鞘上古朴的纹路，心里就像对待心爱的女子一般，柴辽子简直如痴如醉，喃喃道：“太阿……这是古剑太阿……”
　　顺手抽出古剑，狭长的剑身依然流动着一团清和的光芒，恍如月色。柴辽子轻轻一挥，剑光一闪，剑已入鞘。
　　陆紫潇走到十丈之外的一棵花树边，轻轻一推，花树已断，断面光滑如镜，就算不懂剑器的人也势必为此剑光所震慑！
　　杜兰亭瞪大眼睛，怔怔道怔怔地看着太阿剑，眼里满是艳羡的目光。
　　柴辽子见她如此便把太阿剑递给她笑道：“喜欢就拿去吧。”

　　陆紫潇急道：“师兄你把剑给她？女子持太阿，非福也。”
　　柴辽子道：“她总该出去走走的，利器防身罢了。”
　　“师兄！”陆紫潇道。
　　柴辽子笑了起来，道：“珞珈山的相学闻名于世，你这位珞珈山的高徒不妨替我侄女看看相。”
　　杜兰亭望着陆紫潇伸出手放到他面前，陆紫潇轻轻抓住杜兰亭的手，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足底流到脸上，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陆紫潇却笑了笑道：“师兄，向来人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连袁柳乡也常说命由己作，师侄女虽是伤残之相，然而并不打紧。”

　　“她会幸福么？”柴辽子心中一颤。
　　看到柴辽子和杜兰亭面面相觑的样子，陆紫潇笑了笑道：“当年袁柳乡先生替我相面时还说我是空门中人呢，但是师兄你看我想是会遁入空门的样子么？”
　　柴辽子听他一说不禁笑了笑，道：“你若有遁入空门的觉悟只怕也不会被袁柳乡赶出珞珈山了。”
　　陆紫潇笑道：“我生性喜爱享受，爱美酒爱美人也爱钱财，何况我爹爹又是当朝权贵，只怕就算出家也会因为贪财好色而被赶出来。”
　　柴辽子叹道：“命理之说终究渺茫，也未百无一失。”

　　“陆公子。”
　　“是陆师叔。”
　　“师父说不必管你的辈分，他从来没叫过你师弟吧。”
　　“也许叫过一两次。”
　　“你是陆侯爷的儿子，当然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所以你让我带你走？”
　　杜兰亭见他一口说破自己的意图，却笑了笑道：“那你肯不肯？”
　　“也许你师父会打断我的狗腿。”陆紫潇叹了一息，随后转身向花阴深处走去，走了一会儿他发现杜兰亭依然跟在身后。
　　“你干嘛跟着我？”
　　“路又不是你家的，干嘛不让别人走？”
　　陆紫潇加快脚步，运起轻功只觉耳畔花飞花落，香风盈袖。转头看，杜兰亭依然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陆紫潇叹了一息道：“我不带你走你是会一直跟着我？”
　　杜兰亭大笑了起来，拍手道：“你要是早些这么聪明，就不会被我追了呀！”
　　陆紫潇看着花瓣飘飞中的少女言笑晏晏一派天真烂漫，不觉痴了。他见过许许多多美丽的女孩子，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拨动人的心弦。
　　杜兰亭无疑很美丽，但是她却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美丽。
　　“喂喂，陆公子，你的船在哪里？”
　　陆紫潇只有领着她坐上自己的小船。小船上有一些水和干粮，杜兰亭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岛，岛上依稀站立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双熟悉的眼睛目送自己远去。

　　她揉了揉眼睛，只怕是自己看错了。杜兰亭怔住了，晃过神时，人影已然不在。
　　“师侄女。你发什么呆？”
　　“我没有啊。”杜兰亭转过头看到陆紫潇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便转身坐在船头不去看他。
　　月光很好，海面很静，微风轻柔的像情人的歌声。
　　杜兰亭腰板挺直了坐在船头，陆紫潇一边执橹一边看着少女倔强的身影，心中似乎有些什么在缓缓融化。

　　陆紫潇叹了一息。
　　“陆公子，你叹息什么？”杜兰亭小心翼翼地问。
　　陆紫潇笑了笑道：“大概想家了，我有个妹妹，也和你差不多大。”
　　杜兰亭望着他，仔细端详一阵道：“你这么好看，你妹妹一定也是个美丽的女子。”
　　陆紫潇点了点头道：“雪晴虽然并不是那么倾国倾城，但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其实这个世界上美貌的女子很多很多，但是动人的却很少。因为很多美丽的女子有的只是一副皮囊。”

　　杜兰亭托腮望着他，月光之下，她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凝萃了天上所有的星光。陆紫潇仔细端详她，发现她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也许比云间七仙子还要动人些。
　　“以前，我以为云间七仙子已经是世间绝色，没想到其实你也是很美丽。”
　　“云间七仙子？”
　　“嗯，浮云间的七个姑娘。”
　　“浮云间是什么？”
　　陆紫潇突然面色红了起来，他只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难道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告诉对面的女子，浮云间正是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青楼？

　　事实上浮云间并不仅仅是青楼，浮云间七位女子各有才情，云意闲的诗，云意然的琴，云意冷的棋，云意华的书，云意深的画，云意欢的歌以及云意散的舞皆是冠绝天下，文人墨客无不以与之相交为荣。
　　浮云间无疑是文人骚客心中的圣地，那里不仅有最好的酒，也有最好的歌舞，最妙诀的才情，最美丽的女子，最惬意的红袖添香……

　　好在杜兰亭并没有问下去。
　　陆紫潇叹了一息，只怕她再问，他自己的灵魂却不禁飘到了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