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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曲逆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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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漻漻湖水,泛起了阵阵漪绒,树柳阴翳,青山依依。湖面上一人一舟从对岸驶来,初秋的凉风迎面温柔触撞,激荡着绿水奋不顾身奔驰终方。舟上的人,白衣蓝衫,黑发以蓝带高高束起,眉如远黛描摹,眼如清湖澄洗,红唇的弧度恰到好处的扬起,乍一幅自然鲜明的空灵图画。
苏默与苏尤本是一对流浪的姐弟,苏尤自小带疾,身体虚弱,大夫曾断言活不过二十岁,苏默为此钻研医学,认得一些草药便靠卖药为生,一方面添补家用,一方面收集医书,然而世面上流传的医书大多是些平常疾病,感冒咳嗽腹泻等常人时患小病,苏尤病情怪异,各路大夫用各种偏方都无力回天,眼看苏尤已经一十七岁,苏默日渐焦急。一日,苏默从常山上采药而归,邻水靠岸,竟多了一艘大船,与其说是大船不如说是一座状似大船的房子,一头发苍白的佝偻老太朝着湖面挥手,苏默本是乘船泛舟,见她好像朝着自己招手,便也跟着招了招手,老太挥舞的更起劲了,苏默便让船夫在那处房子旁靠岸。
“老太太,您是在叫我吗?”天大亮着,青天白日,苏默竟也不怎么害怕。
老太太佝偻着背,咧着嘴笑,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迭起,残破的黄牙露在外面,嗓音沙哑,“叫我疯三婆就行了。小友别见怪,我见你慈眉善目长得很像我旧时好友,便忍不住唤你过来。”
苏默心奇,之前此处绝对没有这座屋子,简直像是一夜之间降临下来的,虽说这片大陆本就是以玄为尊,会玄气之人不计其数,可在这曲逆小城有这等功力的便少之又少了,苏默好奇又不敢贸然发问,只得恭敬道,“是苏默的荣幸。”
“小友,进来喝杯茶。”
疯三婆将早已泡好的茶倒了一杯在苏默面前的杯子里,疯三婆人虽看起来苍老无比,动作却一点也不迟缓,“小友,我看你身后背着一箩筐蚕参草,可是家里有人病了?”
“实不相瞒,家弟的确自小有疾,不过这草药我是拿去卖的。”
“原是如此,那令弟的病可有办法解救?”
苏默摇了摇头,“目前尚未找到解法。”疯三婆慢悠悠地喝了杯茶,“我这里有许多医书,你若不介意陪我这个老太婆,便将你弟弟一起接过来住吧。”
“医书?真的吗?”
“我老太婆还能骗你不成。”
疯三婆的确没有骗人,她那屋子有个较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书籍皆是医学相关。苏默埋首医书整整三个月不曾出门,通晓各种古怪杂症,三个月后便从常山带来一箩筐一箩筐的草药,开始炼制各种药物。可最后还是没找到苏尤之疾的破解之法。
“阿婆,我回来了。”苏默提着手里的两个大篮子,朝着对面喊,“那山丘上果然有许多蚕参,我都给采来了。”
竹木舟驶向靠岸的一座房子,那房子像一艘停驻在岸边的巨船,船板铺向四面,向湖中心延伸,每条路的两边都围上了护栏。
房门前摆放着许多奇花异草,灵药密密麻麻地晒在板上,冒着白烟的药炉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悠闲地躺在木椅上,手里捏着一只通体碧绿的诡异小虫,她像看什么宝贝似得专注地盯着,时不时还咯咯直笑。
苏默见她没有任何回应也不气恼,只是提着两篮子的蚕参笑眯眯地下了船,风吹落她绑着头发的蓝带,秀发批下竟也是一个灵动的人儿。
“砰。”房内一阵药碗落地的声音打破了平静,苏默愣了一下,随即不慌不忙地把篮子里的蚕参处理好,再慢慢推开那扇常进的门。珠帘后,一清俊的少年躺在床榻上,微闭着眼眸,手放在弓起的膝盖上,透射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苏默看了他一眼,便用手帕仔细包好地上的碎渣,便要转身出去。
“阿姐,过来。”榻上的清俊少年皱了皱眉,握紧了拳头。
苏默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是一副眼中带笑的模样,“苏尤,阿姐去给你拿药,你可不准再嫌苦了。”
少年仍是一张冷峻的脸,面色苍白却有些委屈地要求道,“阿姐,抱我。”
苏默用力地将少年按进怀里,不发一言,那头发尚未绑好,落入苏尤的肩头,似将两人紧紧包裹。少年的眼神霎那温柔,那原本紧握的手,用力的回抱了苏默。
“苏尤,相信阿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苏默一下一下地拍着苏尤的背,给他讲起了床头小故事,“我跟你说,隔壁王婶家的猪又被偷了,王婶气的发疯,发誓说一定要偷回来呢,还有啊,后山的小悬崖,又有人去跳了,结果没死成,摔断了腿在医馆里受苦,你说后面的小山这么矮,怎么摔得死人呢?……”苏尤不安的蹭蹭头,似是在寻找无尽的安慰,他沉闷着开口打断她的唠叨,“你为什么出去了这么久?”
苏默耐心解释着,“阿姐今天去对面的山丘采了满满两大篮蚕参,可以供你吃好久。”
苏尤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继续要求道,“以后不要再去了。”
顿了顿又道,“我想你了。”
苏默微愣片刻,“苏尤,不可任性。你的病要一直吃药才行。”
苏尤埋在苏默怀里的头抬了起来,“姐,我不吃药也没关系的。”
“乖,不吃药你怎么会好起来呢?不好起来你怎么带阿姐去九溪看桃花呢?”
夜,月如钩。
屋外树影幢幢,夹杂着月光透射在深黑的湖面上,晚风在林间呼啸,掠过湖面漾起一阵波涛,直惊得枝上的寒鸦惴惴发出几声嘶鸣。
屋内微弱的烛光里,苏尤正站在书案前,慢条斯理地练字,光亮映照在他脸庞上,显得格外冷清俊朗。
窗外忽卷起一阵黑风,寒意灌入,吹起苏尤的发,露出耳际,隐约看到上面印着一条吐着红芯子的毒蛇。他身后已不觉何时已跪着一黑衣人
,“拜见酋长。”
“起来吧。”
黑衣人顺从地起身,恭敬道,“禀告酋长,族内一切安好。只是,挽符族近日不太安分,已多次挑衅我族,想是他们不知哪里得来消息,知道酋长不在部落。”
苏尤没有一丝表情,笔一刻未停,等到终于写完了,他才动了动嘴角,“不知死活。”
他快速吩咐了几句,噙着笑,“这次,务必让他们永不翻身。”
“是。”
“还站着干什么?”
“酋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逐风犹豫。
苏尤缓缓绕过书案坐下,眼神清明,完全不像个重病在身之人,他道,“你何时这般忸怩?”
逐风回道,“酋长已在此地逗留数月,如今乃多事之秋,酋长不妨将苏默姑娘带回部落,也省的她过得这般辛苦。”
座上的人冷冷一笑,“逐风,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脑子了。下去吧。”
“是。”说罢,又一阵黑风卷起,哪还有什么人影。
房间里,苏尤一脸平静,“苏默。”他似是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神色间泻出温柔。过会儿,他又露出阴鸷的眼神,如耳际的毒蛇般恶毒,“看来,你还是要离开我一段时间。”
下一秒,他随手掀翻了桌子,面色微冷着站起。果然,这大响动引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门嚯的一声被打开,苏默急急忙忙地走进来,看苏尤还好好地站着,脸上的焦急之色淡下许多,她走近苏尤,把自己出门前随手披上的外衣给苏尤披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边搀扶着苏尤向床榻走去,边嗔怪道,“更深露重,怎么没多穿几件便下床了?”
苏尤被塞进了被子里,他紧紧抓着苏默的手不放,像极了一个深受委屈的弟弟,他不动声色地演戏,脸色苍白,面不改色地撒谎,“阿姊,我就要死了。”
“胡说什么呢?快些睡觉。”
“阿姊,我刚刚看了医书,我这病世上只有一种药能治。”
“什么药?”苏默听到有药可治,有些期待地问道。
“此药名万罗。是以九幽草,千年白蛇肉,断肠崖下的红鲤鱼卵为主药,以菩提果果皮为辅药,更以九天帝仙血为药引,用长生木烧制,方可制得。”苏尤淡淡说道,专注地看着苏默。
苏默默默地记下,这些药材陌生又古怪,她只好拍拍苏尤的背,哄道,“苏尤放心,阿姊拼尽性命也定为你寻来此药。”
回房后,苏默翻阅所有医术,可关于这些药材的记录,实在寥寥无几,对帝仙血的记录更是无迹可寻。苏默一下子明白苏尤说自己快要死了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了办法。
她来到疯三婆的房间时,疯三婆正卷着自己的头发逗那只通体碧绿的小虫,现下夜黑还能看到小虫周身偶有荧光乍泄。这小虫聪明伶俐,四季不休,存活至今,是疯三婆的爱宠。疯三婆唤它“小绿”。
苏默早已习惯疯三婆的行为,她一手撑着下巴,然后一向乐观热情乐天派的人此时有些忧伤地说,“阿婆,我想去给苏尤找药。”
疯三婆咯咯咯地笑了,逗弄着她的小虫,跟它说着话,“你说傻不傻傻不傻?没病找什么药?”
“阿婆,苏尤病了,病得很严重。可我走了,谁来照顾他呢?”
苏默难过地皱起了眉。
疯三婆仍和她的小虫玩得不亦乐乎,似是自言自语道,“随你随你。”
“阿婆,你说人的命掌握在谁手上!为什么我们苏尤要染上这种怪病?”
人就如此脆弱,要倒在命运脚下。
疯三婆眼睛一亮,指着苏默道,“是你,是你。”继而又转向小虫,“对不对?小绿。是不是她?”
苏默静静地坐着陪着疯三婆,过了三更才睡。
世上有些人情深而愚蠢,往往还来不及辨认谎言便要为此奔赴天涯,天涯那么远。于是,一切咎于造化天命。
“酋长,你真要这么做?”
“姐姐等不了多久了,而且,我也不想再做她弟弟了。”
“以苏默小姐的功力,恐怕会很危险。”
灯火忽明忽暗倒映在苏尤的眼眸里,他有些不甘承认,“这是她必渡的劫,那人必不会置之不理。况且她什么时候让人欺负过,这天上人间,属她最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