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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是我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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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宸内心一震,突然想到当年自己领尸人杀死齐正清那一日,面前的少年躺在地上,明知父亲被杀,眼皮也不动一下。父亲死后日日笙歌,毫无感情。
这人冷酷而冷静,他玩世不恭的外表骗了所有人。
“那我只好拉着纪姑娘垫背了。”肖宸轻轻叹道。
“肖兄,不知你信也不信?我无法从你手中保护纪秀周全,但是他若死了,天涯海角我跟在你身后,你必逃不过一死。”齐陵笑嘻嘻道。
肖宸大笑。
他心里毕竟还是在乎纪秀的生死,否则无需岀此言。只要他在乎纪秀,那纪秀就完全有用。
“放我走。”
齐陵淡淡笑道:“你可以带着纪秀走到天涯海角,我并不阻碍,可是——”齐陵斜睨肖宸,笑道:“你不能阻止我一直跟着你们。”简直无耻!肖宸内心崩溃,如果他带着纪秀,势必引人注目,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自在,如此一来纪秀变成了他的累赘。
唯一的办法便是带着纪秀走,路上杀死纪秀。他看了眼纪秀,纪秀有些呆滞,眼眶里满是泪水却拼命睁大眼睛以免泪水流出来,细密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肖宸把目光移向齐陵,齐陵笑嘻嘻地打量他,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眸子里掩藏的冷冽和镇定让他心中无法宁静。
齐陵何曾看不透他的想法?他完全不在乎纪秀的生死,他既然不在乎那么纪秀当然没用了,于是他放开纪秀,淡淡道:“纪姑娘,你走吧。”
纪秀呆若木鸡,仿佛没听到他的话。随后自齐陵手中一把夺过寂心剑,啪啪两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我赠你钱,你救我一命,我们互不相欠。”纪秀转身离去,走了半响突然又回来了,把寂心剑丢给齐陵。
“秀秀——”齐陵心中一痛,她明明很生气,却仍然把寂心剑给他,一时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仿佛被针扎了一般。
“你莫要得意,把剑给你是因为他是恶人,恶人自是当死。”
意思很简单,肖宸为祸武林,她若不借剑,肖宸或许打死齐陵潜逃,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娇纵,常常以自己喜恶行事,但是大义面前,凡事都拎的很清,绝不会拖泥带水。齐陵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转入虚无,仿佛第一天看到纪秀。
肖宸也看着她的背影走开,齐陵既然有击杀自己的能力却一直不动手,想必有话要说,是以他便静静立在长草里,看着对面嘻嘻哈哈的脸渐渐严肃起来。
“肖兄,我有一事不明白,请给我解答。”
“齐兄请讲。”
“肖兄自幼聪颖,武功超卓,又是武当内定掌门人,前途一片光明,何以……我不能明白肖兄为何要制造尸人?仅仅是为了是武当独霸江湖?”
“我可否不回复这个问题?”他轻笑,笑意里带着些许不屑和骄傲。
“肖兄,我一直觉得你和他人不同。”
“无能为力时绝不反抗亦不求饶?”
齐陵摇了摇头。“你不像江湖人,你一举一动都十分注意姿态,像是世家子弟,你十分有野心,可是通常有野心的人贪生怕死,我未见如你一般视死如归之人。”
“是么?”肖宸笑。
“所以我觉得你或有隐情。”
肖宸大笑。“齐兄可是爱上我了?”
齐陵笑了笑道:“这是自然,没爱上你怎么可能一直和你啰哩啰嗦?”
肖宸眨了眨眼。“纪姑娘怎么办?”
齐陵笑嘻嘻道:“这等母老虎肖兄会喜爱吗?”
肖宸摇了摇头道:“不会。”
齐陵道:“肖兄的压力可是来自朝廷?”
肖宸一愣,后来想到齐陵知晓自己乃许相国护卫之子是以他有此猜测,而他暂时没杀死自己当然也是因为不得已时不愿得罪朝廷。
无论你个人能力有多大,亦不可能与朝廷为敌。
肖宸沉吟半晌,如非对敌,面前的这个人自然是十分值得敬佩,冷静冷漠面上总是笑嘻嘻的贫也好富也好,总是这般模样。
肖宸笑道:“那齐兄败尽家财又是为何?”
齐陵负手而立,看着天空,笑了笑道:“我想做齐陵,而非齐家大少,齐公子……你有钱的时候,人人巴结你,纵是看得出谁在虚情假意,可是一天到晚蚊子一般在你身边嗡嗡嗡地叫只想从你身上吸点血当真烦的紧。”
肖宸道:“好的紧。”
两人僵持在这里,齐陵没动手是因为怕惹上麻烦,可是倘若肖宸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仍然会杀死他。
“肖兄,尸人一事,可是朝廷的意思?”
肖宸叹了口气:“不错。”
齐陵忍不住讥笑。“呵,果然是朝廷,容不得一星半点不受控制的人物,倘若不能足够控制住,是否都要毁灭掉?”
肖宸看着这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愤愤道:“齐兄有无想过,江湖之人聚众斗殴,杀人放火偷盗抢劫宛如儿戏,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可是即使富者为富不仁,抢劫又哪里高尚?杀人放火又何足称道?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称,江湖中人不过仗着武艺高强按照自己的喜恶给别人定罪。既然如此,国家律法尊严何在?吸引帮众聚众斗殴,本质上仍是让百姓减少,想想,百姓不在家安居乐业和江湖人风里来雨里去。”
“江湖人?肖兄不是江湖人?”
“在下本就是相国门下一个小官吏。”
“肖兄如此说来,朝廷岂非完全有理?一群贪腐之小人居于高位,何曾想得到百姓?”
“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苟且营利之事,这本来就是世间常态,岂独朝廷问题?齐兄家财万千之时,只怕账房先生都会想方设法扣两个子儿放到兜里吧?”
齐陵一时语结,肖宸说的不错,江湖的存在确实影响国家的治安,而这世上有君子亦有小人,这本就是常态。侠客杀贪官快意恩仇为人称道的同时也弄得人心惶惶,可是,朝廷要杀死江湖中人这又是对的么?人的性命平等,无人可判决他人生死。一个人有罪与否只能由律法决定,否则一切便乱了套。
“许相国给你什么好处?”
“武当独尊。”
“倘若你不同意,他便找其他门派来做这事?”
“是,我没法选择,即使可以选择我亦会这么做。”
“为了人世安定?”
“不错,无论是思想还是势力都当统一集中。”
“那不过是掌权者的私欲罢?”
可怕的沉默。齐陵自是可以打败他,却无法撼动他的思想。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齐陵觉得他草菅人命不对,可是偏偏他说的又有理。
肖宸死了,定然还会有其他人来执行命令。杀死许相国,只怕还有张相国,在朝廷的眼里,只怕所谓江湖中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忽然,齐陵给他作了一揖。
齐陵看着他真诚说道:“肖兄,回朝廷去吧,江湖本无事,亦无需多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作乱的人无需朝廷插手自会受到惩罚。”
“我若不走,是否今日便走不了?”
齐陵点头。“肖兄在犹豫什么?有我在的地方焉能有大乱子?”
“齐兄可是……”
“不错。肖兄若是。不插手江湖之事在下保证,一切风平浪静,倘若在下办不到,肖兄偕尸人再来便是。”
他的目光坚定而刚毅,早就一洗嘻嘻哈哈的形态,看上去十分严肃,让人不由得不相信他的话。这种话说的十分退让,即使将来肖宸找茬再度前来亦有十足的理由。
所以肖宸一揖到地,他无法不敬佩这个男子,这男子行事诡谲,自己不曾料到过他任何反应,这又让他觉得齐陵十分可怕。
纪秀呢?自己是仕途中人,不可能与其有过密的交情,但纪秀形态似是对齐陵有好感,真是可怜,他深深知道齐陵吊儿郎当的样貌之下是一颗冷酷的心。
“齐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齐兄不过是糊弄纪姑娘。”
“肖兄焉知在下故作无情不过是糊弄所谓的明眼人?”
肖宸恍然,所谓的无情不过是一种保护,倘若自己知晓纪秀对于齐陵的重要性怕是自己觉不肯轻易放走她。
轻声道别。齐陵慢悠悠走在长草中,太阳照在脸上,仿佛浴火重生一般,暖洋洋的阳光一如纪秀红扑扑的脸。
齐陵长长叹了一息,喃喃道:娘子啊娘子,我不是和你说过娘子是用来疼的么?“”
齐陵摸了摸寂心剑,笑了起来。
远远看到一行游玩的男男女女,齐陵一眼看出那是何大人家的大公子何温可,边上是秀丽绝伦的水云烟。
水云烟依附在何温可身边温言软语,仿佛爱煞何公子。
齐陵默默把斗笠帽檐压低。
夜深了,纪秀看到一只蚊子嗡嗡嗡地叫,心烦意乱之际玉手摸向寂心剑,然而袖内空空,方才想起寂心剑被借给齐陵了。
她拖着腮,静静看着一跳一跳的灯火。
她很少安静,更很少发呆,可是今天却发了一天的呆。
她在寻思自己为何要借剑给齐陵,明明很烦很烦这个讨厌的人,为何借剑给他?想了想,大概自己侠义盖世,为了大义不念旧恶,纪秀心里高兴起来。
可是齐陵何时归还寂心剑?
不用还了,你留着吧。她心里这样想,可是这想法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凭什么?这讨厌的家伙说自己是母老虎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还叫肖宸杀死自己,天,自己内心居然希望他留下自己的剑。
纪秀脸色苍白,伸手把油灯打翻,又叫人点了一盏灯。
“娘子?你打那么大脾气做甚?”
一个英俊的男子坐在窗台上,笑盈盈看着纪秀。
“谁是你娘子?”
“好了好了,秀秀别生气。”
“你可不可以走的远点,永远都不要让我看到?”
齐陵大吃一惊,不知她何故出此言?无论是他本人还是都看得出纪秀对他有好感,难道自己和都看错了?
“遇到你之前,我本来很快乐,可是之后便不快乐了,可见我的不快乐是你造成的。所以,你可不可以走的远点?”
她的语气出奇温软,有些近乎哀求的意味,齐陵心中仿佛有什么缓缓融化开来。他点了点头,把寂心剑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纪秀看着寂心剑,撇嘴道:“好啦,惹我生气的坏人走了,从今往后,纪秀又是一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你当真觉得我走了你就快乐起来?”
“是呀,睡一觉明日起来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了。”
“我也会被忘掉?”
“会。”
纪秀素来不细腻,当她决意当一条英雄好汉的时候,从前过往说忘就忘,纪秀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星星明灭,心情甚佳,仿佛有千斤重担放了下来。她素来乐观,而这生性乐观之人最克的就是齐陵这种人。
忽而一阵香气缭绕,纪秀暗叫不好,匆匆闭住呼吸,然而还是吸了一点。
最后一个念头是:唉,齐陵真是扫把星,自从识得他,自己便没一天安稳的日子……
有夜风吹过,纪秀忽闻一阵刺鼻的气味,悠悠转醒,她见自己没被伤害,闭着眼睛便说话。
“你要惨了,敢劫持本小姐!”
“哦?”
听到这声音,纪秀猛然睁开眼。入目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头戴斗笠,衣衫褴褛,嘴边噙着些戏谑的笑,仿佛在笑纪大小姐的恐吓毫无威严。
齐陵!
纪秀见恐吓失效,面色微红随后大怒道:“你何不马不停蹄去死?”
齐陵也不调戏她,只是背负双手,微笑着看着天上的星斗。
纪秀好奇地看着他,天上所有星星长的都一样,她实在不知道这人看的是什么。
“秀秀,快闭眼许愿,有流星!”
纪秀匆匆闭上眼睛,尚未来得及许愿齐陵已然拉起她的手举在头顶:“纪秀是我娘子!”
隐隐约约想起来似乎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拉着自己的手这样说,那会自己还是一个小毛孩子。
齐陵看着她一脸呆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犹记当初纪秀被小伙伴欺负,他帮她把人打走,自己也被揍得鼻青眼肿。
那时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而纪秀更是什么都不懂,一切都在记忆中模糊,只有纪秀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身体清晰地记得。
还是小孩子的他对着小伙伴牵着纪秀的手,骄傲地举起来,宛如宣誓一般大喊:“纪秀是我娘子!”
那时纪秀怯怯地问:“陵哥哥,什么是娘子?”
“娘子就是他一生一世要爱护和照顾的人。”这是一个清泠的女声,小纪秀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素衣的漂亮姐姐背着长剑,嘴角有微微笑意。
见心一早就看到了他们,只是没想到十多年后的流星雨下又见到了他们。
她看到他们这些日子的经历与记忆,也似乎看到了他们这一生的打打闹闹磕磕绊绊,然后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