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昼笙

1、一

　　当白瑾刚跨进事务所大门的时候，雨开始下大，大门的玻璃也被溅到一些水渍。白瑾刚把伞收起来，电话就响起来。
　　“哥！！你带伞了吗？下太大雨啦你等雨小点再过来吧！！”，电话响起的女声，正是白瑾的表妹林烟栀。林烟栀毕业后刚来到这个律师事务所实习没多久，知道白瑾的公司离事务所不远，刚发了工资的妹妹打了个电话给白瑾，说要请他吃饭。
　　“嗯，我到事务所楼下了。”温和的声音在让人焦躁的下雨天里带着莫名安抚的力量，白瑾收起电话。急着走过来后的心跳慢慢趋于正常的时候，听见另外一个角落传来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点笑意，“真没空，还有个案子要跟。下次吧，我请客。”。
　　白瑾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人正好从窗边转过身，白瑾看到那人的脸的时候，呼吸一窒。顿时间反应不过来，眼睛就一直看着别人。
　　杨轩游背靠着扶手，低着头又聊了一会，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就跟白瑾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杨轩游不太喜欢这样的视线，电话那边传来忙音，收起手机再看看那人，杨轩游并不认识这个人。发现前台并没有人，出于职业的素养和作为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杨轩游向他走去准备问问有什么能帮到他。杨轩游走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哥，然后就看见林烟栀小跑到那人身边。
　　白瑾自和杨轩游视线碰到一起后，就陷入束手无措和有些茫然的状态，看见杨轩游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他咽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让他的手心有些虚汗，正想着怎么面对杨轩游就听见林烟栀叫自己，一下子就把他从紧张里解救出来，慢慢放松下来。
　　林烟栀看见老板之一的杨轩游慢慢走过来，愣了一下，笑着打招呼，“杨律师你好啊！”。
　　杨轩游笑着回了她一句，刚毕业的大学生总是有种朝气，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的人所怀念的。他也曾是这样的人，但人总会受环境的影响，接触的人多了，自然也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了。杨轩游在心里是看好这个小女生的，林烟栀除了朝气，更重要的是做事认真，即使是实习，但是这样的状态坚持下来转正也不是问题，这样的年轻人就像是注入律师所的新鲜血液，杨轩游欣赏，而律所需要。
　　杨轩游回应了她之后看向白瑾，“这位是你哥哥？”，话一出，白瑾一下子就失了方寸，他不认得自己了。
　　“嗯！发工资了请我哥吃顿饭，顺道给我送把伞哈哈！”。
　　“挺好的。”杨轩游笑了笑，向白瑾伸出手，“你好，杨轩游。”。
　　白瑾还没回过神，被林烟栀推了一下，才看见杨轩游伸出的手，“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你好，白瑾。”
　　“杨律师要跟我们去吃饭吗？我请客噢！”。
　　“你们去吧，我还有个案子要跟。”。
　　“那好吧，明天见了杨律师！”，林烟栀跟杨轩游告别之后，就拉着白瑾出门了。白瑾向杨轩游点头，就出门了。
　　等白瑾两兄妹出了门，杨轩游回办公室的路上才有些后知后觉，白瑾？这名字有些熟悉。杨轩游想了想，有一丝头绪却还是没想起来是谁，干脆就过了。

　　白瑾一顿饭吃下来，有些心不在焉。
　　“哥，你周末有空吗？”
　　林烟栀扒拉着碗里的饭，没听见回复，“哥？”。
　　白瑾才神游回来，“嗯？”
　　“你想什么呢？妈说周末回家吃顿饭，她朋友给她送了点药材说要给一家人补补身子，她特地点了一下你，让你必须到。”。
　　“嗯，知道了，谢谢小姨。”
　　“哎呀，谢什么啊，一家人的。”
　　白瑾听了笑着点点头，对于林烟栀一家，也就是他的小姨一家，他是打从心里感恩着的，如果不是他们，且不说他可能不知道活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还有可能已经早就不在人世了。

　　周末，白瑾坐在去往C城的车上，那个存放着他最美好的那几年的地方。C城前些年得到了发展，现在已经升到了二线城市，下了车辗转到了他以前生活的地方。
　　这个地方他偶尔会回来看看，不管是从前的家，还是因为杨轩游，睹物思人之中有不能相见的无奈，也有拥抱回忆的短暂愉悦。
　　从他上大学开始直到现在，第一次回到这里，看到的巨变一开始让白瑾有些无所适从，他慢慢走着，发现周围的房子很多都连成一片建起了高楼，看到自己以前的家已经被后来的买主重建了，也不知道辗转了几手，，早就跟记忆里的家衔接不上了；再往下走，看到了杨轩游家还是那个样子，心有些按耐不住，快步走到杨轩游家的门口，才发现他家已经人去楼空，连门上的锁都已经生锈了。
　　白瑾呆呆站在杨轩游家门口。
　　杨轩游家搬走了，他找不到杨轩游了。
　　世界这么大，要怎么去找他？但随之的反应是：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你吗？
　　上一次来已经是几个月前了，从第一次见到的那些这个地方的巨变之后，白瑾又见证着每隔几个月的变迁。
　　以前离家里比较远的一条小溪，这一片的小孩都喜欢去那里玩，溪水比较急，小孩子都揣着自己的小胆子放着大话说敢进去玩，那一块也是父母不让去玩的地方，这里曾经冲走过几个小孩，大人都怕。
　　偏偏小孩子都不听讲，所以都瞒着父母，大家偷偷去，也是小孩子们的“冒险”活动场地之一。那一块风景好，现在这条小溪连着那一块都被收购改造成高级住宅了。
　　白瑾又看到杨轩游家。
　　刚开始看到空荡荡的房子，有些难受，后来慢慢更多的是习惯和稍带着的一点期待，期待着杨轩游也会偶尔怀念回到这个地方，再和自己相遇。可是这么多次，每一次的期待都被磨灭，谈不上失望，只是失落。白瑾的耐心像没有尽头，每一次失落而归都阻止不了心里的那一点希冀。
　　他总想，就算杨轩游不会来这里，会不会偶尔也想想小时候那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孩？
　　可上一次，时隔那么多年的重遇，看到杨轩游的反应，白瑾就知道念念不忘的只有自己，从前也好现在也罢，从来不曾有过回响。

　　白瑾有时候会坐在杨轩游他家门口，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就放空着想想短暂的那几年。
　　白瑾不是从小在这片里住的，是九岁左右搬到了这一片。那时候他巴巴趴家里院子里写作业，看着他们玩，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后来还是杨轩游问了他要不要一起玩，他才开始融入这个圈子。
　　那时候白瑾更多的时候看到的，是杨轩游的背影。他永远跟在他的身后，杨轩游比他大三岁，在这片区的小孩里，白瑾是最小的，大多数的小孩都像杨轩游的弟弟那么大，但杨轩游从小就是这片的“领导者”，什么坏事都是他带着头，偏偏又跑得最快。
　　白瑾最怕的就是他妈妈，从小到大白瑾妈妈就管他管得特别严，鸡毛掸子和衣架常常放在手边，用来吓唬白瑾。
　　白瑾小时候被打过几次，仅仅是因为忘记带作业本回家，骗了妈妈说这一科没作业，后来他妈妈往前翻作业，看到大大的一个“补”字，一怒之下把白瑾打狠了。甚至很多时候，看似无理的事情都能让白瑾妈妈把白瑾大骂一顿，现在看来白瑾妈妈的控制欲是完完全全纵横在了小时候的白瑾身上。
　　白瑾小时候最乖，常常坐在院子里看杨轩游那样一群小孩子到处闯祸，被妈妈和学业禁锢着身体，心却早就跟着那些小孩往外跑了。但是一旦被妈妈发现自己的目光不在作业上，免不了一顿骂。
　　但没有办法否认，那样的杨轩游吸引着他，白瑾的目光从来不离杨轩游。

　　白瑾长得白净，性子也安静，但因为年龄小力气不够大，跑的也慢，所以在一起玩的大伙都不太乐意跟他组队。
　　但除了杨轩游，杨轩游是真把他当做亲弟弟一样对待，对他也比别人多一倍的耐心，杨轩游的弟弟杨轩澄好几次跟别人抱怨说白瑾更像是杨轩游的亲弟弟，杨轩游听了笑着踢了杨轩澄一脚说，可不是，我只喜欢成绩好的弟弟。
　　杨轩澄比白瑾大一岁，在学习上可以说是一塌糊涂，而白瑾甚至在妈妈的教育下，都已经自学了大了一级的内容了，教杨轩澄写作业白瑾都没问题。
　　玩游戏要组队，没有人愿意跟白瑾在一起，杨轩游就跟他在一起组队，虽然跟白瑾在一组相当于孤军奋战，但每一次他们组就是能赢。白瑾想，可能从那时起，自己对杨轩游的感情，不止是依赖，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
　　只是等长大了才知道，那些别的东西，叫喜欢。
　　后来一次暑假，大伙约着去小溪玩过河。小溪中间有些突出的石头，不明显，大部分还淹没在水里，却刚好连成一条线，沿着这条线可以到达彼岸，有些大的孩子已经战战兢兢地过去过，所以大家也就约着一起玩。白瑾也在里头，紧握双拳，分明是害怕。杨轩游看到了，问他是不是害怕，白瑾却摇摇头说，一点都不怕。
　　跟同龄人玩久了，靠嘴巴壮胆的坏习惯也养成了，那个年龄的孩子，就已经知道了面子是什么东西。
　　杨轩游让白瑾走在自己前面，白瑾咽了一口口水，摇摇头。杨轩游却笑了一下坚持把他推到前面，假装没看见白瑾松了一口气。
　　可万万没想到，白瑾往前踏进了溪水里，一个女生就插到了杨轩游的前面，“轩游，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走我后面呀？”说完也没征求杨轩游的意见，跟着白瑾踏进了溪水里。白瑾本就害怕，一看到后面不是杨轩游更害怕了，走到三分之一，看到前面越来越深的溪水白瑾就有些慌了，后面的人却开始催促他，白瑾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万万没想到一下子踩错了，平衡没控制好，一下子就摔进水里了。
　　杨轩游一看前面有个人影往外倒，反应过来，立马喊了一声白瑾就直接去拉他，两个人一起摔进水里，偏偏水流太急，杨轩游抓了两次才抓到白瑾，白瑾却已经呛到水，杨轩游带着白瑾游回岸上。白瑾从抓到杨轩游的手的时候就一直很用力扒着他的身体，杨轩游没办法，白瑾把自己勒得没法活动手脚了，让白瑾抱着自己，直到上岸了，白瑾除了大口的呼吸，也没有松手，而杨轩游也被白瑾弄得有些脱力，喘着气，看到白瑾的脸色发白，顾不上自己，得先确认白瑾有没有事，杨轩游叫了好多声，白瑾才慢慢缓过来。
　　那一天的冒险也因为这个意外而终止，大伙心有余悸地围着白瑾，确认白瑾没事之后，还是别人最先发现杨轩游的额角流血了，杨轩游摸了一下伤口，说没事，让大伙先回去。
　　白瑾缓过来后就开始哭，杨轩游的额角还留着血，一边答应他以后再也不来这样的冒险了。偏偏白瑾听到杨轩游细声细语安慰他，看见杨轩游的额角哭得更凶，觉得自己太差劲了。
　　白瑾跟杨轩游一个劲地道歉。杨轩游说没事，白瑾却像没听见似的一直在道歉。杨轩游叹了口气，白瑾被杨轩游的叹气突然吓了一下，停下来看着杨轩游。杨轩游脱掉衣服，用衣服擦了一下伤口，撩起头发给白瑾看，“你看，没事了。不流血了。”白瑾哭过头了，一直在抽气，杨轩游有些心疼白瑾这样子，把他拉起身，准备把他带回家吃饭。
　　白瑾不哭了，在路上也慢慢不抽气了。白瑾说下次再也不来了。杨轩游满口好好好地答应，他以为白瑾怕了，可白瑾心里想的却是杨轩游的伤。
　　那天回到家，白瑾被妈妈骂惨了，直接禁足了。好不容易能出门了，白瑾就去找杨轩游，跑到杨轩游家里的时候，却发现杨轩游在房间里，里面还有两个人。
　　“喂，听说玲玲那天把你拉到角落跟你告白还亲你了？”，白瑾听出来了，是苏恒的声音。“真假啊，玲玲长得漂亮啊，赶紧抓紧机会啊！指不定以后就你媳妇了。”另外一个怀着点调侃的声音响起，是祁烨。祁烨和苏恒是杨轩游从小在一个□□里长大的兄弟，三个人在一起没少把这一片区弄得鸡飞狗跳的。
　　站在杨轩游门口的白瑾听到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愤怒，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的愤怒，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着急，杨轩游长大了，懂得东西会越来越多，他不努力跟上，两个人就会越走越远，终有一天他会跟不上杨轩游的脚步的，杨轩游懂的东西会永远比自己多，而自己永远都在依赖着他。
　　但杨轩游没有说话。
　　只要他没开口承认，那就都不算数。白瑾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
　　“哎这不是瑾瑾吗，怎么不进去找哥哥玩？”回家了的杨妈妈发现了站在门口白瑾，房间里面的那三个人听到往回看才发现白瑾站在门口面前。还是杨轩游最先反应过来，“小瑾？你怎么来了？”
　　白瑾听到杨轩游问自己为什么要来的时候还沉浸在愤怒里，“我怎么不能来了，打扰你交女朋友了吗？”，等说出这句话白瑾就后悔了，在心里骂了自己，你都说什么啊白瑾！说完之后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转头跑出去了。
　　杨轩游没想到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久都听到了，想追过去却被杨妈妈抓住，“杨轩游，你站着，说清楚，什么谈恋爱？”。
　　杨妈妈此生认定早恋有害，听到白瑾说的话，又联想到杨轩游最近的成绩，不由得开始怀疑。但其实杨轩游的成绩一直在年级前十以内，说退步其实夸张了，就是从前往下滑了几名罢了，但做妈妈的还是十分担心自家儿子的早恋问题。
　　“妈，没有，玲玲就拉我去吃了个冰棍，没了。”，杨轩游有些担心白瑾，解释了一下就想往外追。杨妈妈听了解释就放开了手，自家儿子虽然闹是闹了点，但他知道自己禁止早恋，不会顶风作案。
　　杨轩游跑出门就看见白瑾往自己家跑，可惜白瑾比不过杨轩游的两条大长腿，一下过去就逮住了，“还跑？跑什么，也没我快。”，白瑾本来在气自己，一听到杨轩游说自己跑步慢就更气得把自己憋得脸红红的，杨轩游把白瑾的头发捋乱，问白瑾来找他什么事。
　　白瑾气堵堵也不说话，杨轩游微微叹了口气，这弟弟还真是难哄。于是杨轩游说请白瑾吃冰棍，白瑾一想到杨轩游和别人去吃过冰棍就不太想去了。
　　白瑾摇摇头说不去，杨轩游觉得有些奇怪，白瑾挺喜欢吃冰棍的，怎么会不去？把他拉住问怎么回事，白瑾见自家家门就在前面，低头说了没事就自己跑回家了。
　　暑假的最后几天，白瑾都没有和大伙一起玩，杨轩游想找白瑾出来一起玩，白瑾妈妈却拒绝了。开学之后的一周，杨轩游上了初中，放学也没那么早了。放学之后还和新同学打了球，回到家的时候还有点夕阳，天色将晚。杨轩游往家的方向走，就看见有个人影蹲在自家门口，往前一看才发现那是白瑾，“小瑾？怎么蹲在这？”。
　　白瑾听到杨轩游的声音才抬起头，“你怎么这么晚啊？”，“放学和新同学去打球了。”杨轩游把白瑾拉起来，又问了一遍怎么蹲在自家门口。白瑾沉默了一下，“想吃冰棍了，你能带我去吗？”杨轩游又笑了一下把白瑾的头发摸乱了，然后就带着白瑾去吃冰棍了，也不问为什么上一次白瑾不吃冰棍。
　　可能这件事杨轩游早就忘了，可白瑾还记得，那种想要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