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经年》一只老妖

2、报仇

　　琼州三月，天高辽远，炙热的阳光没遮没拦的洒下来，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圈。
　　耀眼的光芒晕开在荒废的官道上，仿若一个不真实的镜中世界，连那周遭的古道清风，树影啼鸣，也皆成了这镜中虚影，如梦似幻。
　　良辰美景皆虚设，然而人却是真实存在的。
　　长身而立，长剑斜指，风从刃上低低的掠过，发出似有若无的清吟。
　　剑锋残影，剑气犹存，正是出鞘战捷之势，然而剑身上却是毫无血腥。
　　执剑的少年已然立了许久，他的面前是一具青年男子的尸首。
　　男子锦衣华冠，身上并无明显伤口，描金腰带间玉石环佩，玲珑剔透，犹可预见主人生前的风光，然而此刻却只剩一具冰冷的尸首，从前的繁华如影，早已覆尘而逝。
　　内息已然平定，少年却仍旧一动不动。
　　他从苏州一路追踪而来，为的就是将仇人手刃剑下，然而此刻看着这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他却突然感觉自己没了方向。
　　仿佛置身于漆黑无比的密室，千万道光芒从天而降，那一刻的感觉竟并非是期盼已久的解脱，而是如同黑暗一样无处躲藏的迷茫与不安。
　　尸体离少年一丈之距，男子的脸却在他眼前不断地放大。
　　惨白的脸色，嘴角犹挂着鲜红的血渍，那种极致的惨白与鲜艳将男子的脸变得异常诡异。
　　这不是少年第一次见到，一个月前，苏州慕容府，义父就是这样死在自己面前，那样惨烈的画面，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本以为报仇之后自己会好过一些，所以他不远千里而来，却在一切结束之后开始了迟疑。
　　这难道就是报仇的感觉？像黑暗一样无处躲藏？而这种结果义父是不是早已料到，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拼尽全力告诉自己——要放弃。
　　可是放弃又岂是那样简单，一切本就注定好了，就算提前知晓了是这种结果，他恐怕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选择报仇。
　　因为失去亲人的痛苦，就像一座牢笼，杀不了仇人就只能逼死自己。
　　既然无力改变什么，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令其早点结束。
　　将剑还鞘，少年看了一眼男子，最终还是脱下外衫，覆上男子的尸首。
　　有风远远地吹过，惹得树叶哗哗作响，在这寂静的官道上听来，却像天际般遥远。
　　马车停在路旁，那马儿似乎知道了主人逢难，来回不停的踏着蹄子，显得焦躁不安。
　　少年径直的走过去，车内很安静，就算是刚才他与男子激战时也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但掀开车帘，却不无意外的看见一个粉衣少女。
　　十五六岁的年纪，鹅蛋脸庞，眉目清秀可人，跟在琼州城外那两个少女描述的很相似。
　　此刻突然见了陌生人，少女仿佛吓了一跳，一脸惊慌的看着他。
　　“别怕，我不是坏人。”他尽量安抚着少女的情绪，回手抽出腰间的玉箫，在少女肩井穴上一点，即刻解了她的禁制。
　　少女本在怀疑，但当视线触及他手中的玉箫时，神色忽然一怔。
　　“你是吹箫的公子！”
　　穴道一解，少女便急切的询问，仿佛想要求证什么，神色中竟还带着一丝惊喜。
　　掳她的男子是江湖上恶行昭彰的采花贼玉灵子，任何一个女孩子落到他手上必定是清白不保。
　　可奇怪的是，每当那个玉灵子想对她图谋不轨时，就会有一阵箫声远远地传来，悠扬婉转，似隐似现，却从不间断。
　　箫声似警，逼得玉灵子日夜不停地赶路，她这才得以安全。
　　所以见到少年手中的玉箫时，她才会下意识的求证，想知道他是不是就是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的吹箫人。
　　可话刚出口，少女才觉有些鲁莽，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这般没头没脑的举动，着实有些失礼。
　　她正自尴尬，少年却仿佛并未在意，“外面已经安全了，姑娘要不要先下来？”
　　少年的声音温润柔和，缓缓传来，无端端让人感到安心。
　　而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少女也不知为何竟有些害羞，这陌生的情绪让她感到一阵慌乱，为了不被发现，只得扶着他的手急急忙忙的下车。
　　刚下马车，入眼的便是躺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这几日的遭遇历历在目，此刻虽见男子一动不动，显然是没了生气，但心中仍不免有些害怕。
　　“别担心，没事。”察觉到她的神情，少年不禁轻声安慰。
　　少女闻声看了他一眼，随即跪下身行礼，“小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少年连忙将她扶起，“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公子的举手之劳，却是救了小夜的性命，如此大恩，怎敢忘怀。”
　　小夜显得有些激动，虽然他没有承认，但她认定了他就是那个吹箫人。
　　如若没有他一路保护，她这次只怕清白不保，就算日后有机会逃脱魔掌，她也再无颜面活在世上。
　　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她都认定了他的大恩。
　　“敢问公子尊名，也好让小夜日后谨记感怀。”小夜不敢看他，俏脸不知不觉染上一抹红晕。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并没有发现少年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对，直至久久等不到回答，她才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少年。
　　少年此刻却是皱起眉头，眼中有一丝不敢置信的讶异，本扶着小夜手臂的双手，此刻却慢慢收紧力道，而后突然使力一把将她推开。
　　手上突然多了压力，强劲的力道始料不及，小夜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而少年也被力道反噬，后退着跪倒在地，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公子！”小夜大惊，慌忙间上前，却被少年凌厉的眼神吓住。
　　“不要过来！”少年单手支地，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右手护在胸口，仿佛忍受着痛苦，质问的语气由于虚弱而变得有些无奈。
　　“你……为何对我下毒？”
　　“下毒！”小夜闻言一惊，但见少年神色隐忍，神智委顿，可不正是中毒之状。
　　小夜一时心神俱乱，只能急切的否认，“我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
　　变故发生的太快，小夜有些应接不暇，看着少年神情痛苦，她本就慌乱无措，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她更是无从辩解，一时间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小夜怎会恩将仇报对公子下毒？请公子一定要相信我！”
　　少年勉力平定了心神，看着小夜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又有些后悔。
　　事情还未清明，他确实不该妄下论断，只因事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才下意识的认定是小夜下毒。
　　叹了口气，少年刚想出声安慰，却突闻一声低笑传来，心下陡然一惊。