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李瘦桐

28、安史祸乱起

　　“采苹，可是出什么事了？”觉明见采苹手中拿着一张纸，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摇头，十分好奇。
　　自从采苹来到无相寺以来，她从未见她未如此愁眉苦脸过，她一度以为这个女子早就心如止水，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能淡然以对。可是，今日这女子对着一张纸皱眉头已经皱了半日。
　　采苹苦笑，把手中的纸递给觉明道：“觉明法师，你我相识已然很久了，所以我也不瞒你。你自己看吧。”
　　觉明淡笑着接过，不过看了两眼，她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信上不过写了短短两行字：安禄山史思明暗中调兵，或有反意。署名是一个孙字。
　　觉明问：“可信么？”
　　采苹点头：“八九不离十。”
　　觉明双手背在身后，在采苹面前走来走去。叹了一息道：“我本以为你真的什么都放下了。”
　　采苹苦笑：“倘若是真的，生灵将涂炭，社稷危矣，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国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觉明问：“那你有什么法子？”
　　采苹沉思道：“我在想。”
　　觉明道：“须得把这事传给皇帝。”话一说完，忽而冷笑道：“只怕此刻他正躺在美人的怀里，你若把这事和他说，十之八九他会骂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后恨你扰乱他兴致，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她虽说是在开玩笑，可是只怕确实如此。何况安禄山素来与杨妃亲近，皇帝相信自己么？
　　她看着觉明，她与她几次说起皇帝，觉明皆是一脸不屑，然后以极为刻薄的语言评价他，虽说语气夸张，也的确是一针见血。她对皇帝很不满？采苹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皇帝的荒唐举动早就让天下人对他不满了，又岂止觉明？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法子把这个消息递出去，觉明说的是，若非亲近之人去说，只怕会被认为是造谣生事。
　　觉明问采苹：“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有个婢女叫绿薇的？”
　　“怎么？”
　　“为何不从她身上想法子？”
　　采苹苦笑：“她自己都在水深火热中，我又岂能让她犯险？”
　　“虽说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八九，可是她也未必水深火热。你知道么？现在她是杨夫人。”
　　“杨夫人又如何？”
　　觉明微笑道：“有些人虽然坏的罪无可恕，可是偏偏对一些人好，乃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杨国忠对她好么？”
　　“有求必应，一如当年皇帝对你。可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因而郁郁寡欢。”
　　“她必然看不上杨国忠的许多做法。”
　　“这个你无需知晓，你只需要知道她怀孕了。而且，每月十五都会来无相寺进香。”
　　“谢谢。”采苹站起来，她素来知道觉明颇为冷淡，与人不合，而自己竟能得她青眼相加，想想都觉得是奇迹。
　　觉明淡淡道：“我也是一个唐人。”
　　四月十五。
　　四个小婢簇拥着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前来烧香，四个小婢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可是这贵妇脸上却绝无一点笑容，只是偶尔抚摸一下肚子，目露茫然之色。
　　“夫人小心，老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伺候好您。”一个小婢缠着她，讨好道。
　　那贵妇却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突然她看见一个尼姑站在无相寺的山门前，这尼姑，许久许久以前她陪着采苹来进香时就见过。因她气质太过独特，因而此刻见到仍有印象。
　　“觉明法师。”贵妇看到她，便给她行个礼。
　　“夫人可是要尝尝觉明茶？”觉明笑。
　　“久闻决明茶大名，那就有劳法师了。”绿薇点头，又吩咐小婢莫要跟着，小婢互相看了眼也不知是不是要跟上去。
　　绿薇见此，皱了皱眉头道：“你们要当我是囚犯一般看着么？”
　　四婢女匆匆下跪，道：“奴婢不敢，只是老爷吩咐……”
　　“别说了，老爷那有我呢。”绿薇冷冷说道。
　　一个小婢斗胆劝她道：“夫人，老爷对您全心全意，从来不愿惹您不开心，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不就是有个丈夫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么？”
　　绿薇淡笑道：“许久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后来发现，志同道合才是真正的幸福。”她所见过的人里，采苹与皇帝分道扬镳，李白与许明珠生离死别，杨妃与皇帝狼狈为奸，真正可谓佳偶天成的只有南霁云与孙净之了，日子虽是清贫点，可是夫妻的心在一起。想着想着，便不愿多想也不给小婢解释，便自己与觉明走进后院。
　　绕过皇后冢，走在幽静的小径上，绿薇道：“我知道，你在那里等我一定是有事。”
　　觉明叹道：“真是奇怪，采苹周遭的女人个个都精明能干，孙净之这等人才不说，你也很聪明。可是可是偏生她自己连个泼妇都斗不过。”
　　绿薇停了下来道：“她斗不过乃是因为她要脸，但是法师若是为了说梅妃的不是给我听，那么告辞了，再见！”
　　“怎么？我说错了？”
　　“自然是错的，别人的精明是看得出的，梅妃的智慧岂能一眼看穿？无关争夺多少钱财地位，而是生活态度和待人之道。”绿薇与她争辩，自从嫁给杨国忠，她日日为自己的背叛而饱受煎熬，因此才发现采苹对一切遭遇处之淡然的态度是何等智慧。
　　觉明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
　　不知不觉，绿薇已经随着她走到尽头，觉明草庐边站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一身灰布衣裳，头上一根木簪挽着发丝。就这么荆钗布裙，却偏偏有别人难以企及的风采和光芒。
　　“娘娘！”绿薇失声叫道。
　　“你过得好么？”采苹笑问。
　　“嗯。”绿薇点头道：“他对我好，可是我却难以与他有共同的话语，听他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官位财气我就觉得他俗不可耐。娘娘您呢？”
　　“我？你见过我何时过的不好？”采苹笑道：“听说你有了身孕，那就好好照顾好自己，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绿薇点头。“娘娘，您是不是有事找我？”
　　采苹点头道：“净之来信，说是安禄山暗中调兵，可能有不臣之心。如今陛下令我呆在无相寺，不得出去，所以只能拜托你，把这个消息传给陛下。”
　　“我？”绿薇苦笑：“杨国忠虽然常常带我入宫，可是我都推辞了，近来他已经不再去宫中赴宴。”
　　“不！”采苹摇头：“不是你去和陛下说，是想法子让杨国忠说。”
　　“我想想。”绿薇点头。“可是安禄山与他们明明是一伙的，怎么能让他去告发安禄山？”
　　“你在杨国忠身边，应当是了解他的。”采苹沉吟道。
　　绿薇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得好好想个法子。”
　　“我话已传达，你回去吧，莫要让人发觉你与我在一起，免得杨氏生出疑心对你冷落。”
　　“您保重。”

　　绿薇走后，觉明问采苹道：“她能成功么？”
　　采苹想了想。“得看她用什么法子让杨国忠去告发。”
　　“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不晓得，但是法子总是有的，你我与杨国忠接触得少，不可能具体判断。无论怎么样，倘若大唐完了，杨氏一门也就完了。所以，无论用情，还是理，或者是诱之以利，都不会太难。”
　　“因为不会太难，所以你不问她的法子？”
　　“不错。”
　　觉明道：“我听过你的事迹，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审时度势的人，岂止竟活的如此通透。”
　　采苹笑道：“有些时候，审时度势也不管用。有些事你明明知道不利于你，可是你还是得做。”
　　觉明给采苹酌一杯茶道：“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觉明找到采苹，苦笑着告诉他一个消息：“安禄山果然是反了。”
　　采苹面色沉重，叹道：“好在我们事先把事情透露出去，陛下也派兵出去了，先发制人不至于太过被动。”
　　觉明摇头道：“你错了，杨国忠拗不过绿薇，便去皇帝那里告发安禄山，皇帝与杨妃自是不信。可是又不愿杨国忠太没面子，便派出一万兵前去安西意思一下。”
　　“什么？一万？这是去送死啊！”采苹这才大吃一惊。
　　“不错，确实是送死，被安禄山杀的片甲不留。史思明趁势也反了，安史大军一路杀向长安。”
　　采苹几乎跌倒在地，事情为何成了这个样子？她想着那个男人，心中愤怒不已，这个男人到底脑子里都是什么？拿着国家百姓来开玩笑。
　　觉明忽而叹道：“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变成这样。”
　　“别说了，事已至此，只怕与安史乱贼要有一战。”
　　觉明苦笑道：“你又错了，这几日无相寺里也是人心惶惶，许多贵妇过来求平安，都是说求自己一家能够逃离长安。百官如此，想必皇帝也要弃城而逃。”
　　采苹心里一慌张，竟然不知该怎么办，在无相寺里呆了接近一年了，心理素质也大大提高，否则只怕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觉明见她面色苍白，可是仍然十分镇定，心中大为佩服。
　　采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遭遇黑衣人光临。
　　这一日睡得晚，屋檐上簌簌的走动声惊醒她，而后是桄榔一声——一片瓦掉落在地上。采苹佯装睡着，暗中寻思该怎么办。
　　无相寺里从未听说过与谁有仇或者是遭遇小偷光临，十之八九这两个黑衣人就是冲自己来的。这种情况下倘若杨氏如今仍有兴致杀死自己以绝后患，那也极为有意思，可是除开杨氏她实在没有其他敌人。
　　觉明就住在附近，可是觉明也是一介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显然直接喊人是不明智的。最好是先弄清楚这两个人此行目的，只要不是杀人灭口什么的一切都好说。她一边寻思该怎么办，一边用手指甲在墙壁上刻字，记下时辰，黑衣人行走路线……万一自己真有个什么不测，至少可以留下一些线索。
　　忽然，两个黑衣人推开门。采苹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了，可是她一点都不慌乱，只是镇定地盯着两个黑影，用目光估摸着两个人身高体型然后用指甲刻画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