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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再见孙净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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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苹!”黑衣人张口就说话,听到这句话,采苹几乎激动的跳起来。
“可是净之?”采苹犹不敢相信她能来此。
“不错,快快穿上衣服与我走。”
“怎么了?”采苹一边问一边穿上衣服。
“安史乱党往长安方向打过来了,一路上所向披靡,恐不日就要到达长安,我与霁云连夜赶来,就想悄悄带你走。”
“什么?”
“我见过安史乱党,说是气势如虹完全可以,从他们造反开始,至今未曾一败。所以,这样的军队气势,无人可当。”
“我们逃?”
“不错。皇上明日也该收到消息了。”
“逃往哪里?”采苹坐了下来苦笑。
“总不能坐以待毙,带你走后,我和霁云还得前去雎阳帮助张巡张大人。”
“他们的军队真的毫无破绽?”
“是的,极度自信。我来的路上观察过他们,别说主帅,便是小兵也觉得自己是战神,有战无不胜之神力。本想让他们骄其兵,可是安禄山其人及其谨慎,脑袋清醒。目前唐军,根本没法子反制。”
采苹心中也如净之一般沉了下来,倘若只是一支强盛的军队,总有更强的军队来打败他,可是假如每一个小兵都极度自信,乃至认为自己战无不胜,则这样的士气的确没法子打,而唐军节节败退,因士气低下,只怕以后更加不易翻盘。
“可有法子破了他们的士气?”
“没有。”
“如果让他们觉得战争不对,从根本上否定他们的思想呢?”
“难。我也想过这样瓦解他们,可是想不出用什么来让他们觉得不该打仗。”
采苹很快冷静下来,倘若要他们软弱起来,则必须以人类最柔弱的情感打动他们。当年项羽军队闻楚歌而思乡,泪流满襟,气势瞬间瓦解。这等攻心之计净之只怕也想过,可是她说没办法,那便说明这支队伍的心理素质极高,以柔弱来博取同情或者是唤醒他们内心的柔软之处只怕也不大可行。
“倘若反其道而行之呢?”
“宁死不屈!”
“不可能。”净之苦笑,大唐军队里的这些窝囊废,只怕巴不得早点投降然后继续他们的春秋大梦。“你觉得,咱们大唐还有谁的军队有这等骨气?”
采苹摇头,这些年来,大唐早就无铁血之师。
“或者是,皇帝宁死不屈同样能够激励将士,挫伤敌军气势,可是你觉得咱们皇上像是宁死不屈的人么?”
采苹摇头,皇帝代表国家,可是李隆基绝非那种铁骨铮铮的好汉。她忽然灵光一闪问道:“那我呢?”
净之摇头,随后绝望道:“其实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采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让你冒险?”夜虽黑,采苹却仿佛瞧见黑暗中净之的一双眼眸亮晶晶的似有泪水。
“皇帝可以代表国家,皇帝的妃子也能是吗?”采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紧紧抱住净之,柔声道:“你知道么?此生我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遇到你,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所以,我们着实没有必要像寻常儿女那般哭哭啼啼的,不是么?”
“采苹。”净之哽咽着抱住采苹,说道:“我不知道如何劝你。”
采苹淡笑:“因为你知道倘若我决意做一件事,那就没人能阻止的了不是么?”
“对不起。”净之抹去脸上的泪痕。她自然是不舍采苹的牺牲,可是她却不得不以最快的思维来想着怎么利用采苹来给安史大军造成最大的震撼,只要在别人心里放入一点点的威慑,总有一天她会找到那个人来让这种威慑力破土而出,那时安史大军将毫无战意。
采苹知道她的意思,也明白她的难处,倘若是自己只怕难以如此快速地集中思绪把最好的朋友推上死亡的深渊。可是,她不得不如此,采苹只好在一边给他打气。“你素来最聪明,也懂得从大处着想,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必担忧我。”
净之握紧拳头,屈膝半跪在地,坚定说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一点一点的思绪在脑海中集结,很快她便想到几十种方法,然而采苹这几十种做法会让人有什么样的反应也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脑海里画面一般一幅一幅滤掉,最后只留下护城河上的纵身一跃。想到最后,她尚未说出来,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净之半跪在地,凄然道:“采苹,我替大唐万千将士先谢过你。”
采苹怕她心里过不去,便坦然接受这一跪,同时她也晓得净之脑中必有妙计。天色还黑,两人也不着急,干脆盘坐在地上互相聊聊这些年来的事情。
净之有一事一直想说可是,也一直没有开得了口。那就是在采苹和南霁云辞职离开长安的时候,路上江仲逊因听闻上阳宫一事,郁郁寡欢最终哀亡在离开长安的路上。可是这些她怎么能说?她现在只想给她说一些开心的事情,便给她讲了许多南霁云的事。
采苹知道她素来以南霁云为傲,听她讲起南霁云也就洗耳恭听,让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一个被人尊重的男子。或许是因为两人即将分别,此时说起南霁云净之也提不起精神,仿佛有什么哽咽在她的喉咙处。说着说着,采苹忽而发现一件事,与净之一直在一起的南霁云不知在何处。
“南霁云呢?
“去大明宫接我姐姐了。”
“惜云?”
不知不觉,天都亮了,净之紧紧抱住采苹在她额头上留下深深的一吻。
“再见了,采苹。”
采苹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想来在黑夜中屏住哭泣声暗暗流了许多眼泪。此刻分别也不点破,净之把她的想法都说给采苹,采苹欣然点头。
就在这时,第一丝阳光照了进来,阳光一致,一切的黑暗都无所遁形,瞬间消失殆尽。
采苹叹道:“无论多么黑暗的夜晚,只要有一丝光明,也足以让黑暗为之震恐退避。”
净之就这么看着她,采苹轻声道:“天亮了,去吧,去实现你自己的梦想。”净之压制住泪水,微笑着点了点头。采苹犹且记得,年幼的时候净之想当个将军,曾天天许愿天下大乱。只是没想到,这愿望终有一日成了现实,而这现实足以在她的心里留下永恒的伤痕。
“再见了。”采苹朝她挥了挥手,回到静室,随手翻开一本经书想要安稳一下情绪,岂知随手一翻便看到一首偈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素来喜欢这首偈子,此刻读来别有风味。人世间这一切的爱恨情仇岂非都如同镜花水月般转瞬即逝?第一缕晨风吹来,吹走过去一切记忆。过些日子,她将载着长安城曾经的恢弘与大气永远留存在史书冷淡而惊艳的文字中。
第二日,高力士来宣读圣旨,接采苹回到长安。觉明道:“他对你或许还有感情,否则不会在这种关头还想着你,带你一起走。”
采苹摇了摇头道:“你觉得我会与他们一同走么?”
觉明苦笑:“这是最佳的保命方法。”
采苹仰望天空,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我一直以为,所谓皇室就要在国家危难的时刻给百姓信心,纵然非死不可也要死的铁骨铮铮,这样才能让人敬仰。他们既然都走了,大抵只有我愿意留下了,陪着长安城的百姓,陪着长安城。”
“我来长安的时候就被她的大气磅礴与繁荣富贵所折服,能与长安共存亡,是我心里的愿望。就算死了,也要用我的魂魄来守卫长安。”她说的铿锵有力,觉明也为之感染。
“好吧,既然你如此决定,那就去吧。”
“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既然决意一死,又为何回去?”
“国家仍在,他仍是皇帝。纵然我的国家只有一口气,作为它的人民也当维护其法度尊严,君便是君,臣便是臣。”
采苹微笑着像觉明告辞,觉明瞧着她与高力士一同远走,心中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她太过迂腐还是自己太没有原则?无论如何,她的选择虽然蠢了点,可是仍然让她心中热血沸腾,大概就像采苹说的有些事你虽然明明知道不利于自己,可是你还是不得不去做。
是的,不得不去做,只因别人都走了,长安城需要自愿与之共存亡的人来捍卫他的荣耀
采苹与高力士坐在飞奔的马车上,高力士不住催促车夫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仿佛慢一点就赶不上逃亡的队伍了。采苹既然决意留下,心中倒是十分坦然,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非一个死字。
采苹看着高力士,当年他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左右逢源,从皇帝到后妃无一人没被他哄的服服帖帖,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何其可悲?
如今的长安不再辉煌,过去他们所费尽心机争抢的东西如今不过一场空。
高力士见采苹一言不发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上,心中即使佩服又是疑惑,感觉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一对比一点骨气与从容都没有。他想找些话与她说说,掩饰一下内心的慌张。却发现此刻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没有用处,因为无论他想说什么都让他自己也觉得他自己很没有骨气。
长安城已然不再是长安城,城中的百姓听说皇帝要逃亡,早就乱作一团,家家鸡飞狗跳。一路上都是哭闹声,女人的呼喊声,男人的怒骂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传入采苹耳朵里,让她觉得无此心酸。她现在只是怜悯城中百姓,国君的无能永远都在连累百姓,而这偏偏是没有法子改变的事。而对于百姓来说,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生在盛世,国主英明。
高力士忽然发现这个一直很从容镇定的女人眼睛里留下一滴滴泪水,然后看着她缓缓掀开车的帘子,透过帘子他也看到当年因李白而名声大噪的太白酒楼。可惜太白酒楼早已人去楼空,不复当年风光,它的扁牌也早已断成两半,斜斜地挂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