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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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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下,我是一个唱戏的,还兼职变戏法,二般情况下,我是一个杀手。
别人通常把戏子划分到下九流里,但我们搞艺术的,是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杀人于我而言跟唱戏还有变戏法没什么两样,都是一门艺术。
戏分两种,一种是人演的,这种戏我只演凄惨的悲剧。还有一种是傀儡演的,这种牵丝戏我只演大团圆喜剧。
一手执悲,一手执喜。
毕竟人生不可无暇,只有人操纵的傀儡演绎的一生才敢完美。
无论悲喜,无外乎是七情六欲作祟。
三天前我收到消息,平阳城衡峰派的少掌门施重规将在十五日后大婚,他要娶进门的新娘是洛河帮帮主的小女儿杜洛周。
这让我很生气,于是我连夜带着我的戏班子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来到了平阳城。
首先我不是断袖,我生气只是因为施重规少时明明与徐离静姝有婚约,他怎敢负心薄情另娶他人呢。
我的戏班子里只有四个人,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子秋水模样身姿皆妖娆惑人,一双媚眼摄人心魄,放荡不羁却只肯演戏文里清纯善良的盛世白莲女主。
反正盛世白莲最后的下场也是悲惨,她爱演就随她去了。还好有言慕白这个gay里gay气的娘炮,这样一来那妖艳恶毒的女二就有了着落。
虽然他有时候也会罢演女二,那我本着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就只能牺牲自己跟他轮着来反串。
模样平凡寡言少语的阿金,是个勤勤恳恳老实忠厚的男子,于是丑角便都包在了他身上。毕竟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反串我也是花容月貌,扮丑却绝无可能。
在平阳城落脚的第一天,秋水不知道上哪勾搭良家妇男去了,言慕白翘着兰花指摆弄首饰箱里的珠翠头面,阿金在把有些褪色的红色大幕挂在搭好的台子上。
我刻着手上的木偶,一边对阿金说:“别挂了,这个红幕都褪色了,明天我登台的时候要有新的红幕。”
阿金看都不看我,继续将红幕往上挂。“老板,我们的钱都赞助给徐离小姐了,没有钱买新的红幕。秋水说你要是再不给她买点翠斋的脂粉,她就要罢工了。”
“我这些头面也过时了,得换新的。”言慕白插话。
怎么这么快就没钱了,我瞪了言慕白一眼,说:“你闭嘴,这是我上个月刚给你买的怎么就过时了?”
言慕白十分妖娆地给了我个白眼,怪声怪气道:“天呐,上个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时尚这种东西,可是每一秒每一分都在变化的,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帝都里那些贵妇娘娘换三百套不带重样的妆发了好吗老板。”
我对此十分不屑,这几个人不就是嫌我赞助太多钱给徐离静姝,天天给我哭穷,以前两个月换一套头面他言慕白不也没说什么。
阿金平淡道:“不如我们加个变戏法的节目,这样就能多赚点钱换新的大幕了。”
言慕白:“我觉得可以。”
“不可以,我变戏法一定要有新的红幕。”我拒绝。
阿金一耸肩,一脸你看又陷入死循环了吧的表情。
第二日我们陈家班登台表演,由于初来乍到,观众不算多,还多是冲着秋水来的,看来昨日去勾搭良家妇男的秋水没忘给自己的戏班子做宣传,很好,点翠斋的脂粉再过几日就给她买。
散场后我坐在院子里刻我的木偶,有个二八娘子敲门进来跟我说,要跟我学唱戏。这话一说,我们都觉得新鲜,我这个戏班初来乍到就有个二八芳龄的娘子要入行,怎么说进戏班子混口饭吃,那也得看这戏班子有没有名气。
我这种职业特殊的人,喜欢全国各地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说在戏剧上能有什么造诣,只能说马马虎虎,多半人是冲着看脸来的,倒是经手的杀人买卖口碑一直良好。
看来这小娘子的日子可能确实是过不下去,阿金他们不自觉吃起了瓜,秋水给我递了一块,又给那娘子递了一块,神色温柔道:“妹子来,吃块瓜慢慢说。阿金啊,快准备灯光话筒,言慕白你别吃了,配乐去。”
小娘子手里捧着块瓜,手足无措看着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灯光,在言慕白悲凉的笛声中缓缓道出了缘由。
“从小我就热爱唱戏,但家里人嫌是下九流,便不准我唱。我本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娘死得早,爹爹给我娶了个后娘,后娘一直待我不好。前不久爹也死了,家里一穷二白,后娘要把我嫁与个老头作妾,我不想嫁,于是逃了出来,我一个小娘子,身无长处,恰巧看到陈老板的戏班,所以恳求陈老板行行好,给口饭吃。”
好不可怜的娘子,言慕白放下笛子还装模作样拭了拭眼角的泪。我看那娘子模样还算清秀,身段也纤瘦,就是年纪太大了。
于是我拒绝她道:“你年纪太大了,学唱戏都是三岁下腰四岁劈叉五岁吊嗓,从小练到大的,你不行。”
“嗯嗯。”秋水附和地点头,我眼尖看到秋水手上的西瓜汁滴在了我衣服上,于是我当即把秋水从我身边推开,换来她一记风情万种的白眼。
“陈老板,求求你让我留下吧,我不学戏也可以给你打杂跑腿,只求你给口饭吃。”那娘子眼里满是哀求。
“要不然让她唱一段吧。”言慕白捏着手绢吸了吸鼻子。
“行,你唱一段。”我松口。
她唱了一段秋水上午在台上唱的一出《秦珅珅遇萌萌》,声音哀婉动听,确实是个唱戏的好苗子。
我问她叫什么名,她说她叫芸娘,我问她后娘可曾知道她要入戏班,她道是偷跑离开家,万万不可让后娘知道,知道了定会派人抓她回去。
我略一思索,觉得留下她也无妨,不过得写份卖身契让她签字画押就是,省得她后娘知晓了和我闹上公堂。到了要离开平阳城的时候迷晕了给她一笔钱,卖身契撕了撂下她自己走便是。
于是我轻咳了一声宣布:“那芸娘,以后你就是我们刘家班的一员了。”
阿金更正:“是陈家班。”
“啊,对不起,口误口误,陈家班,言慕白,你去拟个卖身契给她签字画押。”我歉然看向芸娘,“你放心,是活契,只是怕你后娘到时候找上门与我对簿公堂罢了。”
芸娘点头表示理解,也不疑有他,言慕白很快把卖身契写好呈上,让芸娘签字画了押,我满意道:“欢迎新成员。”
我们一齐鼓掌,芸娘很是感激,眼红红的像一只小白兔一样,一个劲给我鞠躬说谢谢老板,就这样轻易将自己卖给了我。
事后我让秋水去打探了一下芸娘的身世,确实如她所说的无差,我便放心将她留在身边。
由于芸娘的加入,虽说戏班子多添了张嘴,但似乎生活质量比以前高了很多,最起码她做的饭比阿金做的好吃多了,吃得我们都腾不出嘴夸她两句,只得给她竖大拇指。
资金短缺之后为了省钱我们可是很久没有叫过外卖上过馆子了,都是阿金买菜做饭,奈何阿金能力有限,做的饭菜滋味实在平平。
而秋水和言慕白做饭简直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至于我,君子远庖厨,我是断然不会下厨房的。
来到平阳城的第三天,戏班子的生意好了一些,男子愿意捧秋水的场,富家太太愿意捧言慕白的场,妙龄少女愿意捧我的场,这就是颜好的好处。
第四日,我们戏班演了一出牵丝戏,木偶憨态可掬,得了很多小孩的欢喜,陈家班的名气逐渐在平阳城传了些许。
第五日,相思门的门主莫相思来到了平阳城。
徐离静姝就是莫相思。
徐离一氏本是南昭有名的世家,在江湖上极富名望,平阳城衡峰派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名门正派,两家孩儿从小便定有婚约。
然而五年前徐离一氏却惨遭邪教暗杀屠族,江湖之人无不扼腕痛惜,誓灭邪教为徐离一氏报仇雪恨。
少有人知道徐离静姝活了下来,是我救的徐离静姝。
言慕白让我别掺和徐离家的事,他说这事水太深,可是我很喜欢徐离静姝,准确说是很欣赏她。
我那天只是恰巧路过,我始终记得当时她的眉目,那年只有十七岁的徐离静姝眉目冷然,她一袭白衣尽被鲜血染红,即便身负重伤也丝毫不见狼狈。
像什么呢,像杀戮里盛放的花朵。
于是我冒死从邪教手中将她救下,几番逃亡至安全之地后,她眼中有泪,一字一句对我道:“此仇不报,我愿死后永堕地狱,不入轮回。”
在得知徐离一族被屠后,衡峰派曾讨伐邪教却铩羽而归,损伤惨重。这五年间邪教日益强大,江湖之上虽一直有讨伐之声,却始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付诸行动。
施重规是知道徐离静姝还活着的,徐离静姝和施重规二人青梅竹马,加之有婚约在身,之间情分不浅。
得知徐离一族被屠,再加上衡峰派讨伐邪教损伤惨重,施重规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大夫都说他命不久矣。
相思成疾,药石无医,江湖都在传衡峰派的少掌门施重规是个情种,奈何情深不寿。后来徐离静姝怕施重规真的就这样去了,不得不深夜密会情郎,解他相思之苦。
徐离静姝与施重规相会,施重规又惊又喜,两个人抱头痛哭。徐离静姝劝慰他要好好活着,她言邪教还在追杀她,为了不拖累施家,千万要将她还活着的事保密,连父母也不可说。
徐离静姝神色凝重,施重规连连点头答应,而后来不及互诉衷肠,依依惜别。
我为什么连他们见面的事都那么清楚,因为我当时也在场,若不是我在场提醒徐离静姝不可久留,我看他俩还能墨迹半年。
那是她最后一次以徐离静姝的身份见施重规,往后他们便没见面,只是每年都会秘密通信。
施重规的相思病打那之后不药而愈,所有人都觉得很神奇,想着他大概是看开了。
虽对外宣称徐离一族阖族被灭,但邪教并未停止对徐离静姝的追杀。徐离静姝不得不改头换面,我带她去找到了千颜圣手为她更改了容貌,我问她以后要叫什么名字,她朱唇轻启,缓缓道:“莫相思。”
从那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门派,叫相思门。
相思门可以说是我一手替徐离静姝扶持出来的,门中多是痴男怨女,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痴男怨女。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