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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赌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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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要被他诓了,险些就要点头了!可我却醒悟了过来,仓皇的避开了他的手:
“我早晚是要回楼兰的。”
他的手还举在半空,脸上浮现失望、气恼的神情,狠狠的一拂袖子,怒道:
“我知道,你就是喜欢那个楼兰王子!他早晚要回去,你也想跟着他回去!”
我惊讶的后退了一步,连声否认:“我不认识王子!”
“阿罗,你竟也学会骗人了!”,阿五冷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冷冷的说:“那日在酒楼,我就知道你们是旧识了。你们虽不说话,可你一直忍不住看他,就像兔子见了狼一样。你对旁人可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眼就猜出来了。”
我有些内疚的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阿五被我气笑了:“长安城一共也没几个楼兰人,你们认识也不奇怪,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可你生气了!”,我又抬起头,讨好地去拽他的衣角。
阿五看着我的眼神,显得有些深邃。他静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不是生气,阿罗。我只是有些嫉妒罢了,你是那样喜欢他,眼神里都带着渴慕。”
“我……我没有!”
“你还嘴硬?”,阿五摇摇头,“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又是个痴傻的,连骗人都不会!一说谎话,脸就红了。”
我沮丧的垂下头,不服气地说:“王子是我们楼兰的王子,我当然喜欢他,就像喜欢楼兰一样!”
“你!”,阿五的声音一下子凌厉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才怒不可抑的说道:“他只是个卑微的质子!”
“不许你这样说王子!”,我也生气了,争辩道:“王子是最好的,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好、好!你的王子是最好的,可他眼里根本没有你!”,阿五一甩袖子,气冲冲的就要走了。
我也气冲冲的转身,却没料到踩到了河边湿滑的石头,一下子就崴了脚!我常年跳舞,脚踝本就有旧伤,这一下更是钻心的痛,疼得都走不了路了。
“阿五,我脚扭了!你来背我吧?”
阿五停下了脚步,却仍旧满脸怒容,指着我吼道:
“喂!我可是堂堂皇子,你竟敢让我背你?”
“不背就算了!”,我生气的扭过头,“那就让你的侍卫来背!”
“你!”,阿五瞪了我两眼,终于败下阵来,蹲下身子,不耐烦地说:“快上来!”
我笑了,我就知道阿五是嘴硬心软的,他是舍不得丢下我的。
“阿五,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 我趴在他的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说:“可你对我的好,只能是王子对舞姬的,不能更进一步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阿五冷哼一声,黑着脸说:“我心里有数,你莫要啰嗦了。”
那好吧,我幽幽的叹了口气,勾着他的脖子,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很长,可夜色很美,晚风清凉。我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可我却没能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和阿五毫无芥蒂的说话了。
……
那一夜,天幕上的星星很多,倒显得月色黯淡无光了。街上的梆子早就响过了几声,夜已深了,但铭金坊正是热闹的时辰,歌舞声、丝竹声,不绝于耳。
大厅里的客人和舞姬们,都喝得半醺,东倒西歪的倚在各处。后面的小楼倒是寂静许多,这里只有贵客才能进来,且都是单间,能避人耳目。
我的房间在最顶层,是最大、最奢华的一间了,不过我今日并不在房中。此刻,正穿着夜行衣,灵巧的翻过窗棂呢。
身上沾了些不属于我的香味儿,我紧皱着眉头,得赶紧回房去换衣服。
方才,我刚完成了这个月的最后一桩任务,杀了一个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知道他常去竹娘子的房中,被她唤作‘王大人’。
想来,定是个高官,行事才这样遮遮掩掩的。但王子早就给了他的画像,我只瞧了一眼,就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是绝不会认错的。
是人,都有放松警惕的时候。更何况,这里是让人沉溺的温柔乡呢……
那个王大人身材肥胖,压在竹娘子的上边儿,就是一摊乱颤的肥肉,恶心极了。不过他倒是敏锐的很,听到耳后的风声,竟极快地回过头来,还抽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
但他动作再快,也是快不过我去的。我也没用什么带刃的兵器,只是往他的颈后,扎了淬毒的银针。
西域有一种沙漠毒蝎,尾尖蜇人一下,就能登时令人全身麻痹、血液凝结。所以那王大人只是短促的‘啊’了一声,就双目圆睁、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竹娘子仍在瑟瑟发抖,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出声。
我故意哑着嗓子,低声威胁她:“你只说他是突发了癔症,懂吗?”
“懂!懂!”,竹娘子是个中原人,十分懂得审时度势,根本就不去看我的脸,更没想过反抗。她只是猛点着头,顺从地说:“奴婢只说他突发了急病,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倒了下去。奴婢没见过任何人来,也什么都没听到!”
不错,真是个聪明的中原姑娘。我应该杀她灭口的,但大家都在一个楼里,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实在是有些不忍下手。又见她这样谨慎,我便点了点头,从窗户跳了出去。
看在竹娘子的眼里,定是以为我是朝楼下跳的。其实不然,我轻巧的跃到了一个栏杆上,再借着巧劲儿,一个翻身,用脚勾住了另一侧的栏杆!
常人做这样的动作有些困难,但我是长安城最好的舞姬,对我来说真是容易。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我就轻巧地翻到了楼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我的双脚刚踏上地面,整个人就愣住了。
今夜我谎称身体不适,坊里的妈妈也在替我遮掩,断不会放任何人进我的房间的。但此刻,阿五竟在这里!
他也愣住了,呆坐在酒桌的一侧,怔怔的看着我。
我身上的夜行衣还未换下,脸上还蒙着黑纱。这一身行头,说是出去乱逛的,都不会有人信。
更何况,阿五本就是那样聪明的人,只是平日里,他并不对我使用那些‘聪明’罢了。
楼下忽然传来竹娘子急促的喊叫:“来人,有刺客!王大人被杀了!有刺客呀!”
我不禁皱了下眉,为方才的心软而后悔。想来也是,竹娘子若不说出刺客,那王大人暴毙的责任,就会落到她的身上。本就是命如蝼蚁的舞姬,再摊上这事儿,说不准就要丢了性命。
可她明明答应我了,却还是出尔反尔了。我心里理解她的选择,却仍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中原人真是像狐狸一样,不可信……
也就在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刹那,阿五瞬间就掷下了酒杯,极快地到了我的身前,一把扼住了我的脖颈!
我虽有些武艺,但终究是个女子,力气比不得男人。而且阿五常年习武,他一出手,我就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干脆就没有反抗,任他掐住了我的脖子。
阿五双目赤红,牢牢的盯着我,手下加重了力道!
我渐渐喘不上气来,挣扎着伸出双手,去掰他的手指:
“放……放、放开……”
阿五又蓦地用了下力,我的嗓子火辣辣的疼,眼前都出现了重影!他目光骇人极了,像要吃人似得,平素的笑容全都不见了踪影,反倒像只暴起的恶狼,压低了声音问我:
“你是谁?”
我心里明白,他当然知道我是谁,只是内心还在期盼着,盼望我说出个不一样的答案、盼着我不是他的阿罗……
“我……阿五,是我……”
他的眼里,霎时闪过许多陌生的情绪,绝望、怨恨、阴狠……末了,那一双黑曜石似得眸子,竟归成了一片死灰,再也泛不起一点光亮。
他一把将我掷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说:
“我早该想到的,你是他的人!是中原养大的狼崽子!”
他甚至笑出了眼泪,神情里,竟还有一丝自嘲。
我浑身都冷极了,如坠冰窖,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这时我应该反抗的,应该用袖中的银针去刺他,给自己换取一个求生的机会。
可我却一动未动,只是仰着头,用哀恸的神情望着他,说:
“我是楼兰人,我不属于任何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族人……”
他的肩膀动了一下,整个人像被极大的哀伤笼罩了,连眉目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哀色。他的目光清清淡淡的,落在我的身上,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仍在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我知道,阿五是最受不了我这种神情的。从小到大,只要我用这种带着乞求、依赖的眼光看他,他就会丢盔卸甲,同意我的一切请求。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有人在用力地砸着门,喊道:
“罗姑娘?罗姑娘,你在里面吗?”
我苦笑了一下,我并不姓‘罗’啊,‘罗迦’只是我的名字罢了。而门外的人,声音纷杂,似乎有铭金坊的护院们,还有从县衙赶来的捕头……
这扇门若是被推开了,我和王子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就毁于一旦了!
我挣扎着去看窗外,犹豫着要不要从窗子逃跑。而阿五似乎发现了我的企图,冷笑着俯下身来,想把我拎起来。
我咬了咬牙,猛地回头,一下就搂住了阿五的脖子!他离得太近,一时又没反应过来,就被我紧紧抱住了。
我在赌,用我的性命押注。
阿五大可以把我丢出去,再狠狠的打上一掌,将我交给那些衙役。但他的手举在半空,似落不落,神情挣扎。
我抱着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体温。这让我一瞬间笑了起来,只因这是我熟悉的阿五啊!我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并且可以断定,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阿五”,我搂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阿五的神情死寂,他还一眨不眨的睁着眼睛,可眼里已经涌出了泪,极快地滴到了地上,消失不见。
他的右手移到了我的后脖颈,似乎只要用力一掐,所有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
他仍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我只是个卑贱的舞姬,被人用草席一裹,扔到无人的荒地。
我笑了,我知他是下不了手的。这对他可真残忍呀!我的眼里也涌出泪来,明明是笑着的,可视线已被泪水模糊。
我真是个坏人,真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