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李瘦桐

51、三个兄弟

　　来到客店，店小二殷勤招呼。铁面人一看，杜兰亭已经不在，就叫店小二上了一桶热水。仔细想想，当初在邀醉居杜兰亭就没有危险，此刻杜兰亭就更不会有生命危险，而自己却难说了。
　　一到客房中，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直接瘫倒在水桶里，一口积血喷出，染得一桶水发红。铁面人抬起右手，却发现右手手指早已骨折，在幽幽的水汽中颤抖着。

　　铁面人暗自侥幸，刚刚自己被铁棍大师一掌打的喉咙一甜，几乎直接喷出一口血，手指几欲废掉。如果不是自己强行忍住骨折的痛楚和胸中郁气，而那七个人恰好被自己骗过，只怕确实难以脱身。
　　当他像柳非烟打去的时候，只不过是为了吸引铁棍大师，自己一招击倒铁棍大师，又有谁第一个敢上前挑衅？
　　他见过许许多多成名的英雄豪杰在遇到生命危险时就变得自私而又懦弱，这些人对自己的生命只怕看得太重。

　　铁面人把手掌泡在热水里。成功骗过他们的时候，他几乎想飞奔向荒郊野岭越快越好，可是理智却逼迫自己缓缓地大大方方走进客栈。
　　但是，亭亭已经不在了。那个车里的美人又是谁呢？为何自己一到京城就被堵截？难道竟然有人先行识破自己身份？
　　铁面人望着屋顶，亭亭，你被谁带走了？

　　杜兰亭确实被带走了。
　　她依稀记得，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前的时候，她看到一个青衣怪人站在门前。
　　那个人似乎十分苍老，连步履之间都似乎摇摇晃晃。“娘娘也来了么？”
　　马车里轻轻一声冷哼，并不答应。
　　老人道：“老夫在此专门等候娘娘，倘若娘娘非要和老夫过不去，那老夫这就送娘娘回去。”
　　中年人走进客栈淡淡道：“亭亭，快跟我走。”
　　杜兰亭只怕这些人是来抓自己的就摇着头说道：“我等铁大叔回来。”她虽一边说话，一边想要躲避，可是她的武功实在是差的可以，然后她就只觉得眼下一黑，昏昏睡了过去。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竹屋清冷。竹床亦是清寒。屋子里连桌子椅子甚至家具茶壶都是竹子，门外娑娑竹影摇曳。
　　天气颇有凉意，竹林幽静之处也显得清寒。
　　杜兰亭下意识叫了句：“铁大叔。”待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绑架过来的，她突然闭上了嘴。
　　铁大叔知道我在这里么？杜兰亭突然想到，自己被绑架过来，那么铁面人会否有危险？
　　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杜兰亭赶紧闭上眼。

　　一个中年男声道：“她若是醒了一定饿了，兰若，你再去准备一些吃的。”
　　杜兰亭心下一惊，这不正是把自己拐来的那个坏人么？他准备怎么害自己呢？不妨装睡吧，可是万一他趁自己睡着了动手不是更惨么？
　　“枣泥甜糕，梅花饼，酒酿桃花，再去买一些糖葫芦。”
　　听到糖葫芦时，杜兰亭嘴里一股酸甜的感觉涌了上来，忍不住舔了舔嘴角。杜兰亭奇道：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东西，这个人怎么知道？倒是像我爹一般了解我呢？
　　那个中年人走了进来。坐在床沿，静静地凝视杜兰亭，随后手指忍不住摸上她的脸颊。
　　粗糙的手掌，杜兰亭甚至可以感受到手掌上老茧有些刮脸。
　　杜兰亭叹了一息。这不是爹爹的手，爹爹的手指细腻光滑，甚至比许多女孩子的手还好些。
　　这个人是谁？他会不会在自己脸上抹些毒药？想到这里杜兰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醒了，醒了就睁开眼睛吧。”
　　杜兰亭依然把眼睛闭上，这人对此不过微微一笑道：“你不愿睁开眼睛也行，你可是在怕我？”随后他把身上衣服褪下盖在杜兰亭身上，轻轻走了出去。

　　待他走出去好一会儿，杜兰亭才敢睁开眼。看到的果然是一件葛衣盖在自己身上，杜兰亭伸手把葛衣丢地上跳上去踩了几下：“哼，谁要你们假好心？铁大叔说了，很多人对你很好的样子不过是对你有所图谋！哼，你这混蛋！”
　　当她抬眸看到中年人正站在门前看着自己时，杜兰亭只觉得自己腿都吓软了，直接瘫倒在地。

　　“亭亭。”
　　“不要靠近我。”杜兰亭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人。整个人长相太过奇怪，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一条浓眉直插天苍，这个人着实是其貌不扬，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更让人觉得害怕。
　　铁面人也是相貌平平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有种面貌之外的独特魅力，而面前这个人却像个妖怪。
　　可是这个妖怪偏偏说话很温柔，甚至尴尬的有些结巴起来，想来心情很激荡。
　　“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
　　杜兰亭见他并不是那么凶神恶煞，心里稍稍放宽点。就道：“那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主人。”一个清秀的女孩子端着食物走了进来，杜兰亭看到一堆自己爱吃的东西，肚子不听话地叫了一声。
　　那人耐心道：“是我带你来的，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么？”
　　杜兰亭望着他一言不发。

　　那人叹了一息道：“或许我应当先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很久以前，在嘉兴有个孩子，这个孩子有两个玩伴，后来这个孩子被一个卖酒的带走了。而他的两个义兄却到了京城谋一份差事，这两个义兄在京城打拼十年博得主人赏识，后来主人十分喜爱其中一个，就想要把女儿嫁给他。这个义兄自然对这位小姐爱慕的很，满心思等着新婚之喜。后来这个跟了卖酒的孩子到了京城，两位义兄自然高兴的很，其中一个义兄带着他到主人家，这个年轻人和小姐一见钟情。年轻人到京城送酒几次，一来二去和小姐倒是很熟，终于有一天，年轻人带着小姐离开了。这位义兄失了新娘子，一怒之下便发誓天上地下，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记夺妻之恨天上地下定要斩年轻人人头于剑下。义兄眼带杀气，仇恨让他变得冷血而凌厉。义兄吃喝嫖赌又酗酒，一个月后，大家再也没有看到这个义兄。”
　　说到这里，对面的人眼含泪水，望着杜兰亭。

　　杜兰亭颤抖着道：“这是我爹和我娘的故事？你是故事里的另一个人？”
　　“是，我叫柴辽子，是你爹爹和他义兄的另一个结义兄弟，就算你爹爹对不起他，可是我不能让他杀你。”
　　“柴伯伯，你告诉我我爹的义兄叫什么，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杜兰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太明白。
　　“我既然决定保你周全，当然也不会出卖朋友。”柴辽子叹道，显然他并不打算和她多说。

　　杜兰亭垂下了头，爹爹真的会抢走别人的新娘子么？爹……爹爹一直都是温文儒雅，凡事总是先想着别人，又如何会抢别人的新娘子？
　　“我不信！我爹是好人！”杜兰亭仰面道。“如果我娘和他义兄有婚约，又如何会带走我娘？”
　　柴辽子道：“情之一字，岂是能用好坏来判定？有的人明明是个好人，陷入情网却可以杀人，有的人明明很自私，却能为了感情去自杀；也有人明明很聪明，坠入情网却偏偏是个傻子，瞎子！你不以为然只不过是因为你没有这样的经历。”
　　不知道为什么，杜兰亭突然想到付远情的故事。

　　付远情无疑是个很美貌很聪明的女子，却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然后杀死师娘，被驱逐出门派，为天下人耻笑。
　　杜兰亭不禁为她感到悲哀。
　　那个人值得她这么做么？大底越是美貌越是聪明的女孩子也往往越是偏执。
　　将来自己会爱上铁大叔么？如果自己爱上铁大叔会不会也变得不可理喻？思绪及此，杜兰亭只觉得面上一红，又觉得心里很烦很郁闷。

　　“你是杜如康的女儿，从今天开始我将教你绝世武功，将来你遇到这些问题而我无法保护你的时候，你可自保。”
　　“从此以后，只怕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了。”杜兰亭叹了一息，说道无依无靠的时候，铁面人的影子出现在心里。铁大叔也是个孤儿，我还可以依靠铁大叔，可是铁大叔该依靠谁呢？
　　柴辽子望着她，目光中满是爱怜和同情。杜兰亭着实没想到这么凶恶的人也会这么温和的目光。
　　柴辽子用小刀给杜兰亭削了一柄竹剑，他削的很慢很慢，似乎所有的耐心都在这一竹剑上。这种神态就仿佛铁面人拿着面团捏面人的样子。
　　削好了他把竹剑递给杜兰亭：“以后你就暂时用它好了。将来我会替你寻一柄最好的剑。”

　　“柴伯伯，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柴辽子道：“故人之子，自当照料。”
　　杜兰亭呆呆望着他，只觉得这个人并不那么凶神恶煞了，当一个人的心灵装满温柔的时候，即便长相再怎么凶恶，他的身上也散发着温和的气场。
　　杜兰亭不禁被他感动的有些泪眼模糊。
　　“大叔你的剑呢？”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谁值得我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